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一般企業負責人身上,在上級明確暗示要韜光養晦的情勢下,干脆就徹底茍起來了,反正只要維持好這個對外渠道就行。
只要不出事兒,就是最大的政績,等熬上兩年,輕輕松松往部委一上調,一個實權的中層位置絕對板兒上釘釘,不出意外,退休前熬個副部根本不是問題。
然而莊建業并沒有如常人一般,就那么在位置上茍著,而是覺得上級的這個指示很符合當騰飛廠骨子里的特質,低調發展,猥瑣發育。
于是騰飛廠非但沒有停止發展,反而實力越來越強,以至于那個名義上的領導永宏廠,都快被騰飛廠甩在身后了。
而這也是秦紅軍最佩服莊建業的地方,因此勸的也是格外的真切。
對秦紅軍的好意莊建業自然要領情,擰開專程從西南帶過來的賴茅,給秦紅軍的酒盅滿上,舉起自己的就跟秦紅軍碰了一下:“一些牢騷話,別往心里去,放心,這話出得我嘴,入得你耳,咱們一杯酒下肚,全當什么都沒發生。”
說完一仰脖,就把酒喝了進去,秦紅軍同樣是一飲而盡,等放下杯子再次嘆了口氣:“我知道你這些天怨氣很大,昨天下去部委的主要領導還找到我,希望我幫著勸勸。”
莊建業沒說話,用筷子夾了毛肚,裹上芝麻醬放在秦紅軍的碗里,然后自己也同樣弄了一個,塞進嘴里,秦紅軍也沒指望莊建業能說什么,也沒動筷子,便自顧自的說道:“部委下屬的那兩個特種金屬冶煉廠我想你也知道,都是專門給試制型號提供高性能原材料的,產量低不說,還沒啥效益,這要是放在以前也沒啥。
關鍵是這些年被型號折騰得都怕了,現在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讓他們翻身回去生產技術難度大,且效益低的航空發動機高端合金材料,你要是兩個廠的廠領導你愿意嘛?”
秦紅軍說的這事兒是前些天部委主持的一個下半年系統內部原材料指標分配會上,莊建業希望部委下屬的兩個特種金屬冶煉廠增加之前提供給運十航空發動機的特種金屬合金材料。
以便用于騰飛廠D系列小型燃氣渦輪動力裝置的生產。
對此部委原則上是支持騰飛廠的,畢竟騰飛廠的冷\熱電聯裝置在神木焦炭特大型項目上的應用為陷入輿論漩渦的部委領導們多少掙回一些顏面。
不管騰飛廠對D系列小型燃氣渦輪動力裝置如何定位,部委一個重點項目還是很豪爽的甩給了騰飛廠,既然如此,支持自然是免不了的。
本以為如此這般,騰飛廠的事很容易達成,結果卻是遭到兩個特種金屬冶煉廠負責人的激烈反對。
理由很充分,他們剛過上幾天的好日子,部委就又開始搞試制型號,如果要是一直搞下去他們兩個廠怎么都行,反正國家需要,他們奉獻就好。
問題是部委的項目能不能持續下去,別搞了幾年又下馬,然后另起爐灶在接著來,你們部委領導換一茬就搞一茬,你們耗得起,兩個廠可耗不起。
這些話還沒說完,兩個廠的負責人就已經眼淚再眼圈兒了,本來被懟得面紅耳赤的幾個部委領導,見狀也只是沉著臉宣布散會,之后其中的兩個當晚就向上級打了辭職報告。
可就是這么一個自打部委成立以來,堪稱破天荒的以下克上的事件,整個航空工業系統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跟麻木了一樣,表現的非常平靜,就跟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
沒辦法,正如那兩位企業負責人所說的那樣,這些年國內的型號就跟走馬燈一樣,上馬、下馬,然后再上馬,再下馬,別說外人看得眼花繚亂,就是航空工業內部的人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該怎么辦。
在這個時候,運十項目整體下馬,瞬間對整個系統的打擊是相當沉重的,以至于很多人都惴惴不安,手上的型號還能干多久,會不會一覺醒來就會被砍掉。
這種情緒放在騰飛廠的D系列燃起渦輪動力裝置上的表現,就是全方位的不信任,你說你的東西好,可以進行大規模應用,當年的渦扇6還說能應用呢,結果怎么樣?
你說你們D系列是部委重點型號,那運十的航空發動機還是國家重點型號呢,結果又如何?
想用一兩個配套項目就說自己的東西是填補國內空白,過去幾十年,那個型號不是填補空白的,可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與其在這里喊著上型號,還不如讓飽受摧殘的各個配套廠喘上一口氣,吃一口飽飯,再折騰,航空工業不被國外的巨頭們擠垮,自己也要垮了!
在這個大環境下,莊建業真的是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除了郁悶還是郁悶。
秦紅軍說實話比莊建業還要郁悶,莊建業的騰飛廠充其量也就是個原材料的事兒,兩個廠的負責人激烈是激烈了些,可還有商量的余地。
他這邊可好,早前殲九被砍了,去年底運十也沒了,西航的殲擊轟炸機上上下下沒個準信兒,十號工程到是平穩,但最近軍方哪里也傳出要下馬的風聲。
數來數去就剩個殲八,搞得秦紅軍投入那么大的經歷去仿制騰飛廠搞來的飛控計算機和飛行設計軟件,好像沒啥大用,因為實在是看不出他這些成果能有被應用的可能性。
所以見莊建業沒說話,秦紅軍也是悲從中來,拿著酒瓶給自己的酒盅滿上,然后一口喝干,這才不無郁悶的說道:“說真的,小莊,領導讓我來跟你談心,我表面沒什么,心里TNN的都嫉妒死了,我們所被砍了八個項目,都TM的快成光桿司令了,怎么沒人跟我談心?”
說著又給自己倒滿酒,仰頭就灌了進去,一旁的莊建業想攔都沒攔住,秦紅軍笑了笑:“沒事兒,我沒喝醉,真的,我秦紅軍一項自視甚高,我爺爺推翻過滿清,我老爹走過長征,打過鬼子,我是法國巴黎計算機系的博士,我沒一點比你莊建業差,可我領導的研究所卻還是苦哈哈的。
你知道所里的人背后都說我什么嘛?”
話音未落,秦紅軍就把手里的酒盅往桌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響,隨即眼眶一紅:“說我除了有一個好爹,其他啥也不是,連個吃飯的項目都保不住……”
說完就趴在酒桌上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