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看了下附錄,目前二十三分廠所需要的重要工業原材料都被大幅度削減,情況最好的也比計劃少了一半兒,如果按照這份附錄執行的話,二十三分廠明年連一個季度都撐不過去就得停產。
這已經不是釜底抽薪了,簡直就是要捏死二十三分廠。
“永宏廠那面想要干什么?”
林波有點兒急,要知道如今二十三分廠的工業原材料都是永宏廠劃撥的,這也是沒辦法,誰讓永宏廠是大廠,有著龐大的計劃內工業原料指標,特別是鋁鎂合金、銅、高強度合金鋼、塑料等稀缺工業原料,只有少數特殊行業才有配額。
正因為如此,二十三分廠一直背靠永宏廠這顆大樹,汲取其中的養分,可如今永宏廠突然削減二十三分廠的原料配額,這無疑是掐住二十三分廠的脖子,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還能干什么?改革唄!”
莊建業癱倒椅子上,用手揉著眉心,永宏廠的那些分廠要整二十三分廠他有心理準備,卻不成想人家來的這么急,這么快而且還這么犀利,更重要的是讓任何人都說不出一個不字。
改革!
抄送的會議紀要中反復提到這兩個,于是二十三分廠便光榮的成為永宏廠新一輪改革的試點,目的是探索計劃外工業原料配給的可行性。
所以要找個盈利能力強,有一定活力且對總廠主營業務影響不大的分廠開展這項試點,左右看看,二十三分廠這個后娘養的大小胖瘦正合適,就這么一個水嫩水嫩的試點企業就此誕生。
對這么一個勇于探索,敢于打破枷鎖的改革舉措,誰敢說一個不字?
正因為如此如此,林波才會著急,浣城市指著二十三分廠增加財政收入,可永宏廠、省里乃至更高一級看中的卻是改革的試驗成果,浣城市就是想反對,能剛得過那么多婆婆嘛?
“實在不行,我這就去市里,把今年的財政上繳削減一些,再聯系聯系其他單位,看能不能弄些替代的工業原材料。”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波突然開口,只不過這話說得連自己都沒有底氣,莊建業聽了,搖了搖頭:“有些原材料都是定點企業特批的,現如今距離年底不足兩個月,根本跑不下批文,這還是有門路的,問題是咱們現在連門路都沒有。”
“那也不能干坐著呀?”林波又開始急。
莊建業沒回答,而是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旋即瞇起眼睛把頭重新抬起,看著林波問:“邱市長方不方便?”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不方便的,他接到這份文件比咱們還急。”林波說。
“那好,咱們這就找他,有個想法還想征求一下邱市長的意見。”
“好,趕緊去,我是坐車過來的,這就走。”林波一聽,立馬拉著莊建業就出了辦公室。
沈建偉最近心情很好,特別是步入84年,他的高光時刻便一個接一個,先是從五分廠退下來的那條冰箱生產線在他手里獲得創歷史的最佳業績,成為既陸振江之后,永宏廠又一位民品帶頭人。
然后就是在新一屆的廠黨委擴大會議上當選廠黨委委員,地位高于其他分廠廠長,成為廠里的實權派。
這股風還沒過去,廠里又做出個重大決定,那就是引進第二條阿里斯頓冰箱生產線,沈建偉所領導的六分廠成為這條生產線的安裝地,項目預計明年年底完成。
如此三股風潮猶如春田般的氣息,讓剛剛進入1984年的永宏廠綻放出非比尋常的活力,也讓沈建偉改革先鋒的稱號愈發閃亮。
但卻沒人知道,沈建偉成功的背后是對二十三分廠,以及岑師傅等一眾“頑固”派的打壓。
以改革名義抽掉二十三分廠的工業原材料配給,將這個挖墻腳的搗亂者逼到墻角,跟他對著干的岑師傅等人立馬慌了神兒,沈建偉果斷出手整治,打著整肅車間的名義將岑師傅,大劉、鐵牛等人處分的處分,開除的開除。
六分廠登時紀律賢明,人人自律,政令通達之下,產品的質量,效益驢打滾的就上去了,改革先鋒就此誕生。
當然也有背后極端鄙視的,兩年前還叫著軍品是根本,民品養活不了廠子的沈建偉,轉過臉就撲向民品,翻臉之快,反差之大實在讓人瞠目結舌。
沈建偉卻不在乎,廠里能做軍品當然要堅持,可現在重點軍保名單都沒了,軍品做不了了,總不能活活餓死吧,所以轉變思想很重要,這也是他最近幾個月特別強調的改革座右銘。
當然還有個經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二十三分廠了,作為改革試點的主要推動者,幾個月下來,他從中獲取的利益比他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還多,更重要的是二十三分廠并沒倒下,削掉工業原材料,還沒倒下,說明什么?
自己的改革倡議成功了。
于是在各類改革座談會上,沈建偉每每會把二十三分廠拿出來,做他的改革樣板跟大家分享,可當有人問他六分廠怎么不走二十三分廠的路子時,沈建偉便會凝視著提問者,大言不慚的說:“六分廠走的是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合作共贏的改革路線,兩者是不同的試驗樣本。”
然后便是熱烈之急的掌聲。
今天沈建偉照樣參加一場星洲某機關舉辦的改革研討會,發言剛過,掌聲還沒消下去,他的秘書便貓著腰摸到他身邊,沈建偉一聽,滿是笑容的臉便瞬間凝固。
隨后跟旁邊的機關領導告罪一聲,就跟著秘書出了會場,來到每人的地方就急不可耐的問道:“怎么回事兒?冰箱的部件兒怎么沒了?庫存呢?庫存呢?”
沈建偉連問好幾個庫存,秘書看了看自家這位在會場里裝逼,多過在廠里辦公的領導,臉都抽成了包子:“沒有……沒有……庫存……”
“沒有庫存?”沈建偉一聽,眼睛就瞪起來:“宋偉民是怎么搞的?叫他過來!”
“宋科長年初就調去十六分廠任副廠長去了。”秘書小聲的囁喏著,讓頤指氣使的沈建偉如同捏住脖子的鴨子,精彩的要命。
憋了半天才重新正色道:“那跟總廠說了嘛?”
“說了。”
“那總廠怎么說?”
“他們讓咱們自己解決。”
沈建偉終于意識到不對了,瞇著眼睛問:“什么情況?”
秘書的臉色比沈建偉更精彩:“二十三分廠把咱們的銅鋁管兒部件兒給斷了,理由是……理由是……他們的工業原料……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