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化安在新鎮縣外的那座莊園,自上次馮修診療失敗后,便鮮少有人光顧,雖說莊園上下已經整體性的進行消毒,但百姓如今對疫情這般惶恐,對于這座莊園自然是敬而遠之,再加上為了保險起見,杜化安也是將原本留守在宅院里邊的管事丫鬟,盡數給撤了回來,所以這座位于半山腰,灰瓦白墻,曲徑幽深,六進六處的別苑,如今也是空空蕩蕩的恍若鬼域一般。
李素的馬車沿著山路朝這邊趕來的時候,薛延壽,蘇運來也是正在長階上四下張望,看到他從馬車上下來,也是急忙下了長階。
“怎么回事?”李素從馬車下來,看著這兩人焦急的神色,眉頭一皺。
薛延壽如今五十有六,在古代這種環境下已經算是難得的高齡了,幾十年風風雨雨,從醫這么多年,什么場面沒有見過,若不是遇見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斷然是不會這幅樣子,蘇運來就更不用說了,能策動幾千民鄉民沖擊關卡的,又豈能是尋常人物,所以看他們這種樣子,李素心里也是微微一沉。
迎面而來的山風也是將薛延壽臉上花白的須發,吹得四下張揚,樣子不免有些滑稽,就聽得他深喘口氣,也沒有過多客套,直接說道:“方才那姓厲的平白無故突然昏迷過去,醒來之后,又接連吐了好幾口獻血,只怕時日無多了。”
薛延壽身為東平名醫,也是讀過幾本書的,對這類打打殺殺的江湖豪杰,印象自算不上太好。
李素聞言臉色一變,如今自己這小命可是握在這厲若熊手里,若是他死,那自己……
盡管如今他對生死看的很淡,但人是正是因為有了牽掛,才有了羈絆,腦海中閃過臨走前兩位女子不舍中帶了些牽掛的眼神,李素目光緩緩變得凝重陰沉下來,隨即也是大步越過兩人,向別苑里邊走去。
望著那道清瘦的背影,薛延壽心里一驚,相處這么長時間,李素對他的印象一直是淡然隨意,但他方才那副凝重陰沉的樣子,卻就像海嘯前的大海,瘋狂前夕總會伴隨著一片寧靜,薛延壽何時見過他這般樣子,與同樣有些驚愕的蘇運來面面相覷,隨即便醒悟過來,與段其隆一道,緊隨而去。
別苑如今了無人煙,顯得很是幽靜,路過假山,走在這蜿蜒曲折,通向后院的青石小道上,李素沉聲問道:“他如今可是醒了?”
“還沒有。”從后面趕過來的蘇運來,急忙回答道:“不過,我方才看他氣息越發微弱,再這樣下去,只怕……”
李素心中一緊,腳步不由更快了幾分。
自上次別苑里邊出現過疫情之人之后,杜化安便也是命人將后院里三遍,外三遍撒上熟石灰,進行消毒處理,如今雖說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但現在院子里邊仍是會有些嗆鼻的感覺。
門檻外邊,金行義正不停在門外的青石小道上來回踱著步,見李素等一干人過來也是連忙迎了上去。
到得近處,李素腳步一頓,沉聲問道:“他人現在還沒醒?”
“還沒有。”金行義也是沒有進行過多的廢話,直接了斷說道。
聽著金行義如此干脆的說道,李素對于局勢的判斷不由更加惡劣幾分。
想起自己不過只是見東平府無人可用,不忍看百姓飽受疫病之苦,本著醫者仁心,這才臨危受命,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竟遭此橫禍,心里當真是恨死這姓厲的。
不過他行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因此這么長時間以來,也是沒有將這分恨意表露出來,況且,此時他的小命跟這姓厲的息息相關,那里有他拒絕的份兒,因此也只得強壓這份恨意,輕嘆口氣,轉身對眾人說道:
“人多并不能解決問題,你們還是在此等著吧!”
說吧,不等眾人言語,便也是無奈的邁過門檻,向著房屋那邊走去了。
但此時那道無奈中的身影,在眾人心中卻是有了另外的幾分意味來。
雖說并不知道李素的醫術水平究竟如何,但在眾人的心中頂多就跟那已死的馮醫師相差無幾。
可怕的是,面對這疫病就連太醫院的高手都束手無策,身死道消,李素就能如何?所以此時,那道清瘦的身影涌現的無奈,理所應當的被眾人更多的理解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絕來,李素的形象瞬間在眾人的心中無限的拔高起來。
望著那道消失在房屋中的身影,薛延壽慨然說道:“素哥兒醫者仁心,老夫當真是汗顏。”
金行義,段其隆,蘇運來沉默片刻,隨即也是一臉嘆然的點了點頭。
就是不知,李素在得知他們的所思所想不知會作何感想。
到底是杜化安閑時來游玩的別苑莊園,即便是處很不起眼的院落,景色也是相當別致。
就見灰瓦白墻的院子里,幾株開的正艷的桃樹在清風中,微微搖擺枝椏,不過現在這種時候,李素自是無暇顧及這些景色的,踩過地面上零落成泥的桃花瓣兒,李素推開房門,來到房屋里邊。
透過屋子里邊一些不為人注意的小細節,譬如那內室里邊粉紅色的珠簾,以及淡紅色的紗帳,也是不難推斷出這之前應該是那位女子的閨房,就是不知是杜化安的那房姨太。
春風帶著春光透過窗戶肆意的穿進屋子里邊,不時將書架上的書籍,書桌上的鎮紙刮的呼呼作響,將珠簾珠簾吹得叮鈴作響。
床榻上,一具粗壯的身影也是透過隨風輕揚的紗帳,若隱若現的呈現在李素眼前。
掀開珠簾,李素緩步進入內室,看著床榻上此時那名昏迷不醒的中年人,臉上滿是凝重,甚至是難看的神色。
不過數日不見,厲若熊臉頰內陷,整個人好像整整瘦了一圈,脖頸下的皮膚上當中更是透露著一股烏黑的光澤,這等情況,說是病入膏肓也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