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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蠅,幾只蝴蝶般肥大的蒼蠅,有氣無力地飛出來,轉眼墜落在男孩腳下。

  風,吹起司望胸前的紅領巾。

  后備廂里有一卷厚厚的地毯,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竟做出成年人都不敢的舉動,扯開緊緊卷起的地毯……

  “不要啊!”

  谷秋莎話音未落,地毯里露出了一具尸體。

  嚴格來說,一具男人的尸體。

  更嚴格來說,一具已高度腐爛接近白骨的男人的尸體,只是那身爬滿蛆的黑色西服,還有一只脫落下來的男士皮鞋,才準確說明了死者性別。

  他至少已死去兩年了。

  看到死人的尸骸,谷秋莎嚇得跑遠了,躲藏在大樹的背后。男孩反而加倍鎮定,踮起腳尖重新關上后備廂——為了不破壞案發現場,雖然這里極可能并非殺人之地,

  司望就像個老練的偵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不再觸碰以免留下指紋,難以置信他只有九歲。

  但是,谷秋莎已知道死者是誰了。

第四章  “經過法醫檢驗,死者身份已確定,正是失蹤已經兩年的賀年。”

  說話的是個中年警官,聲音沙啞而沉悶,坐在爾雅教育集團的總經理辦公室,目光如炬掃視房里的一切。

  谷秋莎還沒忘記這張臉,1995年申明被懷疑是殺人犯抓進看守所的幾天內,眼前這位警官來找過她兩次。

  “是啊,當我在蘇州河邊看到那輛破吉普車,很自然地想起了賀年。開這種車的人非常少,又是個外地牌照,還有后備廂上玫瑰插在骷髏里的圖案——當時給我留下過深刻印象,可以肯定是他的車。”

  “能否說說當時的情景?你為何沒有坐車,而是步行陪伴一個小學生回家?”

  黃海警官四十多歲了,九年來發生了許多事,膚色更加黝黑,體形依然魁梧筆直。

  “我太對不起那個孩子了,因為我的好奇心,讓他看到了一具可怕的尸體,我很擔心會給他留下什么心理陰影。”谷秋莎唉聲嘆氣,似乎魚尾紋都出來了,“司望是幾十年罕見的天才,這樣的孩子是無價之寶。”

  “我明白了,能再聊一下被害人嗎?”

  “賀年是我們集團的前任副總經理,原來是市教育局的團高官,幾年前跟著我父親辭職下海,也算是第一批創業高管。我跟他共事過兩年,這個人的工作能力很強,性格脾氣有些怪異,但從沒跟人結過仇怨。”

  “根據尸檢報告,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2002年12月,差不多就是失蹤時間。尸體腐爛完了,法醫難以給出確切死因,但從死者衣服上的刀口判斷,是被人從背后用尖刀刺死。兇手將尸體包裹在地毯中,緊緊封閉在后備廂內,丟棄于蘇州河邊最荒涼的角落。那里罕有路人經過,寒冬臘月尸體又不易腐爛。等到第二年夏天,那段路邊堆積了許多垃圾,臭味就被混在一起,更不會有人注意了。”

  “是啊,當年他無緣無故地消失,集團還以為他被競爭對手挖走了,在報紙與網絡上登過尋人啟事,后來才想到去公安局報失蹤案,沒想到早就遭遇了不幸。”

  對于上周在蘇州河邊的歷險,谷秋莎至今心有余悸。簡直鬼使神差,她居然發現了賀年的吉普車,并在一個小學生的幫助下,大膽撬開車后蓋,結果找到失蹤高管的尸體。

  “還有件事想問一下,我調查了賀年的檔案,發現他是1992年北大中文系畢業的,他有個同班同學籍貫也是本市,我想你肯定認識那個人吧?”

  面對黃海警官凌厲的目光,谷秋莎早已料到了,從容不迫地回答:“申明。”

  “很巧啊,1995年,當我審問申明,他說自己即將被調入市教育局。沒過幾天他就被殺了,兩年后獲得這個位置的則是賀年,而他調入教育局的時間,僅在申明死前的一個月。”

  “你在懷疑什么?賀年的死與申明有關嗎?或者是相反?”

  “一切皆有可能。”

  谷秋莎的心頭狂跳,自然想起了那封信。

  她避開黃海的目光回答:“我不知道。”

  “好吧,非常感謝你的配合,如果還想起什么事情,請隨時聯系我。”

  黃海警官丟下一張名片后離去,而她的手心已捏滿汗珠,卻還是沒把那個秘密說出來。

  九年前的那封信,始終藏在父親手里,若他不愿拿出來,她的一句話又有何用?

  谷秋莎坐臥難安了許久,忽然叫上司機,載她前往長壽路第一小學。

  又是擁擠的放學時間,她看到那個叫司望的男孩,穿著藍校服系著紅領巾走出校門口。

  他的視力還不錯,在許多輛車中看到了谷秋莎,走到寶馬760的窗邊說:“谷小姐,你找我還有什么事嗎?”

  “關于上次的事情,我來向你道歉。”

  “就是蘇州河邊那輛破吉普里的尸體?”

  “你還是個九歲的孩子,怎么能叫你見到那種臟東西呢?這全是我的錯。”谷秋莎給他打開車門,“請進來說話吧。”

  司望怯生生地看了看車里,搖著頭說:“我怕把你的車弄臟。”

  看來他還從沒坐過這種好車,而現在的小男孩早就認識各種車的品牌了,谷秋莎笑了笑說:“沒關系!快點進來。”

  男孩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坐進來,上下打量著車內裝飾,一邊說:“谷小姐,關于那具尸體嘛,請你放心,我不會因此而做噩夢的。”

  “真的不害怕嗎?”

  “我見過尸體,去年爺爺去世,還有今年奶奶也走了,我都是看著他們進的火化爐。”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谷秋莎已抱住他的肩膀:“可憐的孩子。”

  男孩在她耳邊呼著熱氣說:“人總有死的那一天,生命不過是個永恒之環,在生死之間周而復始。”

  “司望同學,看來除了語文與英語,你還愛看哲學書嘛。”

  “你知道六道輪回嗎?”

  “說來聽聽。”

  “天道、人間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人永遠在六道中輪回,惡報者下世變成畜生、惡鬼甚至下地獄,善報者回歸人間與天道。只有阿羅漢、菩薩、佛才能跳出六道輪回。”

  “嗯,這是佛教的說法,可我是信仰基督教的。”

  她拿出了掛在胸前的十字架。

  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看她的眼神卻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睛,退縮到車門邊說:“你真的信基督嗎?”

  “干嗎要騙你?”

  “那你相信人死以后靈魂是存在的,我們都在等待上帝的末日審判,信仰耶穌就能得到救贖而上天堂,反之則只能下地獄嗎?”

  “我——”谷秋莎被這個問題困擾住了,她是在申明死后才進的教堂,“相信!”

  “有一些典籍上說死亡只是從今生到后世的一個階段,在末日審判來臨之時,每個死者都會白骨復生,在主的面前接受審判,若你信仰正確并且行善,就會升入樂園得以永生,否則便會接受火獄的刑罰。”

  “小天才,你看過所有的宗教典籍?”

  司望自顧自地說下去:“或許,只有道教例外,道家重視生命,追求不死,而鬼的世界是一個與人間平行的世界——你見過鬼嗎?”

  低頭沉默,無法回答,男孩神秘兮兮地補充了一句:“我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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