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做什么,坐下來吃呀。”林母笑著,邊說著邊讓女傭把中間的菜肴端到李崇夠著的地方,“我呀最喜歡年輕人吃的多吃得香了,跟在旁邊,我們食欲也好像能變好。來來來,多吃菜,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
得了自己丈夫證實后的消息后,餐桌上林母就更加熱情的招待李崇吃菜,這讓旁邊的姨母臉上有些不喜。隨著自己兒子和侄女林婉如年齡的增大,促成親家這件事就成了這位姨媽的主要任務。
但是無論是大嫂,還是自己的大哥,對于自己提出的“親上加親”,都沒有一個明確的回應,一直以“孩子還小,操之過急”這樣的理由推辭。
“謝謝。”李崇道謝一聲坐下。
看著李崇又盛滿一碗飯坐下,坐在旁邊的林婉如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李崇的胳膊。
“嗯?小如,干什么,吃飯。”上首位置的林父斥了林婉如一句。
林婉如放下筷子,“我看他胳膊粗不粗呀。”林婉如拇指和食指努力張開到最大,結果只能環住小半圈。然后在自己胳膊上比劃了一下,結果一下子就圈住了,這樣的現實對照讓林婉如沮喪的低下頭,狠狠的扒了兩口飯。
林母愛憐的摸了摸林婉如的頭,“慢點兒吃,現在羨慕吧,平時候讓你多吃點,你呢就像小貓吃食一樣。”
“哼,我人小嘛,他個子比我高出一截,我要是也長這么高,肯定也能吃這么多飯。哼?”末了,還抬起下巴向李崇示威了一下。
秉持著“這是你家,你說的都是對的”原則,李崇“嗯呀”了兩聲下來繼續坐下來吃飯。
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當然除了在飯桌上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姨母和大表哥。
吃完飯,歇息一會兒的功夫,管家劉伯走到客廳里。
“李公子,船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運糧船從南京入運河的鎮江揚州段,然后下了運河繼續走水路便可進入興化。”
李崇起身,對著林父林母微微鞠躬,“真的很感謝貴府給予的幫助,此恩今后有機會必將報答。”
林父點了點頭,“劉伯,你開車送送吧。”
轉過路口,汽車行駛在漢中路上,這是南京城最繁華的地區,夜色下兩邊燈火璀璨,頭發燙的曲卷的靚女挎著皮包踢踏著高跟鞋,走路在路上一扭一扭的。靠著窗戶,李崇可以聞到空氣中遠處飄來的飯菜香味......
此時此刻,一千公里之外的宛平城內。
漆黑的夜色似流淌著黑墨,遠處幽深深的樹杈在夜風中“咵咵”的作響,這是樹枝被風吹得碰撞的聲音,聽這聲音就能知道樹上的葉子沒了,周圍空氣里連鳥叫聲都沒有,安靜的令人心里發涼。
慘淡的月光照在城墻之上,到處是殘缺的傷疤,空氣中還彌漫著焦糊的味道。
城頭下,蜷縮著一個個身影,破爛的衣服上同樣散著焦糊的味道。雖然縮成一團抵御夜晚的涼意,但是閃著光澤的眼珠以及緊握著長槍不松手證明著他們仍可以戰斗,對于這些守城將士,只能能喘氣能開槍,就堅決不下火線,對他們而言只有死人才躺在地上任由尸體發臭。
這些守城的士兵手臂和著衣服一樣的黑,只有手掌抓著的饅頭散著一點點白光。
饅頭是北平城的民眾連夜蒸制出來支援前線士兵的,掀開被子從籮筐里拿出來的時候還有熱氣軟乎乎的,現在一嘴下去全是碎渣,沒有一點綿軟的感覺。嘴里分泌的吐沫不足以濕潤干的已經裂開沒有一點水分的饅頭,就著水壺的糧食,城墻上的士兵勉強果腹,有時還因為饅頭粒嗆著發出陣陣的咳嗽聲。
清脆的咳嗽傳到夜色中只有一聲,然后嗆著的士兵就趕緊捂住嘴,剩下一陣陣沉悶的咳嗽聲和一些低聲的交談聲。
“連長,你說小鬼子被我們打了還敢來么?”
“被我們的大刀隊狠狠教訓了一頓,短時間內他們肯定沒那個膽量。”雖然被稱為連長,但衣服胸口前已經半黑的標牌上仍然隱隱約約的顯露出一個“排”字,現在他就是這個連隊最大的官了。
“記著,我們不是在為別人打戰,腳下是我們自己的土地,說什么我們也不能退縮!”
城樓下面的一處勉強完好的屋子里。
一個穿著深綠色長官服裝的中年人,屁股下墊著三塊磚當做板凳坐著,面前的桌子瘸了一條桌腿、用磚頭墊著才穩固了一些,桌子上放著一盞油燈,襯著軍官剛毅的臉龐。
不少身上掛彩的士兵們在這張瘸腿桌子前一個挨著一個坐著,靠著這星點燈光,中年男人不時的甩著鋼筆在紙上寫著字。
軍官翻開新的一頁紙頭沒抬的說道,“下一個。”
“哎呦長官,可算是輪到俺了。”后面臉上有道傷痕、抱著槍的士兵往前挪了挪。
“好好想,想好了說。”
“仗到這個份上了,我老婆孩子全在后面的北平城,也沒啥可說的,長官你就這么寫吧:秀兒照顧好冬子,只要你男人還在前線,就一定不會讓鬼子兵從我身邊放過去。我要是死了,你就稱上兩斤二鍋頭,那我也就知足。”
士兵張口還想說些什么,張口了半天,最終拿起槍,“就這樣吧,不說了。”
“下一個。”軍官翻開下一頁。
“俺出來的時候,還欠著村東老趙頭家二斗米,等秋收了讓俺老娘還上,要是光榮了,也好無債一身輕的去閻王爺那里報道,至于那個童養媳就讓人家走吧,別耽誤了人家。”
“下一個。”
“……”
晚風不時的透過通透的窗子吹進這間屋子,一陣陣掀開軍官筆下的本子,沾著汗水的扉頁上露出“第二十九軍大刀隊家書”!
從宛平到北平,上方的天空天氣陰晦。千里外的南京城,萬家的燈火照著城市上方的天空發白。
汽車在遠豐碼頭前停下,這是林府擁有的三個碼頭之一,“遠”這個字正取自林父的名,“林遠”中的“遠”字。
碼頭前,管家劉伯送李崇到碼頭前,“李公子,上了這個運糧船,最多兩天,就可以到達興化,那就祝此行一路風順了。”
李崇踏上船頭一抱拳,“多謝了。”
上船之后,船工在船艙收拾了一處地讓李崇躺著。船艙空著,等到了興化的糧倉,就可以滿載而歸,空船吃水不深速度輕快,可以很清晰的聽到船底嘩嘩的水聲,此刻李崇明白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