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輕松,包括奇克在內的騎兵隊在向西南方向的突圍過程中,不斷遭遇到北境步兵,激烈的搏殺之中,至少已經有幾十人永遠長眠在了這片針葉林中。
奇克和阿熊一前一后,正快速穿過樹林,四周,間或有零散的箭矢射過來,兩人在躲避的同時,不斷加快速度。
嗖~~~
一只箭矢斜斜穿過樹枝,正好刺穿了阿熊的馬匹,戰馬低吼了一聲,猛地跳起來,然后倒在了地上,阿熊也被像皮球一樣甩出去,撞在一顆樹干上,重重落在地上。
奇克趕緊拉住馬韁,讓灰蹄停下,他從馬匹上翻下來,扶起阿熊,阿熊咬著牙,嘴角有鮮血溢出,顯然剛才的撞擊使他的身體也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我的后背好疼……”阿熊表情痛苦,他感到背部像是被鐵錘砸了一下,疼痛難忍。
奇克沒有說話,他知道,這里不能多逗留,剛剛的哨聲已經吸引了不少北境士兵,現在,那些北境人就像拿著長弓的獵人,正在黑暗里仔細的捕捉著兩人的蹤跡,一旦被發現而陷入鏖戰,后果不言而喻。
奇克拉起阿熊,但他們剛起來,身后就有腳步聲靠近,黑暗里,又射來幾只利箭,停在一旁的灰蹄被箭矢刺中了屁股,受了驚,猛地跳起,誰都不顧地逃走了。
沒有了馬匹,就沒有了速度優勢,這樣一來,剛才還可以輕易甩開的北境步兵轉瞬就變成了收割他們的死神。
奇克一拳砸在地上,心中暗暗罵了一句,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次,他們真正成為了獵物。
“走……”奇克在阿熊耳邊低聲喊了一句,然后拉起阿熊的胳膊,繼續朝著西南方向奔去。
大地在晃動,樹林在搖擺,纖細的針葉在頭頂布成一張細密的羅網,在天光的映照下,好像無數黑暗的眼睛,在盯著他們。
阿熊感到自己像是在鋼絲上行走,每一步踏出去,身上就會滲出冷汗,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一會明亮無比,一會兒又陷入昏暗,就連一直在他身邊的奇克也似乎失去了存在感,像一只幽靈,阿熊咬著嘴唇,他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但后背的疼痛卻在不斷地提醒他,這就是現實。
噗嗤~~
阿熊腳下忽然一軟,像是被什么絆了一跤,整個人猛地摔倒在地上,失去平衡的那一刻,一種莫名的愉快卻從心頭涌上來,身子下,柔軟的雪花傳來冰涼的觸感,一瞬間,似乎背部也沒有那么疼了。
如果能就這樣一直躺著該多好,阿熊喘著氣,眼神渙散,頭頂上,那些繁密的枝葉忽然晃了晃,像眨眼的星星在嘲笑他的懦弱。
可我本來就是個懦弱的人,阿熊心中自言自語道。
輕松的感覺從后背傳向四肢,漸漸擴散到全身,讓阿熊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笑容,他眼睛瞇起來,透過那些枝葉,望向黑色的天空,心中一片空白。
“起來啊……”
這種久違的愜意并沒有持續多久,阿熊感到臉頰忽然火辣辣的發疼,仿佛有人用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自己臉上。
“不……不要叫我,”阿熊懶懶地吐出幾個字,他實在不想逃了,只想安靜地躺在這里,最好誰都不要打擾他。
一連兩記耳光分別扇在阿熊的左右臉頰上,把阿熊就要睡下去的心神重新拉了起來。
“你想死在這里嗎?”奇克湊在阿熊臉上,壓低聲音吼道,他的脖頸上,用布條包住的傷口還在不斷往外溢出鮮血,血滴吧嗒吧嗒滴在阿熊的胸口,散出一絲淡淡的腥味。
“你……你先走吧……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我……疼……”阿熊斷斷續續地說著,伸出手想要將奇克推開。
“你個軟蛋,以前在河邊撿礦石的時候,你怎么說的,你說要跟我一起去南方看看的,你說過我們要一起成為騎士的,你還說,以后有了錢,就分給我一半,你忘了嗎,你躺在這里等死,家人怎么辦,你只顧自己,你只顧自己嗎?”
奇克每說一句,就扇阿熊一個耳光,漸漸地,奇克的聲音也帶著微弱的哭腔,淚水從他的眼眶里落下來,和血水混在一起,染紅了奇克的皮甲。
周圍,腳步聲不斷靠近,兩人就像是在死神臂彎里掙扎的嬰兒。
阿熊胸口起伏不定,呼吸越來越快,黑暗里,他仿佛看到了那條波光粼粼的冰眼河,看到了窄小木屋中親人溫暖的目光,看到了那個曾經在岸邊對著太陽發誓要成為一名騎士的背影……
“啊……”阿熊忽然痛苦地吼了一聲,他猛地推開了奇克的手,強撐著身體爬了起來,泥漿和血水涂抹在阿熊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雕塑。
“走……”阿熊哭著喊道。
“走……”奇克也回了一聲。
身后,細碎的腳步聲又靠近了,兩人互相拉住對方,沖進了黑暗里。
西南方向,丘陵上,巴德蹲在盾牌后,隔著縫隙,一直在仔細觀察著東北方向的樹林,隨著哨聲越來越清晰,終于,樹林中,第一個鐵泥城的騎兵沖了出來。
盾墻后面的火把像黑夜里的燈塔,為這些剛剛沖出迷霧的騎兵指引了方向,那名騎兵將嘴里的口哨放下來,調轉馬頭,在火光的引導下,朝著丘陵奔上來。
“讓開一條路,”巴德對著身后喊了一聲,頓時,丘陵上,嚴密的盾墻閃開一個口子,剛剛逃出樹林的騎兵迅速從閃開的間隙擠了進去,停在了丘陵后面。
“快快快,布條,”盾墻后,剛剛負責安裝那些小型投石機的士兵現在又化為醫療兵,他們將那名騎兵從馬上接下來,拔掉他身上的暗箭,敷上了創傷藥,然后用布條快速包扎好。
第一個人突破出來,就會有第二個人,很快,一個,兩個,三個……
那些從東側城門步入戰場的勇士們一個一個的回歸,雖然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或大或小的傷痕,但沒有一個人被擊垮。
巴德仔細清點著從林中突破出來的人數,等到哨聲漸漸平息,林中再也沒有人出來時,數目定格在了56人。
也就是說有44人死在了這片樹林里,巴德也沒有看到奇克和阿熊的身影,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傷,但很快消失,作為指揮官,他不能被情緒左右,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他去傷心,樹林后面,隨著騎兵隊紛紛突圍出來,緊跟著,被哨聲引誘的北境士兵也像螞蟻一樣也走出了樹林。
黑壓壓的人群聚攏在一起,數量足足有七八百,這些北境人在看到不遠處一座丘陵上閃動的火光,以及周圍忽然多起來的同伴時,心中只有茫然和奇怪,而早已經忘了皮埃斯的警告—不要聚在一起。
“就是現在,點火,齊射,”丘陵上,巴德拔出了長劍,大吼道,盾墻之后,騎兵隊出發前攜帶的布袋紛紛被打開,一顆顆小型冬木果手雷在點燃后被放上了投石機上。
黑夜里,還沒等北境人搞清楚發生了什么,夜色中,一顆顆燃燒起來的冬木果如同流星一樣劃過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