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怎么找不著你呢?跑到二樓上來了,小時候你就喜歡躺在這上面。”父親李錢塘拿著一個板凳坐到了李崇旁邊。
父子倆靜靜的坐著,良久李崇開口說道,“爹,到了外邊也不用刻意省著,除了家里的,我在香港也有一筆不少的收入,在南京的時候我電匯收到了,待會兒下去拿給你。”
香港李崇確實有些存款,但是沒人知道,也沒人幫忙電匯呀。自己雖然在香港的西營盤與石塘咀之間的地頭上混出了“李哥”的名頭,成了地頭上一哥,小弟不少,但是屬于自己的私人金庫存儲密碼和鑰匙只有自己知曉,又哪來的電匯呢?李崇要交給父親的錢不過是自己在上海光顧千葉商會的所得而已,這筆錢李崇勉強找了這么一個借口過渡給父親。
李德潤很是疑問,“你一個人在香港哪來的錢?”
“大城市生活開支很大的,處處都要花錢,但是呢賺錢也容易許多。單憑家里給的那些錢在學校里衣食無憂可以,出了門想大手大腳就不行了,所以在香港我也有給出去掙錢的。”
父親李錢塘點了點頭,接著沉吟著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為什么一定要去考什么黃埔軍校呢?那畢竟是軍校,是要進部隊的。報紙上的照片上海都打成那個樣子了,進部隊太危險了!”
李崇雙手背在頭后面,呼出了一口氣,“爹你知道嘛,在外面沒有身份背景,那就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隨便一個閑散流氓黑社會都可能欺負到我們的頭上,所以我要給家里編織一個保護傘啊。在香港我在身邊形成了自己的社團組織,這兩年呢也賺了一些錢,算是有些積蓄下去我一起拿給父親你。”
“誒,你辛苦了。”父親李德潤長嘆了一聲,站了起來,李崇也跟著站了起來,二樓之上能夠看到浸潤在皎潔月光中的整片低矮的村莊。
“都怪我沒本事,作為你們的爹我實在太沒出息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冒著風險跑老跑去,而我卻幫不上什么忙。這個家的擔子壓在你的身上,作為父親我真的很愧疚。”
“爹你別這么說,我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應該為家貢獻一份力。”
“是啊,個頭已經超過為父了!”父親李錢塘伸手拍了拍李崇厚實的肩膀,“不管以后如何,我希望你今后過得比我精彩,兒子比我這個做父親的要有出息。”
“下來吧,明早就要走了,早點兒歇息吧。”父親拿起板凳沿著靠墻一側走下二樓。李崇待了一會兒便也拎著椅子下了樓,回房間的路上,父母房間的油燈還沒有熄滅。李崇走了進去,從皮包里拿著三千英鎊讓母親收拾好。
第二日一早,吃過早飯,陪著爺爺李錢塘喝了兩口茶。
屋外面,恒生和女傭小柳背著一個厚實的包裹跟在已經裝點好的馬車上面。
“元秀,去看看你爹和大哥,怎么還沒好,莫誤了人家的船。”李崇回來時就說過,走時會搭林家的便船,所以廚房里一邊從鍋里拾起煮好的雞蛋裝好,一邊讓圍著自己打轉的女兒元秀去屋里催促一下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的父子倆。
三妹李元秀抱著裝牛奶糖的盒子跑到桌子面前,“大哥,爹爹,娘說東西都收拾好了,在外面催你們呢,別誤了船,快一點兒。”
“好了,走吧。”爺爺李錢塘和奶奶兩人站了起來,送著兩人來到大門前。
“有福氣嘞,這就準備去大城市了,還要帶這么多東西嘞!”二嬸領著一對兒女過來看熱鬧來著,語氣中有些羨慕,她同樣沒有出過城,也想著自己的丈夫兒子能夠帶自己出去逛逛,不過呢那混蛋二流子不打自己就不錯了,兒子也才這么一點兒高,還牽在自己手中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有陳月英這樣的福氣喲。
當然沒有二叔的身影,他現在還在護莊隊那里接受思想改造呢。至于今后如何,李崇也管不著,逼著二叔過了這些天單身漢的日子,該給小妹出的氣也都出的差不多了。現在看來,連二嬸子這些天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走吧,走吧,又不是不回來。”臺階上爺爺李錢塘揮了揮手,止住了父親李德潤開口要說的話。
“跟爺爺奶奶道別。”母親陳月英在馬車上跟著二弟三妹說道。
“爺爺奶奶再見。”童聲清澈,奶奶有些要抹眼淚。
“你哭個鬧什子,這是好事,去大城市長見識。”爺爺李錢塘一杵拐杖,不滿的呵斥了一聲。不過自己眼里也有些不舒坦,假裝的古板嚴肅全是撐著一口氣而已。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么多年,這一走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面。自己的身體不好,本該是兒孫繞膝下,但是鬼子兵打過來了,一家人不得不面臨兩地分居的情形。
“誒!誒!是好事情。”奶奶抹著淚的站在臺階上搖了搖手。
“等一下。”小妹元秀忽然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把懷中的牛奶糖盒子塞到二嬸女兒的懷中,“慧嬌,這小半盒牛奶糖全部送給你了,等我回來,我還給你帶。”
“駕~”恒生一甩馬鞭,載著一家子人沿著綿軟的泥土路,留下了一道車轍。
老柳樹在視線里越來越遠,這一次走李崇不知道自己歸期是何時,父母的臉上同樣帶著茫然,亦或是惘然,半輩子沒有出過遠門的自己,這一次居然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大哥,我們離開了家就可以看到會噴氣的船,會自己跑的鐵疙瘩和鐵皮鳥嘛?”三妹李元秀坐在李崇的腿旁邊仰著臉問道。
李崇摸著三妹李元秀的頭,“是啊,等到了南京,從那里去重慶你就會看到這些東西的。”
“崇兒,昨天你給我的那一沓厚厚的紙幣是什么票子?還印著一個女人頭像,女人也能印在紙票上?這還值錢嗎?”母親想起來昨天收起來的那一沓紙幣,早上仔細一看印著的還是一個外國婆子,那能值錢嘛?
“娘,那個叫英鎊,比之前給你的美元還要值錢嘞!”
“啊呀呀?這還有道理么?印著女人頭的票子能比印著男人頭的票子值錢?”
“......”
馬車壓在松軟的土地上,李崇和母親的對話沖散了一些離開故鄉的傷感,田野之間鳥鳴陣陣,這方土地何時歸來尚不知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