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頗有些失意的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
遵循始皇帝的命令,曾經是他從未懷疑過的事情,可在趙高和胡亥的勸說之下,他動搖了!
盡管整件事他參與的程度不深,可是,李斯清楚的知道,如果沒有他的配合,胡亥和趙高是不可能成事的。
這也就是為何趙高執意要說服李斯的原因。
忽然間,李斯感到自己的營帳之中頗有些冷清,甚至來說有些寂靜,連一個人都沒有。
李斯心煩意亂,對于這等事也并未太過注意。
剛剛步入營帳之中,李斯驀然看見扶蘇正坐在主位上,翻看著竹簡,心中不由地一驚。
只不過做了這么多年的丞相,李斯早就練就了一副處變不驚的從容與淡定。
“丞相回來了?”扶蘇輕笑一聲,道:“不知丞相剛才去何處了?”
“臣剛才覺得有些悶,所以出去走一走。”李斯自是不會將辒辌車中的一幕告訴扶蘇。
扶蘇卻是笑道:“看丞相的樣子,似乎確有些身體不適。”
“丞相方才出去走走,是從父皇那里回來了吧!”話語篤定從容,李斯聞言,瞳孔不禁一縮。
緣何扶蘇對這一切了如指掌?
扶蘇面色忽然變得有些沉重,道:“丞相,父皇是否已經駕崩了?”
李斯佯裝鎮定,怒斥道:“放肆!”
“殿下,你身為太子,莫要自誤,陛下乃是你的父親,你如此詛咒君父,不當人子。”
李斯激動的神情對扶蘇并未造成絲毫干擾,扶蘇話語一轉,道:“丞相,你就不想知道今夜我為何來此?”
“殿下還請早些回營帳歇息,恕臣不送。”李斯顯然開始下逐客令了。
只不過扶蘇卻是紋絲未動,緩緩開口道:“方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父皇,他告訴我他已殯天,可卻有奸人作祟,蠱惑人心,欲亂我大秦之江山社稷。”
“父皇還說,丞相是他的肱股之臣,對大秦忠心耿耿,又為大秦立下了汗馬功勞,若我計議不決之時,可去找丞相商議。”
“父皇說,若丞相知道有奸人作祟,定會助我鏟除奸逆,匡扶朝綱,使我大秦社稷不至于落得一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父皇還叮囑我,說丞相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位置已經退無可退,要我好生善待丞相一家,不可辜負我大秦之忠良之臣……”
“殿下,你……你不要再說了!”李斯緩緩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臣……臣對不起陛下!”扶蘇的聲聲話語令李斯想起了過往,不禁令他潸然淚下。
從當初一介上蔡平民,一個小小看管倉庫的官吏,后來到了大秦,成為了大秦的客卿,之后平步青云,做到了大秦丞相的位置。
當初,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極力反對此事,可是最終,陛下還是信任他,讓他坐上了丞相這個位置。
李家也因此榮華至極,皇帝為了彰顯厚重,更是讓贏氏與李家聯姻,贏氏女尚李家男,李氏女皆嫁贏氏諸公子。
如此深恩厚遇,令李斯感念不已。可他李斯,卻是昏了頭,要伙同趙高一起,篡改皇帝的遺詔,這頓時讓李斯感到羞愧難當。
趙高花費了無數口舌,勸服李斯,在這一刻,被碾壓的徹徹底底。
瞧著李斯的神情,扶蘇心中很是明白,不是他的話語有多厲害,更為關鍵的是嬴政對于李斯真的很好。
倘若沒有篡改遺詔這件事,嬴政和李斯真的是堪稱千古君臣的典范。
而如今,他還想再給李斯一個機會,至少來說,篡改遺詔這件事還沒有成,還有回旋的余地。
這亦是對于他的父皇嬴政最大的尊重,試想,倘若一直以來父皇最為看重的臣子,選擇了篡改遺詔,背叛了他,這后世會如何評價?
扶蘇已然不需要想了,曾經的歷史擺在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借這件事抨擊嬴政。
即便是在當世,這亦是一件莫大的丑聞,是無數藏在暗處的反臣賊子喜聞樂見的。
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在扶蘇看來,至少李斯還處于可以拉攏的位置,自己為何要將可以成為自己朋友的人逼到自己對立面去?
況且,他還需要朝堂上立著李斯這樣一個人,咸陽波云詭譎,單單依靠蒙家,令扶蘇著實有些不放心,甚至來說有些忌憚。
若他這個皇位只是靠著一家一姓,難免是坐不穩的,下面的人難道就不會起別樣的心思。故而,這時候留著一個李斯就很有必要了,這是制衡朝堂,方便他趁機收取權勢的關鍵。
只有二者相爭,才輪得到他來取這漁翁之利!
“丞相請起。”扶蘇走到李斯面前,將李斯攙扶起來,道:“我再問丞相一遍,父皇是否已經殯天了?”
李斯點點頭道:“確實如此。”
“趙高伙同胡亥公子,意欲篡改遺詔,讓胡亥公子登基……”李斯立即將所有事項和盤托出。
“還請公子速速發兵,誅滅奸逆,消滅叛黨。”
扶蘇含笑不語,道:“丞相,你就沒有發現今夜外面有何異常么?”
李斯聞言一怔,似乎猜到了什么,扶蘇卻道:“丞相,不妨看看這是什么。”
扶蘇從懷中掏出一方印鑒和詔書,李斯立即瞪大的眼睛道:“兵符和詔書?”
“我已經調遣一萬秦軍將士來此,在來丞相營帳之前,我已見了都尉董翳,如今這沙丘早已在我秦軍的層層控制之中。”
“丞相,你我在此不妨稍等些許時辰,想來要不了多久,他們應該就會將消息傳回來了。”
望著扶蘇從容不迫的面容,李斯驟然失神,這樣的情景,曾經他在剛剛繼位不久嬴政的身上也曾經看到過。
當年,他尚是呂不韋的門客,嬴政驟然發難,解除呂不韋手中的兵權,與今日扶蘇的所做所為如出一轍。
也正是在這之后,他獻上了《諫逐客書》,步入了嬴政的視線。
時光斗轉星移,今夜發生之事,雖與那時大不相同,可本質上,皆是權力的爭斗,并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