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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7章 塵埃落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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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休征帶著突厥公主走了,這位天驕貴女,對宇文憲的提議,居然沒有反對!

  其實想想也正常,突厥的勢力正在急速膨脹之中,阿史那家族內部,也是矛盾重重。作為王室里耳濡目染長大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毫無心機,如同小白一樣?

  阿史那玉茲如果真的這么蠢,她幾乎不可能活到成年。

  等她走了以后,宇文憲也安頓好了襄陽的相關事宜,準備離開襄陽。

  這天,深秋的陰霾散去,難得出現了一個艷陽天,這一陣“暖”過去之后,寒冬就會來臨。宇文憲獨自來到獨孤伽羅所居住的小院里。

  他是來接對方一同前往均縣(今湖北丹江口市一部)。均縣乃是漢水與均水交匯的要沖,這里已經被傅伏派人攻占。若是沒有人質,宇文憲和他麾下周軍,必定灰飛煙滅。

  要不怎么說宇文憲這次攻占襄陽,完全是在玩命呢?正因為自己人都不相信,也沒有來自長安的軍令,所以高伯逸在那邊布置的斥候,一點作用都沒起到。

  宇文憲是違抗了宇文邕的命令辦事的,就算回到關中,就算這次沒有折損人手,就算他間接救了宇文邕的命。

  也絕對落不到好。

  今日能違抗軍令出擊襄陽,明天說不定就能帶兵進京“勤王”,無論哪位帝王,都容不下這樣的臣子。

  更何況還是一位有極大可能接替皇位的王爺!

  “你是來帶我走的么?”

  獨孤伽羅輕聲問道。

  宇文憲這次只帶她一人,就連獨孤勇和高麗華這兩個小孩都沒為難,將他們交給蔡氏照顧了。

  “抱歉,齊軍在那里布下了天羅地網,沒有你跟著,只怕我插翅難飛。”

  宇文憲苦笑道。他們自幼就熟識,年紀更是相仿,說是“老友”也不為過。只可惜,對你最狠的人,往往就是那些熟人甚至朋友。

  “好吧,我無所謂了。”

  獨孤伽羅微微點頭說道。

  看到宇文憲欲言又止,她疑惑問道:“高伯逸真的愿意放走宇文邕來換回我?”

  很感動是真的,很費解也是真的。

  高伯逸對于那個位置的覬覦,遠遠超過了對女人的興趣,這一點獨孤伽羅還是看得很明白的。他真愿意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這年頭,老婆就是消耗品,兒女就是拖油瓶。遠的不說就說這次跟高伯逸一起北上的侯瑱。他曾經被侯景俘虜,侯景抓住了他的家小。

  最后,侯瑱投降侯景又背叛,他的家小被盛怒之下的侯景下令全部殺死。

  一個都沒跑。

  然后怎樣呢?

  繼續娶妾室,繼續生娃,如此而已,世道就是這樣。至于死去的那些妻妾子女,嗯,就當是白死了吧。

  獨孤伽羅知道宇文憲不是壞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個好人。但是她也清楚,在大是大非面前,沒有情理可講。

  他頂多讓自己死得痛快點,這是社會運轉的規則決定的。

  “其實,這次就算是我不出擊,皇兄要回關中,難度估計也不大,可是我不敢賭。”

  從事后的結果去推論條件,可能會認為當初做選擇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是,誰能料定事件發生的過程,跟自己預料得一樣呢?

  如果周軍大勝齊軍,宇文憲卻沒有出擊荊襄,斷齊軍后路,有可能會讓周國這次的勝利大打折扣。

  如果周軍和齊軍戰事焦灼,宇文憲從背后插高伯逸一刀,說不定就能成為戰爭的勝負手。

  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誰能說自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點毛病不出?

  宇文憲就是不想放過這次機會,他要賭一把,贏了的話,對周國來說,怎么都是有利的。

  “對了,阿史那玉茲落水了?”

  獨孤伽羅也是昨天才知道這個消息的,宇文憲麾下的士卒都在傳這個事情,說香消玉殞什么的。不過獨孤伽羅完全不相信有這種事情。

  只要看宇文憲今天的狀態,就知道此事絕對是假的。一個王爺死了愛妃,還是原配,他能像現在這樣從容?

  不可能的。

  “對外是這么說罷了,我讓劉休征帶著她去齊國了。”

  宇文憲若無其事的說道。

  帶去齊國做什么,大概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吧?阿史那玉茲來找獨孤伽羅玩過,興奮的說起自己懷孕的事情,還詢問她養胎、帶孩子相關的問題。

  宇文憲貴為周國的王爺,把老婆送敵國,究竟是為了什么?想想也就釋然了。

  “你寧可相信高伯逸這個色鬼,也不相信自己大哥?”

  獨孤伽羅很相信高伯逸的“人品”,嗯,就是見了美女走不動路,都要搞到手的那種。宇文憲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送過去,莫非是他在某些方面有癖好。

  比如說老婆被別的男人玩,他就特別興奮之類的?

  獨孤伽羅面露古怪之色,宇文憲平日里看起來很正常,不像是那種變態之人啊。

  “玉茲到了齊國,最壞不過是成為高伯逸的禁臠而已。但是她若是在長安,不僅孩子保不住,還會成為我大哥跟木桿可汗討價還價的一件物品。

  兩害相權,我情愿她最后還能保持一點做人的尊嚴。

  高伯逸能夠不為權勢害你,我相信他也不會為了權勢去害玉茲,但是我大哥……就很難說了。”

  如果這次阿史那玉茲跟宇文憲一起回到關中,會產生什么后果?

  很簡單,如果她生下來的是兒子,那么就是有突厥王室血統和北周王室血統的孩子,天然就會得到木桿可汗的鼎力支持。

  試問就算宇文邕不在意,這孩子長大以后,宇文邕的兒子,在后臺和背景上又有誰能是這娃的對手?

  宇文邕就算不為自己考慮,總要為自己的孩子考慮。要不然他死的那天起,周國的內亂就會開始!擁戴宇文憲乃至他兒子上位的臣子絕對只多不少!

  所以阿史那玉茲和宇文憲想保住這個孩子,基本上沒有可能。宇文邕會想盡辦法讓阿史那玉茲流產,乃至最后……終身不孕。

  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為了自己的老婆,也算是為了周國的穩定,宇文憲沒有“沖冠一怒”,而是選擇了有原則的退讓。

  讓老婆去敵國那里。

  只要周國一日不滅,高伯逸就不會染指阿史那玉茲,這一點宇文憲非常篤定。至于后面的,他沒有去想,也覺得沒有必要去想。

  周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為了宇文氏的江山,宇文憲懶得跟宇文邕去計較那些是非。他只想為保住江山社稷出一份力。阿史那玉茲不在關中,也能讓宇文邕的戒備少幾分。

  如果這次高伯逸不愿意拿宇文邕去換獨孤伽羅,那么宇文憲絕不會把老婆孩子交給這樣的人“保護”。

  從直覺上說,高伯逸這個人,比宇文邕有人情味。宇文憲在下了人生中第一個賭注,即出兵襄陽之后,馬上又下了第二個賭注。

  “你們這些男人啊,真是不覺得累。”

  獨孤伽羅輕聲嘆息,腦子里在幻想高伯逸來接自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神采飛揚。

  如果是這個男人的原配夫人該多好啊!那樣就能完全的占有他,不讓那些討厭的女人分享了。

  只可惜……造化弄人。現在她本身就是紅杏出墻,哪里有臉說這樣的話?

  “走吧,我們在均縣等高伯逸。你放心,我不是我大哥,不會在背后耍花招的,說放了你,就一定會放了你。”

  宇文憲看獨孤伽羅面色變幻,安慰她說道。現在他還真的很怕這個女人給自己擺一道,比如說馬上自盡什么的。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獨孤伽羅明顯有些不高興。

  高伯逸將洛陽的防務交給了楊素跟王峻,王峻守弘農城,楊素坐鎮洛陽總覽全局。他又調動侯瑱守河陽三鎮,讓王琳麾下大將陸納鎮守宜陽。

  安排好洛陽地區和周邊的軍務,感覺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之后,高伯逸帶著神策軍主力和王琳麾下部眾數萬人,南下宛城。

  準備讓這支大軍在南陽修整,順便理順一下南陽地區因為獨孤信離開而留下的權力真空。當然,王琳他們不打算返回荊襄,而高伯逸卻要繼續南下,去接獨孤伽羅和自己的女兒高麗華回來。

  宛城內一處大戶人家的別院,成為了高伯逸臨時居住的行館。南陽大戶眾多,當初劉秀就是靠著南陽地區的土豪起家,才得了天下。

  這里的勢力一直都是盤根錯節,彼此互為奧援,非常難纏。

  書房里,高伯逸靠在軟墊上,一邊口述,一邊讓鄭敏敏記錄。

  “將王琳軍拆分,一部分鎮守洛陽,另外一部分帶著家眷去淮南,在那邊落戶,滿足他們衣錦還鄉的愿望。朝廷已經免了淮南十年錢糧,明年就要到期。

  到時候,免除王琳軍還鄉者的全部賦稅三年,同時,讓他們做安撫工作。”

  歷史上,不知道高洋是不是算到自己只能當十年皇帝,他死那年,剛好北齊對兩淮地區的十年“免稅期”到期,高演接手以后傻眼了。

  接下來就是兩淮地區持續不斷的叛亂,彈壓,再叛亂,再彈壓!直到南陳吳明徹北伐,兩淮地區局勢徹底糜爛。

  高伯逸這一手,是分化了王琳部眾與兩淮“父老鄉親”之間的同理心。兩淮地區一旦鬧事,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王琳的“既得利益集團”。

  以及在揚州大賺特賺的世家豪門!

  這一手飲鴆止渴,起碼能保三年平安。三年時間,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用土匪流民起家的王琳所部,對付即將到來的兩淮民亂,高伯逸又在熟練的使用“借力打力”的技能,這一招看得鄭敏敏頭暈目眩。

  王琳跟世家大族不對付,但是在維護兩淮穩定上,又有共同利益。

  王琳所部算是兩淮人的“子弟兵”,但他們又占有三年不納稅的“特權”,以至于一旦民亂爆發,這些人為了維護既得利益,會有限度的跟世家大族合作。

  但他們終究還是會跟世家翻臉,只看遲早而已。

  實在是太繞了。

  “兩淮為什么會民亂?”

  鄭敏敏有些不解的問道。

  現在他們不都是從與陳國的貿易還有安定和平的環境中得到了紅利么?

  “昨天,我送了你一塊玉佩。”

  高伯逸慢悠悠的說道。

  這是宇文邕送給他的,結果轉手他就送給了“女秘書”。

  “嗯嗯。”

  鄭敏敏開心的點點頭,這塊玉佩并不值錢,但是意義非凡,她非常喜歡。

  “今天我會送你一把防身的短刀。”

  高伯逸將桌案上放著的那把鑲嵌寶石的短刀推到鄭敏敏面前。

  “真的嗎?”

  “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高伯逸微微點頭說道。

  “那我就手下啦!”

  哪怕再不喜歡你的女人,收到你的白給的東西,也會很開心的,更何況鄭敏敏已經喜歡上高伯逸了。

  用心花怒放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很貼切。

  “明天呢,我會送你一個鐲子。”

  高伯逸從袖口里拿出一個乳白色的羊脂玉鐲,在鄭敏敏面前晃了晃。

  “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鄭敏敏也不管什么做記錄了,直接抱起高伯逸就親他的臉。

  “那么后天呢,我會送……”

  高伯逸賣了個關子,鄭敏敏睜大眼睛看著他,期盼著,呼吸都有點急促了。

  “后天我會……什么都不送了。”

  高伯逸冷冰冰的說道。

  “哦。”

  鄭敏敏垂頭喪氣,看上去就不是很開心。

  “這個道理你懂了嗎?”

  高伯逸笑著問道。

  “道理?”

  鄭敏敏這才恍然大悟。

  “納稅乃是義務。國家保護兩淮之民,他們就應該交糧納稅。不交是情分,交才是本份。

  就好比我送你東西一樣,我送你東西是情分,不送才是本份。

  可是你為什么覺得很不舒服,甚至比我不送東西你更難過呢?”

  高伯逸的問題直指人心,讓鄭敏敏無力反駁。她確實是先很高興,后面又變得很不高興。

  “人心都是不知足的,不是當政者對百姓越好,百姓就會越感恩。他們會想,既然你可以免稅十年,為什么不可以一直免稅呢?

  如果你不同意,他們就會心懷怨恨,然后一旦有人振臂一呼,他們就會揭竿而起,找你索要永久免稅……甚至更多。”

  鄭敏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治國的道理,果然不那么簡單,絕不是非黑即白。

  “肉食者不僅會吃肉,他們有時候還會挨打,還要防著被打,誰又是輕松的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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