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走到空曠的街道上,在離小巷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巷子里的妖魔已經被他殺掉了,鋒利的釘劍貫穿了它們的心臟,將連接頭顱的脊骨徹底斬斷。
此刻它們只不過是一團猙獰憎惡的血肉而已,其上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在黑暗里一點點地腐爛、死去。
手伸進睡衣兜里,洛倫佐翻了翻找到了一支皺巴巴的香煙,翻遍了口袋也沒有找到打火機,他只能略微地觸發秘血,熾白的焰火將煙草引燃,用力地呼吸,吞云吐霧著。
洛倫佐從滿地衣物的殘骸里認出了這些妖魔生前的身份,就是在自己家低下喝吐的年輕人們,自己看到他們時還沒有任何的異樣,四周也沒有任何可以異化人類的侵蝕源,也就是說他們被某個憑空出現的家伙扭曲成了這副模樣。
華生能做到這些,洛倫佐覺得自己沒猜錯的話,前不久華生將年輕人中的一個變為了自己的載體,她應該是來找自己,但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時,她引爆了侵蝕,將這些人變成了妖魔。
在洛倫佐的認知里華生不是一個隨意殺人的家伙,至少她不會用這樣麻煩的方式去殺一個人,那么她異化這些人是為了什么呢?
應對某個敵人?
洛倫佐推測著當時發生的事。
那么為什么要異化人類呢?華生完全可以利用間隙作戰……
洛倫佐的想法突然中斷了,鮮血的字跡在眼前浮現。
“不要使用加百列……”
除非敵人是在間隙之中攻擊無效,或者說無法打敗的。
“緘默者。”
洛倫佐只能想起這個稱呼。
在他的推算里,華生入侵了某個年輕人的身體,她正準備來找自己,但被突然出現的緘默者阻擊,間隙作戰無效的情況下,她為了擊退敵人,將這些人異化成了妖魔。
那么華生呢?
她現在不在這里,是死了,還是逃掉了,她為什么要留下這樣的訊息呢?
洛倫佐想著想著,感到了一陣面對未知的不安。
他曾不止一次地面對過緘默者,那種怪物雖然可怕,但對于洛倫佐而言,還算不上致命的威脅,他或許無法徹底殺死這些怪物,但洛倫佐有信心從它們手底下生還,想必華生也是如此,可這一次不一樣。
洛倫佐看向小巷的位置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房間上的窗戶兩者之間的距離并不遠,也就幾十米而已哪怕華生面對的是勞倫斯那樣的強敵洛倫佐都覺得她有足 夠的時間來到自己身邊,喚醒自己。
可華生沒有這么做明明自己離她這么近,但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向自己求救而是留下這樣警告的字跡。
洛倫佐握緊了拳頭。
這只能證明一點敵人很強大,強大到華生認為來找自己,會把自己也卷入危機之中,兩人加一起的力量或許都無法抵抗敵人的攻勢。
現場沒有另一個人的蹤跡只有一地的妖魔尸體加上血字的警告,洛倫佐猜到了那個敵人的性質。
是緘默者,但要比洛倫佐見過的緘默者要強大太多,他還記得雪耳曼斯筆記里寫的那些,知識是被詛咒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很多時候洛倫佐都覺得自己知道的夠多了在瑪魯里他甚至還呼喚了緘默者降臨,可做了這些他也沒有遭到緘默者的追殺,這一度讓他懷疑起了雪耳曼斯筆記的準確性但仔細想想又顯得合理了起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像洛倫佐這樣的力量。
他是一個特例,生還的特例,而特例就需要被特殊的手段處理。
“所以華生你是發現了什么嗎?發現了某個無比重要的信息,重要到你見到了宛如夢魘般的敵人?”
洛倫佐低語著,寂靜的夜空下,從遙遠之地傳來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考。
街道的盡頭響起陣陣鐵鳴,就好像有東西將狂風撕開,抬起頭看去,朦朧的霧氣后有著數不清的影子,它們速度飛快,下一刻便撞開了霧障,出現在洛倫佐的眼前。
鐵蛇震開濕潤的水汽,緩緩停在了洛倫佐的身前,伴隨著蒸汽的奔涌,車門被打開,男人大步走出。
“霍爾莫斯先生,又見面了。”
高文穿著黑色的長衣,整個人就像夜里的幽鬼般,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堅毅,好像一塊凝實的鋼鐵。
“來的還不算慢。”
洛倫佐點點頭,然后站了起來。
凈除機關監控著這城市的每一處,設計之初,他們就準備把這里作為堡壘一樣對待,在勞倫斯的預言里,這或許會是人類堅持到最后的城市。
“窺視者感應到了這附近的侵蝕,很強烈,但維持的時間很短暫,只有一瞬。”
高文對洛倫佐說道,在觸發警報的一瞬間他就在來的路上了,這些情報都是后續通過通訊器在路上傳達給他的。
“是的,現在已經平靜了下來。”洛倫佐說著看了一眼高文身后的士兵們。
“新一批的快速反應小隊?”
“是的,蘭斯洛特死后,這些就由我負責了。”
高文點頭說道,這支小隊二十四小時待命,一出現異常情況會在第一時間抵達現場,就比如現在。
“可我沒看到原罪甲胄。”
洛倫佐看了看停在自己家門前的鐵蛇們,看起來不像裝載了原罪甲胄的樣子。
“因為不需要,畢竟侵蝕源地點就在你家附近,我想在我們來之前你就會解決干凈,我們來只不過是控制一下現場而已。”
高文說著被洛倫佐帶到了小巷里,剛踏進去一步,他便嗅到了沖面而來的血氣,透過模糊的陰影能看到一個又一個扭曲的剪影。
“你看就是這樣。”
“真的嗎?”洛倫佐有些懷疑。
“假的,原罪甲胄調運起來花費的時間較多,它會在后續抵達。”高文面無表情地說道。
洛倫佐神情怪怪地看著高文,他想了想,然后問道。
“你這是……幽默感?”
“伯勞說這樣的話,會比較容易和你相處。”高文回答。
“那伯勞有沒有說過表情別太激僵呢?”洛倫佐看著高文那一臉的鐵意,實在是感受不到什么幽默感可言,“別為難自己了,朋友,先處理一下這些吧。”
洛倫佐說著率先走進了黑暗,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踏步,踩在了尚未干涸的血字之上,將華生留給他的信息抹除。
沒必要把這些情報告訴凈除機關,洛倫佐獨享這份恐懼就足夠了,面對這樣的危機,知道的人越多,洛倫佐防御起來越是費力。
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連最后的知情者也會在某一天消失,將這些秘密隱藏在無知的圍欄之后,好令羔羊們無知但幸福地活著。
“常見的妖魔事件嗎?”
高文看了一圈現場,就像一件無比普通的妖魔事件。
“差不多,我在睡覺,突然感覺到了侵蝕的波動,然后我來殺了它們。”
洛倫佐說,實際上他的解釋并不完美,劍刃與槍械可造就不出妖魔身上那些怪異的傷口,還有妖魔之間相互廝殺時,骨刺創造的傷勢,而且按常理來講,妖魔是不會內戰的。
“這樣嗎?看起來沒太太的異常。”
高文對洛倫佐很信任,畢竟洛倫佐是獵魔人,獵殺妖魔的專家,沒必要對專家的話起什么疑心,而且這個專家對于妖魔向來都是深仇大恨那樣的,也不會突然做出什么變節的行為。
聽著高文令人安心的 話,洛倫佐一時間都有種愧對大家信任的感覺,當然這些全是腦內沒譜的扯淡而已。
洛倫佐最后檢查了一下,看看有沒有遺落的部分。
“清道夫在來的路上,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高文對洛倫佐說。
“嗯……不過也沒有什么睡意可言了啊。”
洛倫佐說著走出了小巷,望向城市夜空的盡頭。
在那黑暗的最深處有黯淡的光芒在緩緩升起,它們就像灰白的勾線,勾勒出了城市與的輪廓,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閃亮了起來。
天亮了。
“我去換件衣服,然后借我一輛鐵蛇,送我去永動之泵。”
“我知道了。”
高文知曉洛倫佐接下來的行程,重啟紅訊事件在凈除機關內可是一件大事,騎士長一級的人基本都知道這個事情了。
不久后洛倫佐便返回了街頭,他穿起了經常出現的著裝,黑色寬松的大衣,帽檐壓的很低,陰影將臉龐完全地藏了起來,手里拄著手杖,看起來極為平常。
高文可不會以平常的目光看待洛倫佐,他很清楚在這寬松的大衣下必然藏著數不清的武器,在纖細的手杖之中,也有著足以斬斷血肉的堅韌鋼鐵。
“我們出發吧……要通知伯勞一下嗎?”
洛倫佐半個身子走進了鐵蛇之中,然后又探出頭來,向高文問道。
“不用,鐵蛇會載著你先去接伯勞,你們會一起抵達永動之泵。”
“聽起來還不錯。”
車門迅速地閉合,伴隨著泛起的蒸汽,鐵蛇沿著街頭的鐵軌疾馳,朝著地平線盡頭的微光行進。
“所以,就是出于這種理由?”
昏暗的車廂內男人用著無法接受的語氣說道,他頭上頂著可笑的睡帽,身上卻穿著整齊的衣裝,看樣子就像被人強行從溫暖的床鋪里拽出來一樣。
“不然呢?”
洛倫佐撇了一眼被鐵絲網防護起來的車窗,整個舊敦靈都隨著日出,在不斷地蘇醒過來,洶涌的蒸汽從街頭的角落里噴發,就好像有巨人在用力地呼吸一般。
“都那個樣子了,我總不能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發呆吧,倒不如早點把事情解決掉。”
洛倫佐把視線移回了昏暗的車廂內,在把現場交由高文處理后,洛倫佐實在找不到什么睡回籠覺的理由,故此他提早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你不需要休息,可我需要啊!”
伯勞聲嘶力竭地喊道,大概是過于氣憤,他一把抓下頭頂的睡帽,用力地丟在地上。
“只是提前幾小時上班而已,沒什么吧?”
看著伯勞這十分暴躁的情緒,洛倫佐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家伙居然有起床氣。
“提前幾小時?我深夜才下班啊,我才剛睡著沒幾個小時啊!”
伯勞忍不住地吼道,隨著高盧納洛與英爾維格之間局勢的緊張,凈除機關也在這沉悶的氣氛下忙碌了起來,對于下城區的把控被加嚴,嚴查每一個偷渡進其中的異鄉人,而為了這些伯勞已經加班好幾天了。
他現在就像一個被黑心公司壓榨的可憐員工,不過伯勞本身就算得上一個“管理層人員”,結果就連他這樣級別的人依舊會被更高級別的人支配。
“這種事你要習慣,伯勞,不過真沒想到啊,你居然住的這么近。”
洛倫佐根本沒有聽伯勞的抱怨,他要是能聽才是真見鬼了。
幾分鐘前鐵蛇停在了離下城區不遠處的一棟樓房前,那時洛倫佐才意識到這里是伯勞真正的居所,不過想一想也對,伯勞這種家伙怎么可能會在危險的下城區中安然入睡呢?想必樓房之下一定有密道直達下城區內,白天伯勞便穿過那里,成為控制下城區的國王,夜里則摘掉面具,回到平靜之中體會著難得的安寧。
當然這一切都被洛倫佐打破了,當他沖進伯勞的房間時,從床上驚醒的伯勞表情有趣極了,可以稱得上是花容失色。
“啊……所以是又有妖魔出現了嗎?真不湊巧啊。”
伯勞抱怨了一陣后冷靜了下來,他靠在椅背上,看向被鐵絲網包裹的車窗。
鐵蛇背對著升起的陽光而行,越過逐漸蘇醒的高樓與街道,抵達了一個死氣沉沉的世界。
工業區依舊是記憶里的樣子,這是一片荒蕪的大地,地面上有著數不清的大型機械設備,它們有的還在運作,轟隆作響,把礦石從堅固的土質下挖出,有的則落滿了灰塵,匍匐在灰白色的巖石之上,如同一個個死去的巨人們,狂風腐蝕了它們的血肉,露出了其下鋼鐵的骨骼。
遙遠夜幕殘余的位置上,有升騰的濃煙直通天地,在濃煙的下方是從不熄滅的爐火,仿佛是來自地下的群星,照亮了前進的軌跡。
“托你們的福,機械院很久沒這樣全力運作了,它們上次這樣還是在光輝戰爭期間。”
伯勞感嘆道。
陣陣汽笛聲起,火車承載著礦石駛過灰白的群山,步入燃燒的機械院 中,然后攜帶著嶄新出廠的機械設備離開。
它們都被墨綠色的鐵箱所封存,上面貼滿了各種警告的標識,即使不了解這些的人,在看到第一眼時都會清楚其下藏著的是尚未燃起的戰火。
“你們早有預備?”
洛倫佐看著這些,神情也不由地沉重了起來。
“準確說是上頭的大人物們早有預備,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三代甲胄的產量有多高,據說這幾天的產量便抵得上我們之前得總和了。”
伯勞擔憂地搖搖頭,然后對洛倫佐說道。
“你說的對,這東西用來對抗妖魔的話,會是一件十分優秀的武器,可當它面對人類時,便會是可怕的屠宰機器。”
洛倫佐沒有回應,他之前一直在擔心這樣的事件發生,他以為自己有能力控制這一切,但實際上他還是太天真了。
可這一次他卻抱有著一個不同的想法,一個依舊有些天真的想法,末日的妖魔再度在眼前閃現,或許……或許這些武器不是為了對抗人類呢?說不定它們也是用來對抗妖魔呢?
洛倫佐這樣想著,鐵蛇停下了。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