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秋莎大病了一場,病愈后主動找路中岳來懺悔。而他頗為善解人意,雖然懷念死黨,卻說人死不能復生,每個人都要跟往事干杯。路中岳也坦言自己的不如意,相比讀書刻苦成績優異的申明,他永遠只能敬陪末席,高考成績也很一般,大學畢業后找工作,還得依靠區政府的父親幫忙。他是有雄心壯志的人,絕不甘心于在鋼鐵廠做個工程師。
盛夏的一天,她約路中岳在酒吧談心,兩人從啤酒喝到紅酒直到威士忌,醉得一塌糊涂。等到谷秋莎醒來,已在酒店客房里了,路中岳羞愧地坐在她面前,后悔一時沖動,怎可以碰死去兄弟的女人?她卻沒有責怪路中岳,反而抱住他說:“請再也不要提那個人了!”
第二年,谷秋莎與路中岳結婚了。
谷長龍爽快地答應了女兒的婚事,畢竟跟路中岳一家也算世交,何況女兒經過上次的打擊,急需從陰影中走出來,迅速找到合適的男人結婚,恐怕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谷秋莎沒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訴路中岳。
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女孩,路中岳與申明終究是兩種人,要是讓他知道妻子不能懷孕生子,未必會如嘴上說的那樣堅貞不渝。
還是先結婚再說吧。
婚后第四年,當路中岳對妻子始終不見喜而疑惑,并堅持要去醫院做檢查時,谷秋莎才如實說出這個秘密。
路中岳在家里大鬧了一場,但也沒能有什么出息。就在兩年前,他的父親因腐敗案發,被區政府撤職查辦。若非谷長龍看在親家面子上,跟上面領導打了招呼,說不定早被判個十年八年。南明鋼鐵廠也倒閉關門,路中岳成了下崗待業人員。
這一年,恰逢爾雅教育集團成立,谷長龍任命女婿為行政總監。
谷秋莎與路中岳已形同陌路,在外面卻假扮恩愛。路中岳對丈人依然恭敬,平時工作也算勤勉,只是上上下下不待見他,私下里都叫他吃軟飯的。
夜深人靜,孤枕難眠之時,她也會想念起申明。
第六章 2004年12月,周末。
天氣漸漸冷了,巷道邊的大槐樹掉光了葉子,孤零零矗立在幾棟灰色的三層樓房之間。
谷秋莎走下寶馬760,囑咐司機在此等她。獨自走進黑漆漆的門洞,經過幽暗狹窄的樓梯,墻上密密麻麻貼著老軍醫。她忍著濃重的油煙味,來到三樓走廊,注意到廚房與廁所都是公用的。
敲響一扇房門,開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谷秋莎微微有些吃驚,眼前的女子顯得比她還年輕,讓人想起王祖賢或周慧敏的臉,她試探著問道:“請問這是司望同學的家嗎?”
“我是他的媽媽,請問你是誰?”
“你好,你就是何清影女士吧,我是爾雅教育集團的谷秋莎。”
她故意擺出自信與高傲的神情,加上一身愛瑪仕的行頭,讓穿著居家服的對方相形見絀。
“哦,原來是您啊,快請進。”何清影緊張地放下手中正在織的孩子毛衣,回頭看著屋里,羞澀地說,“真不好意思,家里又破又爛的,有什么事嗎?”
“很感謝司望給我們公司做的代言,以前是我的秘書在與你聯系,這次我想要登門拜訪,順便給你們送些圣誕禮物。”
她從手袋里掏出一套香奈兒的化妝品,司望的媽媽立刻搖頭:“不,我不能要這個。”
“谷小姐,你怎么來了?”
司望從里間出來了。每次看到這男孩的臉,就像黃梅天現了陽光,轉眼能驅散陰霾,谷秋莎微笑著說:“小伙子,我是來看你的哦。”
“可我沒有叫你來啊。”
他害羞地低下頭,忙著跟媽媽一起收拾沙發與桌子,好給谷秋莎騰出個干凈的位子。
“不用麻煩了,我來看一下就走。”她注意到窗邊擺著張小床,窗外是那棵大槐樹,“這是司望的床嗎?”
“是,里面是我的臥室。”
何清影尷尬地回答,她的身材依舊迷人,很難相信孩子都那么大了。雖然,她在客人面前頗為自卑,谷秋莎卻生出幾絲嫉妒,出門前看過這個女人的資料,明明與自己是同齡人嘛。不錯,司望的容貌完全繼承自媽媽,怪不得那么漂亮。
忽然,門外走進兩個男人,一看就是流里流氣的那種,毫不客氣地坐下說:“呦,有客人啊?”
司望母子的臉色都變了,男孩轉身躲入里間,媽媽緊張地說:“對不起,請你們過半個鐘頭再來好嗎?”
有個家伙眼尖,看到了谷秋莎帶來的禮物,怪叫一聲:“哇,你都買得起香奈兒了,怎么不早點還錢啊?”
“別說了!這不是我的。”何清影把化妝品又推回給谷秋莎,使了個眼色,“是吧,我的老同學。”
谷秋莎心領神會地把香奈兒收回去,冷冷地看著那兩個混蛋說:“你們未經允許就走進來,屬于私闖民宅,信不信我找警察來收拾你們?”
她擺出一副后臺很硬的樣子,讓他們不敢造次,對方乖乖地走出去說:“好,我們還會再來的,再見!”
看來是高利貸的套路,何清影關緊房門,滿臉愁容:“謝謝你,真是慚愧啊。”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請盡管告訴我!”谷秋莎留下一張名片,還是把香奈兒給了何清影,“我覺得這一款挺適合你的。”
谷秋莎剛要出門,司望又沖了出來,低聲說:“我送送你吧。”
男孩回頭對媽媽說:“別害怕,望兒很快就回來了,要是那兩個家伙再來,千萬不要開門哦!”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谷秋莎回到樓下,摸了摸司望的臉說:“好吧,我知道了你的小名——望兒。”
“只有媽媽才能這么叫我。”
“司望同學,你要送我下來,是有什么話要說吧?”
“以后——”他看了看四周,沉下聲來,“請不要再來我家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你可以經常來我家嗎?我會派司機隨時接送你的。”
“好吧,我答應你。”
谷秋莎看他的眼睛,醋意卻更重了:“你很愛你的媽媽吧?”
“爺爺奶奶死后,媽媽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媽媽是個好女人。”
她抬頭看著三樓的窗戶,從何清影的氣質與談吐來看,絕非底層的小市民,真可惜遇人不淑嫁錯了男人,即便生了個天才兒子,依然淪落到了這番境地。
“谷小姐,你還不回去嗎?”
司望指了指她的車子,司機正在駕駛座上打瞌睡呢。
“舍不得你啊。”
情不自禁摸著他的臉頰,谷秋莎心想上帝真是公平,有的人已擁有一切,卻沒有最珍貴的孩子;而有的人簡直一無所有,卻擁有這樣的無價之寶。
腦中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很想把這個想法憋著,慢慢扼殺在搖籃中,或者封閉在內心的監獄里。
但看著眼前的男孩,這雙清澈的眼睛,谷秋莎難以抑制地蹲下來,咬著司望的耳朵說:“假如我有你這樣的孩子,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司望莫名地看著她,中了子彈似的跳開,一溜煙奔回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