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含了八千年修為的元神,當這股磅礴力量化作墨暈,在噬星者識海中攤開之后,可不只是傳遞聲音或者圖像那么簡單。
化物神通正在以一種不可逆的方式修改著噬星者的識海。
那些瘋狂的理念,血肉飛升的感悟,開始從無形的思想轉變成有形的文字,并且從識海中分離了出去,隨著無根鹿一聲凄厲的怒吼,只聽啪嗒幾聲脆響,無根鹿體內濺出了大量鮮血,這些污穢的血水直接就在半空中變幻成字體掉落了下去。
七個大字掉在了地上。
身本憂,憂生患死 隨著這幾個字體離開了無根鹿的身體,無根鹿血淋淋的肌肉線條上迅速開始再生皮膚。
他的身之根回來了。
“你對我做了什么?說!!”
隨著這一根的回歸,無根鹿開始產生了恐懼的情緒,而他也終于察覺到了這種數千年都沒感受過的恐懼滋味,很快,眼見喜,耳聽怒,越來越多的字體從無根鹿體內掉了出來。
無根鹿空洞的眼眶生長出了眼球,然而眼中看到的這個全新世界卻令他無比驚恐。
對于一個數年前都沒用過視覺感官的生物來說,突然看到了東西,沒有什么比這種刺激來的更加強烈,無根鹿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什么神通,為何能把我的修為轉化做實物?”
雙眼再生,耳蝸再生,皮膚再生,器官再生,所有曾被拋棄的一切都在回歸無根之鹿的軀體,曾經的噬星者,再也難以維持血肉飛升的形態,整個鹿形法相在一陣蠕動中回歸了人形,然后就這樣和仙鶴一起向下墜落。
在墜落過程中。
這團蠕動的人形血肉猛然分裂出了兩個單獨的個體。
一者為女性,揮血成霓,眼眉陰厲冷艷,眉心點綴一顆猩紅的朱砂痣。
一者為男性,玄衣加身,眉目偏執冷峻,眸中倒映著冰冷如寒潭的月光。
這一男一女互相看了看彼此,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震撼,玄衣男子為了止住下落的趨勢,條件反射般的揮袖灑出了星星點點的銀色羽刃,而就在羽刃出現的一刻,男子仿佛見了鬼一般,不敢相信的望著自己的手。
而那還在墜落的女性也驚詫萬分:“這是……什么?”
“施羽成兵?!”男子只覺得在做噩夢一樣。
女子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怎么變成女人了?!”
兩具新生的獨立個體各顯神通,懸停在了高空中,只剩下一頭仙鶴繼續向下墜落,那仙鶴早已沒有了維持化形法相的力氣,就在墜落的途中,逐漸恢復成了大鵝的原形。
大鵝砰一聲砸進了地面。
摔了個血肉橫飛。
懸浮在空中的一男一女根本顧不得大鵝,玄衣男子周身環行著星光般的羽刃,女子手挽霓裳,二者皆是呆滯的望著對方,幾乎異口同聲:“你是誰?!”
“我是李玄素。”玄衣男子搶先答道。
女子遲疑了一瞬:“……夏慶。”
直到這個時候二人終于漸漸察覺到了詭異之處,曾經夏慶因為童年時期的經歷,在心中埋下了禍根,后來即使是拜入李凡門下,跟隨師父改名為李玄素,也不曾釋懷過去。
然而事到如今,這個自稱李玄素的男子雖然仍然對年少時期的記憶留有印象,卻再也不如從前那般執著,就好像突然便能放下過去了一樣。
相較于李玄素的狀態,這個自稱夏慶的女子也擁有著拜入師門后的記憶,也同樣記得這八千年來的所有往事,然而她記憶中最清晰的卻是年少時期的時光,母妃叫她男扮女裝,叫她與婢女互換身份,叫她逃出皇宮。
夏慶是李玄素,李玄素也是夏慶,二者本是同一個人,卻代表著兩端不同的人生。
化物神通賦予了這兩段人生不一樣的生命。
哪怕只是虛無縹緲的執念,如今也誕生出了嶄新的生命,此時這具名為夏慶的女體,便是化物神通從噬星者識海中割裂出來的部分,進而塑造的生命。
既然無法釋懷年少時期的恨意。
那便給這恨意賦予一段嶄新的人生吧。
但至少請以‘人’的身份繼續前進下去。
“你要恨,我不再攔你。”
“你要狂,我也不再阻你。”
深深鑲嵌進地面的大鵝早已沒有了聲息,只有一縷即將油盡燈枯的神識即將隨風逝去。
整整八千年的修為,李玄鶴將這身修為全都化作了彩墨,打入了噬星者識海之中,在噬星者的人生中留下了自己最后一幅畫作,一幅他最滿意的作品。
噬星者所有的癲狂思想全都被化物神通轉換成了文字,分離出了識海,沒有了這瘋癲的想法,噬星者終于變回了人,雖然修為層面會跌落不少境界,但作為補償,李玄鶴把自己所有的神通都一并送給了對方,并且還為“夏慶”這段人生賦予了生命。
將死之人。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徒留下那么多本領又有什么意義呢。
神識渙散之際,李玄鶴仿佛看到天空中的兩道人影爆發出滔天氣息,女者夏慶瘋了一樣沖地表打出了至強一擊,男者玄素略作遲疑之后試圖阻攔,雙方先是在高空中碰撞了一波,夏慶撞開李玄素之后便繼續向地表俯沖而來。
這應該是臨死前的幻覺吧?
畢竟臨死前還狠狠把這家伙坑了一把,不生氣才怪。
說到幻覺。
不光是之前的幻覺,李玄鶴好像看到師父在向自己招手了,在一個無比漆黑的世界中,他親眼看到一個身披黑色罩袍的青年向自己走了過來,并向自己伸出了手。
“怎么搞成這幅樣子?”青年無奈的問了一聲。
李玄鶴渾渾噩噩的笑著,他知道,他已經成功把師弟恢復成了人形,這樣一來,即使以后師父再見到師弟,也不至于真的會下殺手了,結果李玄鶴剛要笑出聲,坦然迎接死亡之時。
青年的手一把掐住了他的鵝頸。
不知何時青年的模樣已然變成了一個少年。
“滾后面去!”李良粗暴抓起大鵝甩向了身后。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
本已沒了聲息的大鵝微微動了動,眼看著夏慶便要從高空一腳踏向大鵝的腦袋,大鵝忽然一個翻身從地上彈射起步,主動迎向夏慶扶搖直上。
這一驚變把夏慶震的不輕。
本來就快死透了的大鵝忽然詐尸了,夏慶就知道這個老謀深算的家伙沒這么容易死,她厲聲低喝:“來得好!!”
誰知大鵝速度極快,根本不像一只家禽應該展現出來的動作,只見大鵝振翅騰空之后便來了個筋斗,在旋轉過程中利用修長的鵝頸進行離心加速,掄圓了腦袋狠狠砸在了夏慶的腹部上。
夏慶當時只覺得內臟都快燃燒了起來:“陽火金光?!”
急忙后撤之際,當她再次低頭看向大鵝,大鵝緩緩抬起了一雙燃燒著洶洶陽火的眼眸。
“……不對!他不是李玄鶴!”玄衣男子這時也追了過來,他面露驚容觀察著大鵝此時的狀態。
夏慶驚疑交加:“元神與肉身完全沒有契合度,這是請神上身?”
大鵝只是不言不語,抽身退后之際,左腳畫圓足尖點地,右腳后撤立馬生狀,左翼前撩撫子午,右翼橫掃動八荒,眼看這只家禽擺出了這樣一個起手式,夏慶與李玄素二人簡直比之前更加震驚,跟這只大鵝比起來,突然變成女人都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了。
這是無極功的起手式。
就仿佛預料到了接下來的展開一般,李玄素條件反射的釋放出無數羽刃,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打擊,雖說李玄鶴這身神通用起來令他十分別扭,可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了,因為他曾身為噬星者的所有能力都集中在了夏慶身上。
夏慶也知道大鵝這套起手式意味著什么,她不確定對方只是唬人還是有真本事,但她不敢賭,于是便用最快速度扯下了肩頸上挽著的血霓裳,結果就在她正準備施展變身神通之際,大鵝搶先發難。
大鵝揮翅就照著夏慶抽了過來。
一擊,二擊,四擊,八擊。
連綿不斷的打擊招呼到了夏慶全身各處,她想退后,身體卻被某種吸力拽到了大鵝面前,她想還手,剛剛抬起的手臂便彎折成了曲形,她想釋放法相化作血水,周身時空間便產生向內塌陷的引力,將她牢牢固定在了正中心。
無論她想做什么,周天范圍內都會產生各種引力與斥力,打碎她的一切反抗。
吸拳與沖拳。
二者便是沖星之力的入門技巧。
所謂混元大羅金仙,便是在一法百通森羅萬象的基礎上,通曉乾坤混元宇宙四大終極之力,只要被這套起手式沾上了,在對方主動停手之前,是無法終止的,就算被打碎了,拳勁上附帶的引力也能將碎肉向內壓縮,重新聚攏成拳靶子繼續挨打。
接連打出了一百多擊之后。
周天范圍內的夏慶已被打得失去了人形,多次碎裂,卻又被吸拳硬生生壓縮了回去,就像在錘肉泥做丸子一樣,夏慶好不容易凝聚出了一顆頭顱,正要開口發聲。
夏慶再次重塑出一條手臂,要去抓住大鵝的翅膀,結果還沒觸碰到大鵝便猛地對折了九十度,向內陷進了自己的胸口,隨后便被大鵝一翅膀抽成了肉泥。
忽然,大鵝抽身急退。
“呼……”大鵝氣息稍稍紊亂。
李玄鶴這個不學無術的東西,整天就喜歡鉆研一些奇奇怪怪的法術與機關,不怎么好好錘煉自己的肉身,這才打了二百多套連招李良就已經感覺到累了,換成正常情況,李良能連續捶打三個月都不用休息。
正當李良準備換一套打法,徹底擊垮夏慶之際,夏慶終于趕在下一套打法來臨之前,成功憋出一句話:“等、等等——”
“……”大鵝稍稍頓住了動作。
他甩了甩修長的老鵝頸,此時突然見到這個女人失去了戰意,他狐疑的看了看對方:“你就是李玄素?”
夏慶怔了片刻,其實大鵝說的也沒錯,她確實是李玄素,只不過是從噬星者識海中分割出去獨屬于“夏慶”的一部分,至于一旁真正屬于“李玄素”這一部分的玄衣男子,卻是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糾正大鵝。
玄衣男子不動聲色的悄悄往后躲了躲。
見到夏慶沒有否認這個身份,大鵝懷疑的看了看她:“李玄素不是個男的么,怎么變成女人了?”
“我也不甚清楚這究竟是為何……”比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此時的夏慶更在意眼前這只大鵝的身份。
她冷艷的眉目不敢露出丁點的戾氣,她小心翼翼的姿態,就像是怕擊碎了心中不切實際的幻想:“你不是李玄鶴,我知道你是他用請神術請來的,你到底是誰,怎能用的出沖星之力?”
“李良。”大鵝如實答道。
原來不是李凡。
夏慶與李玄素眼中的希冀皆是略微一黯,但他們二人很快又察覺不對,首先大千世界能施展宇宙四大終極之力的極道強者,那都是數一數二排的上號的傳說存在,他們從未聽說過這世上有什么叫做“李良”的混元大羅金仙。
偏偏這令人無比熟悉的連招……
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像打靶子一樣這般打她。
忽然間,夏慶眼睛亮了起來:“師父,您轉世了?”
一旁的李玄素也是想到了師父轉世重修的可能性,不禁悲從中來,看向大鵝的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他正要開口說話時,誰想大鵝似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突然抬頭朝著他望了過去:“你是?”
李玄素滾了滾喉嚨。
這冷不丁瞥過來的一眼令他不由渾身僵硬,他下意識答道:“我叫夏慶……”
不知怎么回事,這個玄衣男子竟給大鵝一種很強烈的既視感,令大鵝不由想起了喜歡偷奸耍滑的李玄鶴,大鵝晃了晃腦袋,沒再對這個自稱夏慶的男子多說什么,隨后大鵝重新看向女子:“我確實是轉世之人,不過我并不是你的師父,至于你,我記得你原本應該是男兒身,如今這幅模樣是個什么意思?”
話語間隱約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慍怒。
看來師父轉世之后已經遺忘了前世的記憶。
不然剛剛李玄素騙他自己叫夏慶時,師父不會不知道夏慶正是李玄素的俗家姓名。
只是此時看到本該是男性的李玄素竟變成了女兒身,換作傳統的師門長輩,絕對會氣的七竅生煙,先打斷兩條腿再丟進禁閉室反省,大鵝其實從沒見過李玄素本人,但他此時仍然是有一股火氣莫名竄了上來:“變身之法是為追尋天地自然之道,你怎能用變身之法從男兒變成女兒?這、這成何體統!你師父是怎么教你的?”
“我……”夏慶一時語結:“我也不知道為何會變成女兒身,我明明不久前還在和李玄鶴拼命來著……”
李玄素在一旁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生離死別的悲歡離合,歷經了八千年時光的重逢,本該是喜極而泣,但在這個尷尬的時間點上,李玄素絕對不能讓師父知道這個夏慶是他的女體,不然他真會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