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之后,正準備和余子賢繼續探討問題,安排明后天行程的羅守武接到廠里打來的電話,說是廠里發生了緊急事情——工人討薪鬧事!
在這個當頭,自己才出來幾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簡直是在考察團以及眾多領導的面前丟盡了臉,氣的羅守武差點摔了電話!
余子賢知道后也是非常詫異,職工的生活的窘迫以及與廠里的關系對立緊張已經這個地步了嗎?
羅守武郁悶的讓余子賢聯系市經貿委駐東京辦,協調購買提前返回的機票。
余子賢有點傻眼。這一趟出來就漲了下見識,大事情好像沒辦多少啊,不過倒是更加堅定羅守武的“求變”的心,發展液晶產業的這個計劃有可能提前!
這倒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收獲。
聯系協調好回國的機票,回程時間算是正式定下。
按照原計劃,在完成五天的考察任務之后,考察團將會在8月6日返回。可是現在,蹭團的羅守武、余子賢他們只能提前一天返回了,也就是8月5號凌晨返回。
他們的離開對于考察團的其他人的行程,沒有一點影響,徐副廠長留下就行。
余子賢想起前天幫助了他們的在飯館張大哥!距離凌晨離開還有幾個小時,正好去看一趟,畢竟幫助了他的!
換了身之前在不太顯眼的衣服,帶上口罩和帽子,余子賢打車前往上次那個叫什么“AMMONA”的夜店酒吧。
因為那個餐館距離酒吧不遠,只是要注意別被黃毛碰上!
下了車之后,余子賢將自己的口罩和帽子緊了緊,捂得還算嚴實。一陣七拐八彎,就到了餐館附件。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大多數餐館早已經歇業,開著的也多是留下的店員在處理第二天要用到的食材。
而余子賢到達的時候,發現餐館的門開著,但是燈已經暗了……
就在余子賢疑惑的時候,張大哥和一個曰本人從店里走了出來,開始關門。
“這是要關門回家了?”
有曰本人在,余子賢也就沒有上前。等到兩人示意告別,路走兩邊的時候,余子賢才朝著張大哥走去。
“張大哥?”
突然響起的聲音將張大哥嚇了一跳,他轉過身疑惑的問道:“你是?”
“我是余子賢……哦,口罩忘摘了。”
“哦,是你?”
“張大哥,我來謝謝你。昨天真是對不起,害的連累你,被打碎了那些碗具!”
昨天的時候,那些小混混隨手打碎了一些碗具,讓余子賢非常不好意思,當時的情況只想著趕快離開,在鹿島智樹扔下5000日元之后就匆匆離開了,沒有多說話,連一句道歉和感謝話都沒來及說。
“你還有什么事情嗎?”
“哦,我就是來感謝你的,我打算回國了!正好還有點時間,過來一趟對于昨天事情表示感謝,不然以后可能沒機會了?”
“回國?”
余子賢突然看見張大哥突然開始茫然起來,甚至有一絲沮喪。
“謝謝,你回吧,你的歉意和感謝我收到了。”說完,張大哥頭也不回的走了。
“額?”張大哥的冷淡反應有點出乎余子賢的意料。
二十分鐘之后。
在大田區老街下板橋,一個六平米的狹小房間里,支棱了一張小床和小書桌。
返回出租屋的張大哥,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滿臉滄桑……自問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什么嗎?”
“咚咚……咚咚”互讓想起的敲門聲讓他身體為之一驚,“難道是收房租來了?不是還有幾天么?”
別看這個出租屋不到6平米,條件簡陋,但是這可是在東京,每月近1萬日元(折合300人民幣)價格可不便宜,
而他每個月在餐館打工所掙的錢也就是剛剛夠自己日常花銷,有的時候節約一點還能買一本書。他的工作的內容其實非常簡單,就是在后廚幫忙洗菜切菜。
自從半年前離開家后,他已經沒有買書的能力。
但是對于自己選擇讀數這條路他未曾后悔過,只是苦了媳婦和女兒!但是誰讓他是自作孽了?!
張大哥打開房門,看打了余子賢。,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的謝意我收到了,你可以回了!”說完,便欲關上門。
“哎,等等,張大哥……”余子賢說話機會乘機鉆了進去,由于用力過猛,不小心將張大哥頂到床上去了。
“呃呃……”
這房間里的空間實在是太小了……進去一個人,就別想進去第二個人。如果非要進去,那一個人必須坐到床上去!就像現在這楊。
這是一個讓張大哥無奈的結果。
余子賢尷尬的一下,連說“對不起”,同時將自己在便利店買的一些吃食放到了腳底下。
一張床、一張放滿了書的桌子,實在是是不知道往哪里放?
“咦?”余子賢從桌子上的幾張稿紙上發現了一點東西——曰本東京大學的字樣。
這是東京大學的稿紙,那么張大哥是留學生?可是這個年紀了?!
“張大哥,你吃了沒?我正好晚上沒吃,買了點蓋飯和面包……”
余子賢從手提袋里拎出了兩盒蓋飯和兩個漢堡,給張大哥遞過去一套。
這一次張大哥沒有拒絕,接過漢堡之后之后,說了聲“謝謝”,直接開吃……
“咳、咳……嘔……”張大哥大口吃,結果給噎住了……
余子賢趕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子遞了過去。
喝了水之后,張大哥才緩過勁……只是緩過勁的張大哥突然放下手里的面包,側過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我已經在曰本學習了整整10年,這十年我從來沒有回過家……讀書,學成,回國,這樣簡單的想法我卻堅持了整整十年。”
在張大哥的講述下,余子賢才知道了他的全名。
他叫張文寶,在曰本有幸進入東京大學學計算機,碩士畢業后,又讀了博士;只是這個博士卻讓他讀了6年,依舊沒有畢業……拿下博士學位,成為他多年以來的夢想,堅持的時間長了,也就成了執念。
張文寶出身于燕京一個書香家庭,從小的夢想是上大學,當博士。
1968年,16歲的張文寶下鄉插隊,之后進工廠,結婚。他和博士這個詞,夢想很近、現實卻很遙遠。
婚后,他給女兒取名張博,博士的博。
1980年,28歲的張文寶決定去曰本留學。
兩年RB語學校,三年東京大學計算機學碩士;38歲這一年,張文寶博士在讀5年。也就是說他已經在曰本學習了10年。
讀書,學成,讀博回國,這樣簡單的想法堅持了整整10年。
之前在東京的下街中板橋,二十平米的套間里,住著張文寶一家三口。他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六年。
大半年前的每天晚上,妻子和孩子睡下之后。張文寶就開始寫自己的論文,一直到五六點天亮,再上床休息。睡幾個小時后,再起床繼續寫論文。論文如果不通過,他將無法博士畢業。
對于華夏來說,發展的關鍵是教育,需要很多人才。他也想成為其中一員。
張文寶留學的第三年,妻子跟隨他來到曰本,在飯店洗碗打工。考上博士之后,張文寶不再打工。全家的生活都靠在妻子支撐。除了日常的開支,靠著六年打工,妻子還為家里存下了200萬日元(7萬人民幣左右)。
張文寶因為自己少年失學,想要籌款在國內建一所學校。去年年底,在沒有跟妻子商量的情況下,他將妻子存下的200萬日元投資給了一家曰本證券公司下屬的一家投資機構。他們靠著投一賠十的誘惑,在曰本獲得了大量的投資。
但是隨著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曰本股市的腰斬,投資機構折損了投資者大部分的資金,最后卷走了投資者的剩余資金。當然也包括張文寶妻子洗碗6年攢下的200萬日元。
這成了曰本當年最大的經濟犯罪事件,也給張文寶一家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異國他鄉陪伴六年的妻子,選擇和他分居。張文寶一個人搬了出去,失去了家人的陪伴的同時,斷了經濟來源。
分居后,每個周一張文寶可以見女兒一次。從興趣班接到女兒,帶她吃頓飯,再送到妻子那里。
接回女兒的妻子摟著女兒就走,頭也不回,他在后面追趕想說兩句話,也不被搭理。有時候妻子可能會勉強的說一句:“嗯,我們先走了,再轉身離開”。
張文寶租了一間不足五平米的房子,拾起了擱置三年的打工生活。
有的時候他也會接一些組裝電腦的活計,但是這樣的活他能接上的不多,都是利潤非常薄、被別人看不上的活。
而在此之外,張文寶不得不穿著西服去餐廳打零工,工作的內容是處理蔬菜。下班后,他會在超市買了最便宜的罐頭和面包,回家吃飯。平時,他身上只有一萬日元,這些錢在東京只夠吃一頓像樣的飯。
而最讓他張文寶氣餒的是,三年前的博士論文答辯因為一場天災人禍夭折。而此時,距離張文寶博士論文第二次答辯的提交期限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
余子賢很好奇,為什么不選擇就業,或者暫時放棄博士學位?
而在張文寶的想法很簡單,簡單的讓人心痛:“這個屋子不到6平米,但是我很喜歡,能讓人集中。好多人說我是個精神病,除了學習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只是付之一笑,我有自己的信念。”
在國內工廠的時候,張文寶考了兩次大學,考得都不錯,但是因為出身不好,過不了審核。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非常大,念書成了他的執念。來曰本的10年里,包括現在,他也從未想過就職。
明天他還要早早出門,去學校資料館看書。離開家后,他已經沒有買書的能力。
當余子賢問及張文寶博士論文課題的時候,張文寶卻一臉自豪的道:“我因為碩士學的是計算機軟件,所有有幸參加了TRON軟件團隊?”
“居然是TRON軟件,曰本的國產曰本的操作系統項目?曰本人可以讓我們國人參加這樣重大的項目?”
“審核非常嚴,我的碩士導師因為是坂村健的緣故,所以……而且當時我加入的也只是一個附屬子系統,并不是很重要……”
“居然是坂村健……”余子賢再次震驚了!
IT圈外不知道比爾·蓋茨的人,恐怕很難成為富翁;在IT圈里,如果不了解坂村健,那絕對只是一名IT技術偽專家。
坂村鍵先生是曰本IT業界知名學者,也是曰本政府的IT智囊團成員。世界著名的TRON計算機系統結構就是最早由坂村先生研究創立的。
1984年TRON計算機系統剛剛面市時,RB業界將其稱為一種可以打破微軟壟斷地位的國產軟件,認為這種系統將可使RB計算機企業不再承擔必須向微軟購買系統時支付的費用。在當時,TRON系統是媲美微軟Windows操作系統的存在。
但這一美夢在去年年卻被打碎,當時美國方面得知曰本政府準備把TRON安裝到學校的計算機中后,就威脅說要將TRON列為不公平貿易壁壘之一。
當時正被美國搞貿易以及半導體糾紛談判搞得灰頭土臉的曰本本政府軟了——被迫簽訂日美半導體保障協定。而且不少曰本計算機企業因為擔心失去美國市場而中斷了與TRON的聯系。
這樣原定為電腦桌面系統的TRON系統最后只能半途而廢,走向嵌入式系統的轉變和開發……
余子賢嘆息一聲:“這個時候的留學生生活都是這樣嗎?”
他以前就聽說過,在曰本、美國等國家的留學生,尤其是自費留學生,日子的一般都會非常艱難……
之前他還在疑惑,一個大男人,怎么選擇在一個小餐館打工,可是進門看到稿紙上“曰本東京大學”之后,心里已經有了猜測;再聽到張文寶講述自己的故事……又是一個個心酸的故事!
“我出國時攜帶的錢也就8000人民幣,現在還剩下6000多,我給你留下6000。你就好好看書寫論文,爭取這一次過了……”
既然選擇集成電路行業,那么以后做系統的軟硬件也可能是他的方向……盡管他身無分文、空有理想,在這個時候考慮做系統是一件非常奢侈和遙遠的事情,但是余子賢不介意結一個善緣……或許那一天就可以用得著,尤其是參與了TRON系統建設的張寶文……他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團隊!
如果以后張寶文真的能夠給余子賢帶來驚喜,那么余子賢這一趟醬油式的考察之旅也不算白來。
張寶文看著手里的錢,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幾乎陷入絕境的他,理智告訴自己應該接,可是面對一個只見過兩面就幫助自己的人遞過來的6000千塊錢,讓他受盡磨難的國外,感覺很是虛幻、有點不真實……
余子賢將他從家里拿的和廠里給他的經費幾乎全部給了張寶文,在走之前想了想又問道:“如果我有機會再來曰本,想找你的話怎么聯系?”
“這是我在東京大學的學校聯系方式,如果學校找不著,那可能已經回國了……國內的話,我也不知道。這是我老家的地址。不過已經十年沒回去了,現在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