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導好！”
第二天上午，顧猛和宮梨、孔長旗三人來到了西影廠門口，見到了張一謀。
老謀子看到他和宮梨并肩而來，臉色很不好看，說出的話也有幾分火氣。
“不是說好了昨天正式入組嗎，昌衛昌寧還去火車站接你們，沒見到人影。”
有嗎？
顧猛昨天真沒注意到，他淡淡一笑，“張導，我們是昨天來的，本來準備下午過來，不巧路上遇到了一點小事情，耽擱了半天。”
張導很想再訓幾句，可考慮到宮梨還在旁邊，最后還是忍住了。
他微笑地向宮梨打了聲招呼，語氣和緩地道了聲‘辛苦了小宮’。
顧猛抽了抽嘴角，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他終于明白老謀子為什么針對自己，他是在吃醋？
傳聞兩人在拍攝了紅高粱之后才走到一起的，難道現在就開始了？
他好奇地觀察了一下宮梨，沒有什么異常，表情木木的，說話時也有點心不在焉，還在想昨天的事情嗎？
“梨子，沒事吧？”
宮梨愣了一下，笑道：“我沒事！”
“咳！”
張導有點郁悶，跟自己說話時，宮梨心不在焉，跟顧猛說話居然面帶微笑。
還叫梨子？
氣煞我也！
為了拯救繆斯女神，必須要采取一點小手段。
他默默尋思了一下，忽然發現現場還有一個人，一個很另類的人，穿著黑布褂子，拿著根煙袋鍋子，吞云吐霧。
“這位是？”
“這是我的助理孔長旗”，顧猛笑著介紹道。
孔長旗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選一個老頭當助理？
姓顧的愛好挺奇特的。
“進來吧，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劇組里的同事。”
顧猛和宮梨跟著走進了西影廠。
一個大院子，幾棟破舊的樓房，掛著幾個木牌子上寫著，攝制棚、放映室、洗印廠、制作部，看著十分簡陋。
可在這里卻誕生了無數的優秀電影《紅高粱》《盲井》《人生》等。
八十年代，西影廠是全國最具創新力的制片廠。
在廠長吳天敏的掌舵下，從85年開始，就專門設立了一個“合作制片部”，策劃和協調合拍事務。
這些片子脫離了樣板戲的風格，不再苦大仇深，不再一味地迎合政治，開始香港片看齊，功夫片大火跟風拍了部《太極拳》，僵尸片大火，他們跟風《夜走鬼城》，兇殺片大火，跟風拍《西京殺戮》，追求娛樂性，刺激搞笑，甚至出現了很多露點鏡頭。
因為西影廠的開明政策，引得香江電影人紛紛上門求合作，《黃河大俠》、《秦俑》、《決戰天門》等等，都是雙方合拍片。
這一次拍攝《紅高粱》，也算是合拍片，匠藝算是香江一方，西影代表內地。
可以說八十年代是西影廠的黃金年代。
九十年代以后，電影行業實行改革，廢除“統購統銷”政策，加上香江和苔灣電影市場的沖擊，西影廠迅速衰落，從第一名退到了倒數。
時也命也！
“哈哈，顧老板，久仰久仰！”
進了廠長辦公室，一個光頭圓臉的胖子走出辦公桌，笑呵呵地迎了上來。
這人就是廠長吳天敏，培養過一大批著名導演，張一謀、陳楷歌、顧昌衛、黃建興等。
他本人也是個著名導演，14年去世前，拍了部電影《百鳥朝鳳》。
可惜老將無名，商業片時代，他拍了部文藝片，沒有影院愿意合作排片。
不得已，老頭子跪在地上請求影院排片。
哎，時也命也！
此時的吳天敏有權有錢，將多兵廣，意氣風發，手上金表，脖子上金鏈子，這人本來長得莽撞，這么一打扮，暴發戶似的。
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
顧猛暗暗警醒，未來一定要多留后手，絕對不能混到那種地步。
“吳廠長，幸會幸會！”
顧猛笑著跟對方握了握手。
雙方坐下，張一謀在一邊泡茶。
吳天敏點著指頭笑道，“哈哈，顧老板，你匠藝公司真是財大氣粗哇，一年投資了三部電影，現在又來跟我們搶飯吃？”
顧猛愣了一下，“吳廠長說的是？”
吳天敏眉頭一皺，“前天匠藝擠掉了我們西影和鄭影，正式入資《黃河大俠》，成為銀都的合作方，顧老板不知道？”
顧猛還真不知道，這些天他要忙的事情太多，根本沒關心那茬。
鄧姐和常紅能這么快搞定投資項目，值得獎勵。
他淡淡一笑，“吳廠長，前天我正在火車上，確實沒聽到這個消息。”
吳天敏點了點頭，笑道：“顧老板，我們西影廠也很看好這個項目，你們能不能讓出一部分投資額，我們西影廠和匠藝合作怎么樣？”
顧猛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
“吳廠長見諒，投資之事是由公司投資經理負責，我不清楚投資的過程，不好給吳廠長承諾。”
“哦”
吳天敏以為他推脫，頓時拉下臉來，從老謀子手中接過茶杯，飲了一口。
顧猛暗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吳廠長，我和張導還有些事要商量，先告辭了。”
“顧老板慢走！”
吳廠長沒有了起初的熱情，敷衍地送了一句，等兩人走到門口，還聽屋里傳來一聲‘不務正業’。
“這是被嫌棄了？”
宮梨笑盈盈地打趣道。
“你很高興？”
顧猛目光不善地盯著她。
“有嗎？”
宮梨彎著嘴角，左右看了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老板見諒！”
姑娘捂著嘴笑道：“這幾天你走到哪里都有人捧著夸著，第一次看到有人給你臉色呢！”
顧猛輕輕一笑，“吳廠長是性情中人吶！我最喜歡這樣的人了。”
兩人在門外聊了一會兒，才等到張一謀出來。
經張導引薦，他又見到了攝影師顧昌衛，也就是蔣文莉的老公。
錄音師顧昌寧，顧昌衛的堂兄。
美術師楊剛，負責演員造型、道具等。
配樂趙紀平，原來給《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作曲，現在無用武之地了。
除了這些人之外，其他人跟著副導演楊鳳量和編劇莫顏先去了銀州做準備。
顧猛進組之后，也沒有什么歡迎儀式。
下午劇組開了個小會，商量了一下男主角的裝扮。
顧猛被剃成了光頭，上衣被扒光。
大家看著他渾身的腱子肉，各個肌肉組織之間，線條分明，極具美感，跟國外的健美先生一樣。
加上他經常打鐵曬太陽，皮膚黝黑，并不是那種健身房出產的肌肉棒子。
“滿滿的匪氣和野性，太完美了！”
攝影師顧昌衛在攝像機后面大贊道。
大家都點頭贊同，顧猛全身上下都迸發著荷爾蒙，這有這樣的男人才會勾起女人心底的欲望，才會被九兒相中，才會心甘情愿地跟他滾高粱地。
“這樣的身材演一個轎夫會不會出戲？”
張一謀皺著眉頭說道，在心目中，余占鰲是一個身高體壯、騷氣滿滿的男人。
江文肌肉塊偏弱，不夠騷氣。
而顧猛又太壯、太騷氣，好的有些過分。
他擔心觀眾只顧著看男主的身材，忽視了劇情，從而削弱了電影的藝術性。
“不會的”
美術師楊剛摸著下巴欣賞著顧猛的身材，熱切地道：
“身材是人的第二張臉，一副好的身材更能吸引觀眾，男人女人都一樣，不然你們當導演的為什么喜歡用美女帥哥當主角？”
電影的劇情都在男女主角的身上，觀眾盯著主角看，不是應該的嗎？
“再看看吧！”
張一謀依然持保留態度。
“顧猛，劇本你都看過了吧？”
“看過！”
張導點了點頭，“你表演一下男主角耍酒瘋那段，有問題嗎？”
顧猛想了一下，回憶起了那段情節。
“沒問題！”
“三分鐘準備！”
那段情節是，余占鰲和九兒滾了高粱地之后，九兒接管了李家的燒酒作坊，成為了酒坊的當家人。
一次余占鰲喝得酩酊大醉，提著鋪蓋卷準備入駐酒作坊，成為男主人。
在門口他遇到了酒坊的伙計，忍不住跟他們說起了那次滾高粱地的事情。
他想用這種方式表示自己入駐酒坊的合法性。
也說明了余占鰲這人的流氓做派，為了個人面子和利益，一點也不在意九兒的形象。
還有他膽子很小，只能借著醉酒的時候，厚著臉皮過來。
這場戲很難演。
顧猛回想著電影和劇本的情節，身體開始慢慢地搖晃起來，手舞足蹈，忽然大聲地嘶吼了一聲，“就是在這塊高粱地里頭，哈哈”
“開始了！”
顧昌衛提醒了一聲。
大家停止交談，聚精會神地看了過來。
“你們說他能演好嗎？”錄音師顧昌寧問道。
“我看懸！”趙紀平說，“他一個練體育的運動員，只在西游記和紅樓里客串過，突然擔任男主角，又是一段酒戲，很難！”
張一謀緊皺著眉頭，演不好就換人，這可是當初的約定。
“別...別送了，別送了，前面不遠就到了”
顧猛裝作一副邊上有人拉扯的姿態，口齒不清，腳下拌蒜。
“還不錯！”
顧昌衛眼睛一亮，驚喜道。
“確實不錯，能這么快進入狀態，對于一個遠動員來說，難得！”
楊剛贊道。
“進了劇組，他就是演員，不是個運動員，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因為他的身份降低對他的標準。”
張一謀眉頭依然緊皺，顧猛能演出這樣子已經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他不想因為他的身份降低要求，否則就是不負責任。
“后來？”
顧猛坐地上，跟著傻子一樣揮了揮手，興奮地對前面的空氣說，“后來，我把高粱鋪平了，她就躺下了，躺下我就痛快了，哈哈”
“停！”
張一謀大喊一聲，叫停了這場表演。
顧猛怔了怔才回過神來，“張導？”
張一謀轉了幾圈，才道：“實話告訴你吧，你的表演糟糕透了，你演的不錯，臺詞記得也不錯，可是你身上根本沒有余占鰲的那種混勁兒，你只做到了形似，本質上你還是在表演，還是一種低層次的模仿表演...”
顧猛心中一動，額頭上冒汗，剛才自己確實在模仿，居然被瞧出來了。
“而我的電影要做到神似，你就是余占鰲，可惜你還演不出來”
張導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為難，當時為什么不看一下他的演技再做決定？
草率了！
現在換角還來得及嗎？
張一謀搖了搖頭，這部電影真的劇情發生在夏秋季，必須要今年拍出來，否則只能再等一年，不劃算！
既然不能換角色，那該怎么辦？
他很為難。
“你等等，我們開個小會”
張一謀拉著劇組班底坐在一起開會。
顧猛主動走到門外等著，他有點緊張，要是被人退貨了，臉就丟大了，他希望老謀子不要公報私仇。
過了片刻，張一謀走出了門。
“顧老板，你是這部電影的投資人，肯定也不想投資失敗，但是你的演技上存在著很大的問題。”
顧猛暗暗嘆了口氣，“張導的意思是換角？”
張一謀扯了扯嘴角，我也想換角，可麻煩太大。
“不！我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這一切取決于你的表現。”
“張導，要我怎么做？”
他急不可耐地問道，話一出口，他忽然覺得自己真賤，為了一個角色，還是自己投資的電影，竟然會表現出這種心理？
這算是為藝術獻身嗎？
要是再過二十年，完全沒有必要這么麻煩，自己是投資人，又是超級流量明星，還需要演技？
“我們可以先拍別的部分，你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我希望你能真正地去接觸一下混混的生活，將自己當作真正的余占鰲，而不止于模仿。”
顧猛想了一下，試問，“親身體驗？”
張一謀點了點頭，“你有信心嗎？”
顧猛不好回答，體驗派演員最麻煩了。
“沒信心你可以選擇放棄”
張一謀微微一笑，他希望顧猛可以選擇這個。
“哈哈，張導，在我的字典里可沒有放棄二字”
“隨你！”
張一謀有些失望，轉身進了屋。
顧猛靜靜地站在樓道里，有些為難，“到哪里去體驗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