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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意識地插嘴,又猛省過來。高千的眼角微微泛紅。

  “……所以我不是說了?”她的聲音教人分不出是在笑或是啜泣。“匠仔的話很‘沉重’。”

  “對不起,我不小心就……”

  “……很好笑吧?”

  “什么?”

  “我老在你面前哭——或許是命中注定吧!”

  的確,高千在人前流淚,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現象。

  “我對這類話題最沒轍,無法克制自己,老是會將自己投射在當事人身上,無法當成別人的遭遇來看待。因為我的……從前我的爸爸就是這種人。”

  她使用過去式,令我覺得奇怪。

  “他是個不當‘獨裁者’便不甘心的人,是個絕對的道德主義者——在‘唯有自己的價值觀才是正義’的意義上。完美的父親、堅強的父親,他對外總是強迫推銷并固執于這種偽善的形象,對家人也一樣;但實際上,他卻讓我媽痛苦,讓我哥痛苦,還有我……”

  “莫非……他過世了?”

  “誰?”

  “你爸爸。”

  “不知道。”

  “不知道?”

  “沒聽說過他死了,但對我來說,他是個已死的人。”

  那是種可怕的聲音,憎恨似乎已然穿透,達到了無情領域;聆聽這道聲音的我竟沒失血而亡,說來已是不可思議。

  “華苗小姐的爸爸也一樣。”

  換句話說,這正是高千感情用事的原因。高千在此村家目睹了華苗小姐之父的怪異行徑,直覺的猜測她自殺的動機隱藏于那扭曲的模樣之中。

  “命運為何如此殘酷?如果華苗小姐和兩個男人的邂逅時期隔得遠一些,這個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但她幾乎同時結識兩人,而雙方的人品都極為理想,她必須選擇,因此她選了初鹿野先生。換句話說,選了不是公務員的那一個……”

  “你的意思是,華苗小姐下意識反抗父親,才做出這種選擇?”

  我又不小心插嘴,但高千已不再哭泣,只是面無表情的點頭。

  “如同她爸爸一直扮演著好父親一樣,華苗小姐也是自小便扮演著好女兒;她放棄升學而就業,全是為了讓爸爸高興。可是當她年過三十以后,她的演技到了極限。無論她如何喜歡來馬先生,她就是無法與他結婚,因為他是公務員,和他結婚只會讓父親高興。再這么下去,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逃離父親的支配與束縛——華苗小姐在有意或無意之間如此判斷,就是這個判斷讓她選了初鹿野先生,而非來馬先生。”

  “但她雖然做出了選擇,卻無法忘記來馬先生?”

  “對。去年平安夜,來馬先生不知為了何事打電話給華苗小姐;華苗小姐接了電話后,便搭計程車前往他的公寓。”

  “并在那里買了‘禮物’。”

  “在吉田家的派對上喝了酒的華苗小姐,因醉意而起了惡作劇的興致,便帶著‘禮物’去造訪他——卻不知道這個行為將殺害自己。”

  “殺害自己?”

  “既然‘禮物’尚未拆封,還握在華苗小姐的手上,代表她最后沒去來馬先生家。因為她在半途清醒過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她是有未婚夫的人,不該這么做,但她卻打算造訪其他男人家。華苗小姐覺得害怕,并非因為自己的不貞,而是因為被迫認清了自己較愛來馬先生的事實。”

  “但她卻不能和來馬先生在一起——”

  “一點也沒錯。正因為所愛的人是公務員,對華苗小姐而言,與愛人結合即代表永遠無法擺脫父親的支配與束縛。她在夾縫之中絕望了,而當她踏上最上層的樓梯間平臺時,她想起了五年前的案件。”

  “這么說來,華苗小姐知道鳥越久作自殺的事?”

  “應該知道。試想,她和來馬先生是在兩、三年前認識的;當年她出入<御影居>時,很可能聽來馬先生提過發生在公寓的自殺案。畢竟那是個動機不明的離奇案件,身在現場卻沒談論才不自然呢!”

  “雖然其他人不明白,但華苗小姐卻明白了,對吧?她明白久作尋死的理由——”

  “對,她憑著直覺,發現久作與自己一樣。自殺現場抓著華苗小姐絕望的瞬間逼近眼前,對人生失去希望的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跨過了平臺的欄桿。”

  “從同一個地方……是嗎?”

  “有個說法叫‘自殺勝地’,對不對?一個地方死了人,往往會吸引其他知情者聚集。說<御影居>是自殺勝地,或許太過夸張;但在那一瞬間,它對心靈產生空隙的華苗小姐應該發揮了這種‘功能’”。

  “嗯……或許是吧!”

  “華苗小姐的自殺對相關人士而言成了謎團,是因為她并不討厭初鹿野先生;實際上,她應該真的很期待與他結婚。便是因為這個事實,使得華苗小姐的死在乍看之下毫無脈絡可循。由于是一時沖動,她無暇留下遺書;即使留下,只怕內容也無法為他人理解。”

  無法留下遺書——高千在種田老先生面前輕喃的這句話重現于腦海之中。他們是無法留下遺書,而非沒留下遺書。不只華苗小姐,鳥越久作亦然。

  不,慢著——

  “以鳥越久作的情況來說,他的‘禮物’有什么意義?為何他要帶著那種東西跳樓?”

  “這也是我的想象——應該是為了唱反調吧!”

  “咦……?”

  我正想問她是什么意思,鈴鐺聲卻突然響起,客人上門,我們的對話也自然而然的地中斷了。在傍晚老板娘歸來之前,高千一直都坐在吧臺,若有所思。

  我們和來馬卓也也約好在海岸邊得餐館碰面,餐館名稱為<edgeuprestaurant>,長了胡子的老廚師是招牌標記。那是個寬敞的紅磚造無國籍風料理店,不消確認地圖,我們便立刻找到了。

  離晚上六點還有幾分種,高千與我進入餐館,來馬先生已坐在預訂的窗邊座位上等候我們。

  “——在你百忙之中打擾,非常抱歉。”

  “不會。”

  高千低下頭來,來馬先生也起身回禮。從他年紀輕輕卻已有少許白發及笑紋頗深的樣貌看來,可窺知其一絲不茍及溫文有禮的性格。

  只不過,他人看起來雖好,卻予人優柔寡斷及庸庸碌碌的印象;初鹿野先生看來比他機伶許多。

  根據高千的假設,華苗小姐的“真命天子”不是初鹿野先生,而是這位來馬先生;但實際上見到本人后,老實說,我覺得有點難以信服。當然,青菜葡萄,各有所好就是了。

  “事情是這樣的——”

  高千立即開始不知已是第幾回的“禮物”由來說明。不管重復幾次,她總能切中要點,簡潔說明;雖然感情用事,卻還能掌握分寸,實在了不起。

  由桌邊窗戶可清楚地眺望岸邊夜景,頗富情調。店內多是女性結伴同來,幾乎座無虛席;由此看來,這家店似乎一開始便是鎖定女客為營業目標。

  “——就是這么回事,來馬先生.”

  “嗯。”

  “冒昧請教,去年平安夜打電話到吉田小姐家找華苗小姐的,就是你嗎?”

  “——是的。”

  在喝去半杯黑啤酒的期間內,他似乎一直躊躇著。

  “是我打的。”

  “恕我失禮,請問你打電話的目的是?”

  “其實我當晚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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