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市第四空軍醫院。
一個少年背著一個臟兮兮的乞丐跑進了門診大樓,少年的目的性很明確,直接背著小乞丐穿過門診樓,沖進了急救中心,此時周莉正在警方的看護下被送去了搶救,當李良背著小乞丐趕來時,正好遇見等候在急救病房門外的警察。
“你……”警方顯然注意到了李良。
這幅形象實在太另類了,本就未成年的少年人,背著一個年齡看似更小的乞丐,直奔急診病房而來,由不得警方不注意到李良,他背著小乞丐,主動找上一名護士問道:“你好,你們這里有沒有接到一個腹部連中數刀的傷員?”
“家屬么?”急救護士問道。
“……不是。”
急救護士頓時不耐煩了:“不是家屬你在門口亂看什么,這里不許聚眾圍觀!”
楚云天的化身就在這間大通間病房里,纏繞在李良手腕上的子體藤蔓一直想把他往里拽,留在子體藤蔓中的本能只想回歸母體,不過李良很清楚急救病房不是想進就隨便進的地方,里面全都是命懸一線或是傷勢過重的傷患,醫院好不容易吊住了傷患的命,這里面都是吊著命在等手術的對象,要是誰隨便沖進去稍微刺激到了傷患,搞不好真就直接給人家當場送走了。
這時有一名便衣打扮的警員朝這邊走了過來。
“小朋友,我剛聽你說你要找一個腹部受傷的女人?”警員看了看李良,又打量了一眼李良背著的乞丐。
李良觀察了這人片刻,從對方神態舉止中李良判斷出,這人應該就是警察無疑了,因為除了警察,沒有誰會在以平靜的神色等候在急救病房門外,在這里的人要么是醫生護士,要么是患者親朋好友,絕不會像警察一樣既執著又不緊不慢。
警員習慣性的套話:“你一個人來的醫院嗎?你父母呢?你認識病房里的那個阿姨嗎?”
“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李良背著小乞丐,開門見山道:“兩名人販子均已被我擊斃,尸體就在城東二道巷的一處居民小區外,我身后這個女孩就是從人販子手中解救出來的受害者。”
人販子?擊斃?
眼前這個才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孩開口就是語出驚人,然而那嚴肅的臉色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堂而皇之的就對警員說出了擊斃犯罪分子的事實,關鍵是一個小孩又是怎么擊斃兩個成年人的?不等警員捋清這龐大的信息量,只聽李良又補充道:“我身后這個女孩應該和病房里一位傷患屬于親屬關系,她現在精神狀態很不穩定,身體也很虛弱,沒法承受過多刺激,但我需要從她腦子里得到其他人販子的線索。”
“吳隊你過來一下……”警員覺得這種情況已經有點超過他的能力范圍了。
一個年齡稍大的便衣聞聲走了過來,李良只是看了對方一眼,并沒有表現出什么意外,他繼續道:“我需要進病房讓這個女孩和那位腹部中刀的傷員進行接觸,才能鎖定人販子的其他同伙。”
“你叫什么名字?”吳隊目光深沉的望著李良。
李良沉聲道:“木子李,單名一個良,你們的系統檔案中應該有記載我的情報。”
“等我一下。”
這個較為年長的警察終究是比較穩重一些,他沒有第一時間喝退李良,而是悄然退開,兀自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給局子里打過去了電話,應該是在核實李良的身份信息,片刻后,吳隊神色略有些復雜的回到了急救病房門口,對李良說道:“你這邊需要我們提供什么協助?”
“我只要這個女孩接觸到那位傷員即可。”
“好。”
吳隊趁著急救護士出來的空檔,叫來護士,出示了證件,以警察的身份請求護士配合了他們的工作,為李良提供了一次和傷員接觸的機會。
大通間病房里都是重傷者,為了避免影響到其他傷員,于是護士又把醫生叫了過來,在好幾名醫護人員的共同合作下,一人拔掉了心電監管,一人高舉著輸血袋,一人推著病床,一人在前開路,幾人合力將失血過多昏迷過去了的周莉推到了急救病房門口。
留在李良手腕上的骨朵突然睜開了眼睛。
骨朵看了周莉一眼,不由分說就要拽著李良湊到周莉跟前,李良輕輕放下小乞丐換了個橫抱的姿勢,他將小乞丐放到病床邊緣,貼著周莉緩緩放了下去。
當兩人皮膚接觸的一刻。
黑暗森林根須蔓延交錯,兩人身體之間好似架起了一道看不見的橋梁,彼此的心靈隨之在了一起,也就是在與此同時,寄生在周莉腹中的根須活躍了起來,楚云天通過周莉的肉身,開始入侵小乞丐的心靈防線。
“我是,張恬恬。”
漆黑猶如深淵的絕望之中,少女睜開了眼睛,然而她眼中的絕望比那深淵還要幽暗。
回憶就像噩夢。
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時她是幸福的,只不過她一開始有多幸福,后來的噩夢就有多可怕,就在少女四歲那年,那天,就如往常一樣,年輕的父親騎上自行車帶一家人去公園,車后座上坐著母親,小恬恬就在自行車架上,一家人根本不知道,這一天將會是整個家庭噩夢的開端。
公園里人太多了。
僅僅是買了個冰淇淋的功夫,當夫妻倆回頭去看小恬恬,孩子已經沒了蹤影,而被拐走的小恬恬再次恢復意識之后,已然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車廂。
然后張恬恬的噩夢就這樣開始了……
她被陌生人帶到了一個村子。
這里很偏很遠,以至于不管恬恬怎么哭怎么喊,爸爸媽媽都不會出現,村子里的人在看她時,眼神冷漠的令她害怕,然后她就被帶到了一個祠堂,關了起來。
祠堂里有很多可怕的雕像。
還有一個裝滿了玩具的木箱。
恬恬永遠都不會忘了木箱里的玩具人偶。
那些人偶看上去又舊又破,基本上每個人偶都有身體殘缺的部位,要么是少了一條胳膊,要么是缺了一條腿,要么是掉了眼睛,要么是沒了耳朵,小恬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關在這里,也不明白祠堂里為什么會有一個裝滿了人偶的木箱,小恬恬從木箱中拿出人偶,緊緊抱著人偶希望能獲得些許安全感。
門開了。
門外的大人笑著走了進來,很開心的看著小恬恬懷里抱著的三個人偶。
一個沒了左腿,一個沒了右腿,一個沒了左眼……這三個人偶就變成了恬恬的下場。
當那燒紅的柴刀劈向雙腿,當那染血的面龐露出笑容,當那鋼針挑入眼眶,小恬恬終于見識到了人世間的惡毒究竟是多么可怕,她在這個本該幸福快樂的年紀,體會到了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從一個身體健全的人,活生生變成了一個身體殘缺的牲畜。
村里人把她關進地窖圈養了起來。
為了磨滅掉她身上的人性,把她成功轉變成聽話的牲畜,飼養她的人,每天會把用來打發野狗的剩菜剩飯倒進地窖,但是恬恬每天仍然會餓肚子……因為地窖里不止她一個被圈養的牲畜。
即使是被當做垃圾倒進地窖的剩飯,她都搶不過別的孩子,這些被強行殘疾了的孩子們在地窖里吃,在地窖里睡,在地窖里拉,在這個看不見太陽和月亮的封閉地下,一點點丟失了作為人類的認知與尊嚴。
直到飼養這些孩子的人覺得馴化到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新一輪噩夢。
這些孩子會被逐個帶走。
張恬恬被村里賣給了一個婦女,婦女連其同伙把她帶到了青州省,開始壓榨她作為牲畜的商業價值,連續兩年以來,張恬恬每天都像在地獄承受酷刑一樣,白天,她是聽話的狗,必須按照婦女的要求扮演乞丐幫她乞討,晚上,她是任人宰割的豬,婦女會從外面找來變態癖好的大人,折磨她取樂,用她賺錢。
她甚至開始懷念在地窖里當狗的時光。
起碼那個不見天日的地窖還算溫暖。
“不怕哦,不怕哦。”
漆黑的夜色下。
恬恬蜷縮在靠窗的平房中,懷里抱著一個身體殘缺的人偶,她像是在說夢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整個人似醒非醒,渾渾噩噩,此時張恬恬已經進入了楚云天的心靈幻境,由于幻境對人體五感的感官過于逼真,以至于張甜甜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幻境之中。
一個低沉的嗓音忽然響起:“這就是你睡覺的地方?”
張恬恬就像一只應急的小貓,當場就從地上蹦了起來,挪動著截肢的雙腿,拼命往角落里縮,然而當她看清那個說話的人時,她不由當場愣住了。
那是一個身上長著鱗片的少年。
少年有一頭黑亮的短發,在微弱的光線中,可以看到少年前胸后背覆蓋著細密的黑色鱗甲,而那少年的頭上竟然還長著一對猶如樹枝的犄角,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釋放著微弱的紅光。
少年緩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露出了半截好似血液一般的紅色披肩。
“你好,我叫楚云天。”少年彎下腰向恬恬伸出了手。
張恬恬呆呆的看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少年,不管從哪里去看,這個少年都不太像是人類,就在這個少年彎腰向她伸手的期間,張恬恬終于看清楚了少年全身上下。
那紅色的東西原來不是什么披肩,而是連接著雙臂的鱗翼翼膜,少年的身體外形與人類相似,但卻更像是一個生著木質雙角的半人半龍生物,眼見張恬恬蜷縮著身體似乎很害怕自己,少年也不強求,他單膝蹲下來,對張恬恬說道:“就在不久前,我聆聽到了你的心聲,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
“凡人很難擁有像你這樣執念。”少年沉吟道:“我不稱贊苦難,但也確實只有苦難才會令人的執念如此強烈,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所以,我想試試為你實現你的心愿。”
“……你是神靈嗎?”恬恬喃喃道。
“神靈?”少年略微思考之后點了點頭:“算是吧。”
恬恬一下子呆住了,漸漸地,她的情緒開始一點點崩潰,但卻不敢哭出聲音來,她死死咬著嘴唇,嘴里時不時發出微弱的抽泣,當她內心崩潰之際,這片虛擬出來的幻境場景也隨之瓦解。
周邊場景再次變幻。
水泥地磚向四方延展了出去,平地升起一座又一座游樂設施,恬恬記憶中的公園重現在了幻境之中,就是在這里,人販子用迷藥放倒了恬恬,從動手到脫身,人販子連三秒鐘都沒超過就把她拐入了人海之中,幾乎是母親前腳剛松開恬恬去拿冰淇淋的瞬間,人販子后腳就從人群中擠過來抱走了恬恬,下手十分干脆利落,根本沒有引起任何人懷疑。
張恬恬的母親,周莉,這位母親永遠被困在了這一天,被困在了這里。
即使過去了四年她也沒從這座游樂場走出來。
“恬恬!恬恬你跑哪去了!”
驚慌失措的女人在附近四處尋找女兒,是的,這四年以來,她一直都被困這里,日夜承受心靈上的煎熬,此時此刻,楚云天帶著張恬恬反向入侵了周莉的心靈防線,進入到了周莉內心深處的噩夢中,兩人就在距離周莉不遠的地方,以第三視角旁觀著周莉跌跌撞撞尋找女兒的身影。
張恬恬下意識撐起身體就要爬過去。
然而楚云天卻一把拽住了她。
眼看著母親就在不遠處,少女開始瘋狂掙扎起來,扭頭就是一口咬在了楚云天的手腕上,楚云天抓著她的手腕,將她一把就從地上提了起來,張恬恬站起來對楚云天又是抓又是咬。
人販子拐跑張恬恬以后把她從人變成了狗,而今楚云天則是把她從狗又變回了人,就連張恬恬自己都被注意到,此時在被楚云天抓著胳膊的時候,她是用雙腿站在地上的。
在心靈幻境之中,楚云天為她重塑出了屬于人的雙腿,在為她找回屬于人類的人性。
當她站起。
楚云天也隨之松開了手。
“媽……媽媽!”張恬恬搖搖晃晃向周莉跑了過去。
結果剛跑出兩步她就摔倒在地。
當了太久趴在地上的狗,沒法立刻適應身為人的腿,直到摔在地上的疼痛傳來,張恬恬才如夢初醒,她趴在地上,難以置信的朝著自己下半身看了過去。
那被燒紅柴刀砍斷的雙腿已經重新長了出來,就連被挖掉的眼睛也恢復了明亮。
在看向自己這雙小腿的同時,少女的目光也是朝著楚云天看了過去,到了這個時候,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迎來了逆轉,這一次,她回過頭來,目光堅定的看向母親,用盡全力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試著用這陌生的雙腿邁出了一步。
有些搖晃,有些踉蹌,又有些陌生,張恬恬邁著遲鈍的步伐,宛如嬰兒學步,一步一步朝著周莉走了過去,她越走越快,身體也好像變得輕盈了起來,不,不是好像……她真的飛了起來!
張恬恬背后生出了一對好似花瓣的紅色鱗翼,這對翅膀托著她,將她帶上空中,飛向了周莉。
正在人海中慌忙尋找女兒的周莉似乎心有所感,驀然回首間,一個略有些陌生的少女直接一頭撞進了周莉懷里,少女揚起臉蛋兒,一雙明亮的眼睛望向周莉:“媽媽!媽媽!!”
“恬……”周莉猛然感到心口就像堵了塊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啊!我的恬恬啊你去哪了啊!!”
這一天。
張恬恬的噩夢終于醒了。
周莉也終于走出了困住她的游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