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散宴席。
一頓集團軍的團聚宴會以杯盤狼藉而告終。
每個人都有些七歪八豎。
大廟內原本有很多供和尚、香客入塌的房間,但是在轟炸中被鬼子軍機炸塌了一半,總不能讓一眾遠道而來而來的一線指戰員就睡在大廟內新建的防空洞里吧,所以提前特意協調了大廟不遠處一家外觀齊整、下方有防空洞的客樓,專門由他們入駐。
從廟門口出來,李崇晃了晃有些暈乎的頭,忽然就聽到一聲喊叫:“李崇!老同學!”
這聲喊聲,讓出門的一眾人都抬眼瞧過來。
李崇抬眼一看,廟門路口停著一輛吉普,吉普旁邊站著一個穿著中央軍軍服的年輕軍官,只看了一眼,李崇便認了出來。
“李蔭清,你怎么會在這兒!”
兩人雙手拍在一起。
李蔭清搭著李崇的肩膀,“哈哈,說來話長,我今天在城門口看到二十七集團軍的車隊進城,我就知道老同學你肯定過來了。”
當下李崇就沒有和一眾同僚回到特意協調的下榻之地,而是坐上李蔭清的吉普車。
李蔭清已經很熟悉長沙城的大街小巷,夜晚長沙城實行管控,走在路上的都是穿著軍裝的巡邏士兵。天一黑,還在路上閑晃的都會被這些巡邏士兵給捉起來關掉,當然這些巡邏的士兵并不會攔下開著吉普的李蔭清,還會打個招呼。
很顯然,李蔭清在這長沙城內已經成了熟面孔。
吉普走街竄巷很靈活,李蔭清負責掌舵,然后就停在了一棟頗有古色與洋氣相合的建筑前。
“嚯!這厚實的青磚墻,四面環繞,天井三丈。大門一關,只要不是炮彈從天井內掉下來,就都是安全的。老本家,長沙城內現在能有這樣一套房,了不得啊!”
李崇跟著李蔭清通過大門,站在庭院之內,看著天井之上的夜空感嘆著。
里屋門打開,一位老漢從里面走了出來,后面還跟著兩個丫鬟。
“少爺,您回來了。這位團長是?”
李蔭清搭著李崇的肩膀說道,“顧伯,這位是我軍校的同寢上鋪、戰功赫赫的一三三師主力團長、也是我的老本家李崇。”
“哦,原來是少爺的同學,快請進,請進。”
里屋客廳之內,油燈蠟燭亮起。
坐在沙發上李蔭清說道,“顧伯,你讓人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片刻后,這棟屋子里的下人門貼心的送上醒酒的茶。
“老同學,我這里可是房間眾多,想睡哪一間都成。就是現在全長沙基本都不通電,裝了電燈都沒有用。”
李崇喝了一口醒酒的茶水,“可以啊,長沙城內還能過得如此滋潤,當初在學校里就知道你是個狗大戶,現在一看,有過之無不及,人到哪兒都能有落腳之地。”
“全賴家里人的置辦,這棟房子也是老早以前家里的產業了,剛才那個顧伯是家里派著跟我一起來長沙的。”
“我倒想問問你,你不是在五戰區的么?怎么跑長沙來了?”
“咳,我這不是不想躺在長輩的功勞簿上按部就班么,結果來了長沙,大伯一句話就讓我干了修城墻的勾當。好歹我也是教導隊出來的,學的又不是土木建筑!”
李蔭清無奈的嘆了口氣。
“看看老同學你,從軍校畢業出來這才九個月吧,就從起步的少校營長干到上校團長了。一入部隊就參加了南昌會戰,現在又成了主力團說一不二的一把手,升遷之快讓人羨慕啊。”
李崇聽著李蔭清這語氣,臉上一樂,“瞧你這語氣,頗有酸氣,你衣領上扛著的不也是上校軍銜么?”
李蔭清雙手一攤,“我想要的是想你這樣,發揮自己的真才實學,指揮千軍上馬殺敵。”
李崇摸著下巴,“在其職謀其位吧,你既然有這樣的背景,多想其他干嘛,又不能改變什么。何況上了戰場,子彈可不會因為你的背景而拐彎。我這個團長是棺材山一戰升上去的,當時我所在的團沖上去,最后就剩下了兩個排退下來。我作為營長,活下來了,所以就當了團長。”
李蔭清明白李崇說的意思,在前線沒有無緣無故的升官,每一次升官都意味著鮮血鋪路,而自己不用親歷死亡就能按部就班的提升,這亦是一種幸福。
說到死亡,李蔭清想起了一件事兒。
“跟你說件事,你應該并不知道”,李蔭清手中轉著杯子,語氣沉重的說道,“咱們同寢室出來的2號床于振中和5號床郝志秀,兩個人在隨棗會戰中陣亡,于振中陣亡在隨縣,郝志秀陣亡在棗陽。”
李崇怔了一下,軍校出來之后彼此間就斷了聯系,沒想到再次聽到消息時,已經有兩位升天了。
這就是殘酷的戰爭。
客廳之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
夜晚管制之下,長沙城靜悄悄的。
雖然要打仗的風聲愈緊,可畢竟還沒有爆發大戰,長沙城內還居住著不少大戶小戶。
小戶人家是因為拖家帶口,出了長沙實在不知道去哪,只能在長沙城內一天天的捱日子;大戶人家則是源源不斷的努力將產業轉移走,同時這些大戶也撐起了戰爭陰霾下隨時搖搖欲墜的長沙商會。
這其中有一批大戶成功轉型,做起了戰爭物資相關的生意,通過他們的渠道,往長沙城源源不斷的輸送棉紗、糧食等物資。
這些大戶中的領頭羊,便是如今長沙商會的會長、長沙城最大的富商陶謙。
從重慶坐飛機抵達長沙的林遠林婉如父女便作為客人,住在城北陶謙的家中。
林遠來到長沙之后,便馬不停蹄的拜訪戰區后勤保障部官員,而和父親約法三章的林婉如,活動區域就被限制在這座內外都頗為講究的洋房之內,正好和陶謙的愛女陶寧寧打個伴兒。
在日本人還沒踏上華夏大地面前,這兩位一方會長就不時聯絡,串門之間這兩位女孩也是自小熟悉。
洋房二樓的一個布置精致的房間內,林婉如趴在大床之上,雙手撐著下巴,小腿晃蕩著,雙眼無神的看著梳妝臺的插花裝飾,嘴里無力的說道,“無聊,好無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