被大兒子夸了一句，齊世昌真的有些開心。
他露出久違的笑容，有些得意地說：“那是，俺當年也跟著王先生他們學過不少東西呢。”
現在，他們鐵路工人中，又出現了不少能人。
也許，生活并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老大忽然想起個事來。
他轉過臉來，一臉期待地問：“爹，這個時候，咱還不如回膠東老家呢。現在俺在大街上經常能碰到日本兵呢，一個個怪嚇人的。咱老家那里，山上還能挖著野菜，又是山溝，說不定日本人到不了那里呢。”
老家，老家……
齊世昌自從來到這里落戶生根，雖說只回過老家兩次，可老家的情況他也多少有些了解。
爹娘這兩年相續去世了，又沒留下半畝地，只有兩間破房子，兩個早已過了婚配年齡的弟弟還沒有娶上媳婦。
他如果再拖家帶口地回去了，占了那兩間破屋，兩個弟弟這輩子就等著打光棍兒吧！
“老家那里又沒地，回去干啥？”齊世昌懶得跟兒子解釋太多，故意兇巴巴地回了一句。
“……”好吧，老大被懟的不敢再言語。
難過的日子，好過的年！
僅有的幾天還算快樂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大家拾掇拾掇又準備開始忙今年的事情了。
齊世本的東家李寶財，過來年之后，就加緊準備大閨女出門子的嫁妝。
東西好歹算是買的差不多了，可是點了點，總覺得還缺點兒啥。
這一天，他又把齊世本叫到跟前：“小齊，大小姐的嫁妝中，箱子杌子都有了，可就缺個梳妝臺，俺走了幾個地方，都沒有合心意的。前兩天，俺聽說文登小攤村有個木匠的手挺巧的，你今兒套車去把他拉來，讓他來給大小姐再打點兒嫁妝。”
齊世本心里一動。
文登的小攤村離金雪花家好像離的很近呀！
“是，老爺。”齊世本很高興地答應了。
回去套車的時候，他特意又裝了半袋子地瓜干，半袋子苞米放在車上，然后扒拉扒拉下面的麥秸，用麥秸遮蓋嚴實。
齊世本趕著馬車，一路向東，他繞過了小攤村，直接奔向金雪花的村子。
等到了時，都快中午了，他抬頭看了看那間曾經來過的石屋。
這個屋子好像比前兩個月他來時更加破敗，門口那柵欄破了個大洞，連狗都可以鉆進去了。
他推開柵欄進了院子，屋里半絲動靜都沒有，他故意跺了跺腳，希望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忽然，一陣寒風刮來，屋門呼啦一聲被刮開。
“有人么？”齊世本在外面喊了一聲。
可是，并沒有人應答，他只好又朝屋里走去。
奇怪的是，他在屋里轉悠了半天，能推開的門他都推開看了，屋里別說是人影，就是耗子也沒見一個。
這家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齊世本出了院子，回到他的馬車上等了一會兒。
大概半個鐘頭過去了，這家人還沒人回來，齊世本等不下去了，因為他還要返回去拉木匠呢。
想了想，他又去了金雪花的鄰居家。
原來的農村，白天從來不關門閉戶，好方便鄰居們隨時來串門。
可現在這年月，人們再不敢大意了，大白天的也是大門緊閉，齊世本敲了敲門。
良久，里面響起了腳步聲。
齊世本從門縫兒里，看見一個老太太遲疑地站在院子當中，向外問了一聲：“誰呀？”
“大娘，俺是你東屋鄰居家的親戚，今天來看看他們，他們家怎么沒人呢？”齊世本趴在門縫上喊了一聲。
老太太更納悶了，往后退了兩步：“你說這個可不對，他家是高麗那邊的人，在本地根本沒有親戚。”
對了，怎么忘了這個茬了？真是笨死了！
齊世本只好又解釋道：“大娘，年前的時候，東屋不是賣了他家的大閨女么？俺是金雪花現在東家那里的長工，今兒東家讓俺來辦點兒事，金雪花就托俺來看看她的爹娘。”
“這就對上了。”老太太釋然了。
說著，她挪著小腳過來給齊世本打開了門，可是并沒有放他進去的意思。
兩人就隔著門檻開始說話。
齊世本：“大娘，他家人都去了哪里，這都快晌午了，咋還不回來呢？”
老太太一臉悲涼的表情，嘆息了一聲：“唉，你來晚了，他家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年前就空了。”
“啊？！”齊世本大吃一驚。
“這是怎么回事？”齊世本不可置信地追問了一句。
“金雪花被賣了以后，賣的那點錢，她爹幾天就抽進去了。等沒錢了，又找了人來賣那個小閨女。雪花媽一見兩個閨女都賣了，把她給心疼的直接拿一根繩子吊死了……哎，作孽呀！”老太太用袖子擦了擦兩滴渾濁的淚水。
把個齊世本聽的也差點兒跟著掉下淚來。可是，他是個大男人，不想讓人看著他這么軟弱，只好硬生生地把淚給憋回去了。
沉默了許久，齊世本啞著嗓子又問：“大娘，那她爹和哥哥呢？”
“她爹呀，賣了小閨女后，把錢抽沒了，年前下大雪的那天，煙癮又犯了，不知道怎么滴，就跑到結冰的河面上去給凍死了。”
“……”齊世本不知道該可憐這個人，還是該罵他一句。
賣了兩個閨女，逼死了老婆，最后他也難脫這么悲慘的結局。
忽然，齊世本的眼神又一亮，金雪花家里人沒死絕呀，聽老太太這話的意思，不是還剩下金雪花的哥哥沒死么？
“大娘，大娘，金雪花的哥哥呢？”齊世本懷著滿滿的希望。
“金雪花的哥哥呀，那孩子才可憐呢！兩個妹妹被賣了，娘上吊死了，爹又被凍死了，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哎！”
齊世本急迫地看著老太太干癟的唇，希望她趕緊說下去。
老太太：“他哥哥哭了幾天，在村里好心人的幫助下，把他爹娘葬在了一起，然后東家吃一口，西家要一頓的，好歹撐到了年前。那一天，忽然有個老頭兒去了他家，說是他的爺爺，要領著他回老家去。”
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