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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5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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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秋收剛剛過去,齊國就悍然發布《討宇文邕檄》,擺明車馬的要討伐周國,并公開宣布,要兵分三路,齊頭并進,分進合擊!

  第一路為北路軍,由北齊京畿大都督高伯逸親自率領,麾下乃是嫡系精銳神策軍大部,和并州的精銳邊軍共計五萬人,還有數目不詳的輔兵,用來保障后勤。

  這一路大軍從晉陽出兵,到河東,屯扎在齊國新建的“城堡群”里,沿著汾河依次進駐,彼此間互相呼應,互為奧援。

  又有汾河提供水源和漕運,補給線順暢,似乎可以長期駐守的樣子。

  哪怕是不懂軍事的人,知道這些事情以后,也能得到一個結論:這一路絕對就是滅周的主力!

  高都督帶著這么多人,還事前建了“碉堡群”,顯然是要完成當年高歡未竟的事業,攻下玉璧城!

  只要玉璧城一丟,周國被滅,就只剩下耗時間和耗人力了。

  第二路為南路軍,領兵之人,居然是個年輕人,叫楊素。說是名不見經傳吧,這廝好像也還有點名氣,很早就跟在高伯逸身邊做事,算是得力的親信。

  高都督雖然英明神武,但是也免不了“任人唯親”的老規矩。楊素據說娶了高伯逸夫人李氏的堂妹,有了這一層關系在,獨自領兵為主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讓人吃驚的事情。

  這一路兵馬從鄴城出發南下荊襄,跟屯扎在荊襄的傅伏所部合兵一處,楊素為主將,傅伏為副將。

  兵馬不算多,也不算精銳,但是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同樣也是稀爛得一塌糊涂,只靠著天險能勉強維持局面的周國南部邊軍。

  而且荊襄多糧草,吃穿不愁,斷然不存在因為補給問題而退兵的可能性。

  這一路的戰略意圖,似乎也非常顯眼,那就是組合起來的兵馬,稍作休整后,就沿著漢江北上,一路打過去!

  這一路也沒什么技巧,更不存在用什么伏擊啊,水淹啊,火攻啊之類以少勝多的謀略。漢江走廊,就那么兩座大山脈,延綿不絕的夾著漢江。

  任何花俏也沒有,你有種帶著兵馬打穿,沿著漢江北上,兵臨漢中就可以了。打通了漢中,關中就在眼前,隨便你怎么弄都行。

  然而在很多明眼人的心中,這一路兵馬,不是北上策應高都督攻打玉璧城。以楊素手里的本錢,想打通這一路,幾乎是天方夜譚。

  但是高伯逸為什么要讓楊素帶著兵馬這樣鬧騰呢?大概,還是打著“就算沒用,嚇嚇周國人也是好的”,這樣的如意算盤。

  吃一塹長一智,上次被宇文憲出漢中破襄陽,這一次,齊國是以攻代守,讓周國無法全力防守玉璧城,至少是沒有兵馬在河東執行野戰。

  攻城的隊伍,都是非常脆弱的。如果在齊軍攻城不利的當口,周軍某只規模不大的精銳從背后殺出,翻盤雖然不能說是輕輕松松,但至少是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高伯逸都必須要將危險扼殺在萌芽狀態。

  第三路軍,則由王琳帶著本部人馬,離開淮南,前往洛陽以北的河陽三鎮周邊駐扎。并以孟津渡為基地,打造戰船,訓練水軍。

  這架勢,很像是要繞過玉璧,從黃河北上,攻打風陵渡,直接拿下蒲坂城!

  當然,孟津渡這一段,黃河水異常平緩,但是繼續往北,到了龍門附近之后,水流就會異常湍急。有幾個隘口,稍微不小心,就會死人翻船!

  指望光靠水軍就能攻下蒲坂城,不亞于癡人說夢。

  可是,周國誰敢打包票,說可以將蒲坂的兵力全部調度到玉璧城呢?凡事都還有個萬一呢。王琳軍中的士卒都是跑船出身,單論駕船的技術,找遍各家,還真沒有多少比他們更好的。

  萬一有那么幾艘船,帶著幾千兵馬,占據了風陵渡怎么辦?

  周國無人敢賭,哪怕是宇文憲,也不敢賭。一個最明顯的證據就是,當得知王琳軍帶本部人馬北上后,宇文憲連忙收縮兵力,并派人弄走風陵渡口的所有大小船只,連一片舢板都沒留給齊軍。

  這三路大軍齊攻周國,來勢洶洶,一時間,長安各部衙門都忙得不可開交,拼了命的調動各種資源,去應對這一次的滅國之戰。

  嗯,他們是要被別人滅的那一方。

  玉璧城城頭,韋孝寬一臉凝重看著“河”對岸那座高聳的城池,頗有些懷疑人生。

  對方筑城的速度,是怎么做到短短一個多月,就建起這么大一座土城的?若是說精良程度,跟玉璧城比,那是遠遠不如的。

  然而,什么也比不上速度快啊!

  那座名為“破壁城”的土城,若是談防守能力,簡直弱爆了,以韋孝寬的眼光看,這絕對是為大軍準備的大棺材。

  不過有一個前提,周國有足夠的兵力,將這座城圍起來狂毆。

  高伯逸就是看準了周國北線兵力不足以野戰,就是以兵多欺負兵少,放一座城堆你家門口,讓你看得到打不到。

  兩座城之間,本來有一條大河,名為“汾河”,乃是玉璧城的天然壕溝。不過,汾河已經被高伯逸早幾個月就挖得改道,現在就只剩下光禿禿的“壕溝”。

  里面全是爛泥。

  嗯,這種狀況,對于齊軍來說,并非好事。因為河底的淤泥,如果沒有歲月沉寂,而是河水驟然改道形成,那么這些淤泥會異常松軟。

  一個成年人踩下去,搞不好下半身就直接到了淤泥里,起都起不來。這種狀況,還怎么打仗呢?

  不過,雖說現在完全沒辦法通行,甚至比河水還要難搞,對齊軍非常不利。但是,等天氣繼續變涼之后,情況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轉變。

  那些淤泥,在嚴寒下,會變成“凍土”,異常堅硬。不要說走人了,在上面撒歡的奔跑都是小意思!

  那個時候,玉璧城引以為傲的第一道防線,就徹底變成了歷史。嗯,汾河這次改道后,極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高伯逸采用的是水利工程方式的引水倒水。

  而不是簡單粗暴的挖斷河堤了事。

  所以當新河道的河堤被人為的加固后,就沒有玉璧什么事了。事實上,歷史上隋朝后,玉璧城就消失在人們的視野當中,后面無論是安史之亂,還是關中大亂,都默默無聞。

  反而是潼關還時不時的出現在古籍當中,若隱若現。

  “高伯逸的打算,就是入冬后攻城。而現在則是讓士卒好好適應周邊的環境和水土,以防他們生病。”

  城頭之上,韋孝寬扶著女墻,對辛道憲淡然一笑道:“猜猜這位高都督,會怎么攻玉璧?”

  “靠堆人命?”

  辛道憲小聲問道。

  韋孝寬搖了搖頭道:“不是堆人命,而是跟我們耗時間!周國耗得起,我們耗不起。”

  韋孝寬有些無奈的說道。

  “城里存糧,足夠一年之用,水井里的水,一時半會也不會干,都督多慮了。”

  辛道憲好心安慰道,但是心中依舊有股難言的不安。如果高伯逸真是個無腦的莽夫,那么神策軍的主將,就一定不會是他!

  “你知道,大軍在冬天,最需要的東西是什么嗎?”

  韋孝寬盯著遠處黃色的淤泥問道。

  “糧食?”

  “不,是熱水。”

  韋孝寬嘆息一聲道:“水不干凈,勉強也能喝下去。但是,到了冬天,水都要結冰了,你要怎么喝水?”

  他問了辛道憲一個拷問靈魂的問題。

  你冬天要怎么喝水!

  哪怕水不結冰,一壺涼水灌到肚子里,也能要你半條小命,這里畢竟不是江南啊!

  “都督是說,只要高伯逸困住玉璧,不讓我們出城砍柴就行,對面?”

  魔鬼都是在細節里的,玉璧城還是那個玉璧城,但是跟宇文邕出擊洛陽慘敗之前的那座城比起來,現在的玉璧,還是有一個不太明顯,卻相當致命的變化。

  連辛道憲這樣的人都忽略了,足以見得,很多人都沒想過這事。

  往年玉璧城過冬,都是少量靠少柴,大量靠燒“石炭”,也就是煤。

  石炭很早以前就有人在用,一小塊就能燒很久。往年冬天,雖然跟齊軍在對峙,但是并沒有擔心喝熱水的問題。

  因為那個時候,河東是周國齊國各一半,玉璧城以東,是有“戰略縱深”的。這附近,恰好就有一個石炭作坊,可以采集露天的石炭。

  但是現在,這座石炭作坊已經被齊國人拆了,哦,這么說也不準確,應該說是在為齊國人提供石炭了。

  那么,如果玉璧城的周軍還要燃料,那就必須出城砍柴!要知道,這附近的兩座山丘,都已經被他們砍得光禿禿了,要去就只能去更遠的地方。

  只是現在,他們遠處是去不了的,那些地方,已經被齊軍給占了。所以到了冬天以后,韋孝寬很可能遇到一個天大的麻煩。

  糧食還有,然而沒有辦法將這些糧食做熟!

  高伯逸顯然知道周軍的軟肋在哪里,派了很多精銳斥候小隊,每日都在玉璧城周邊埋伏偵查,一旦發現周軍斥候出城,立刻發信號,聯絡周邊的齊軍斥候小隊聯合絞殺。

  吃了幾次悶虧后,韋孝寬也不做他想,根本不派人出城了,他也老老實實的待在玉璧城里,每天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

  人力有時而窮,很多情況下,往往你知道要怎么做能破局,最終卻也只能在局中慢慢死亡,因為知道要怎么破是一回事,有能力去破,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傳令下去,夜間火把減半。喝水統一時間,不再單獨為任何將士配給物資。”

  韋孝寬下了一道很傷士氣,卻又不得不這么做的命令。

  他看到辛道憲似乎呆滯了一樣,半天都不動,于是皺著眉頭問道:“為何還不去下軍令?”

  韋孝寬不悅問道。

  “我們這樣守下去……真的有意義么?”

  辛道憲像是喃喃自語一般說道。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問題,去下令吧。”

  本來想發火,隨后又想到其實某些事情也不能怪辛道憲。韋孝寬疲憊的擺了擺手,不想再過多的解釋什么了。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天色漸晚,高伯逸清唱著北朝民歌,站在“破壁城”的主城樓樓頂,接著對岸稀稀疏疏的火光,眺望“隔河相對”的玉璧城。

  只看得到不太清晰的部分輪廓,有些如夢似幻的錯覺。此時滿天星斗,仿佛星河墜地一般,月亮完全消失不見,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明月,當年你父在軍中帶頭唱這首敕勒川,避免了大軍潰敗。今日聽到這首歌,你有何感想?”

  當年斛律光初出茅廬,就參加了這場大戰,沒死在玉璧城,真是撿回來一條命。對于這段并不美好的回憶,他實在是不想多說。

  而且高伯逸唱得還沒他爹斛律金唱得好。

  “大都督已經作了萬全準備,想來此番攻城……”

  斛律光還要說下去,生怕他立旗子的高伯逸,連忙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把那些話說出來。

  “秘書何在?”

  高伯逸轉頭看了鄭敏敏一眼問道。

  “都督請吩咐。”

  鄭敏敏不動聲色的行了一禮問道。

  “去把我的六弦琴拿來,今日我要裝個……引吭高歌一曲,發散一下心情。”

  高伯逸興奮的說道,一點都沒有大戰來臨前的緊張感。

  不一會,酷似后世吉他的六弦琴,被鄭敏敏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最后遞給高伯逸。

  高都督輕輕的撥弄了一下琴弦,微微點頭,嗯,就是這個味道。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里的身影。

  旋律響起,原本帶著不信和遭罪心思的斛律光和鄭敏敏,都豎起耳朵,被六弦琴發出的美妙音符所打動。

  這首歌,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唱挽歌,像是在永遠不會醒來的戰士送行,雋永中帶著淡然的哀傷。

  一曲彈完,鄭敏敏不由自主問道:“大都督,這首叫什么名字?”

  “滔滔江水葬亡魂。”

  高伯逸轉過身,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

  “是啊,誰會是天上最亮的一顆星呢?”

  斛律光似乎“聽懂”了高伯逸到底想說什么,喃喃自語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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