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姜虛道的講述,陳牧之忍不住微微失神。
這是他第一次了解關于姜緣淺背后的故事,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恍惚間他想起了青山湖畔第一次相見,那個時候她的眼神。
那不帶一絲仇恨和憤怒,很平靜,似乎只是在做一件該做的事情,只是要全力一戰擊敗他而已。
沒有其他的感情,直到他將她擊敗,才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顆種子。
再到福地之中,那顆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他已經是她心中的執念,她只有壓制他甚至敗他,才能安心入眠。
她也只是一個可憐人罷了,相比家破人亡的林舞陽,她其實更加地孤獨。
沒有人知道,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內心在想著什么,渴望又抗拒著什么。
初見時,她一身男兒打扮,竟然是因為想要撐起堅強。因為沒有人會心疼她,她只有她自己,不愿再別人面前露出一絲柔弱。
平凡百姓那一份微薄親情,對于她來說都是最大的奢求。
輾轉難眠之時,她會哭泣嗎?
陳牧之沉默了很久,他想起自己在福地之中對她的傷害,心中莫名有著觸動。
當時只覺著自己報復了他,事后反而有一絲暢快,但是現在想來,竟然有一股難言的愧疚。
“她在哪?”
他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問道。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姜虛道微微一顫,這個雄壯的絕代霸主,此時似乎蒼老了許多。
姜虛道頓了頓,瞳孔之中有著一絲黯然。
“你跟我來。”
他帶著陳牧之往碧波湖深處而去,很快來到了碧波湖的深處靈脈之中,一處閉關室之內。
陳牧之跟著他走進去,第一眼看到一道身影的一瞬間,忍不住心中微微一顫。
那一道絕美的身影躺在玄冰玉床上,氣息幾乎微不可見,周身經脈碎裂,幾乎沒有了一絲生機。
看到她的一瞬間,陳牧之心中一沉,萬萬想不到再相見是這般的場景。
恍惚間他又看到了那一生,書生和女山賊一世相伴,那個到老還是那般任性,非要壓他一籌的女山賊。
眼前的她到了垂死的邊緣,跟遭到禁忌黑手橫擊的陳牧之一樣,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她很早就從福地之中回來。”
“然后閉關壓縮真氣,一鼓作氣之下,完成了真氣八轉。”
“她不愧是我的女兒,化執念為大勢,帶著必死的決心傾力一搏,竟然鑄成了少年神明之姿。”
“甚至,她覺醒了太陰仙體,這個是諸天最強一列的體質啊。”
姜虛道說著,語氣有著極度驕傲。
他的話語漸漸亢奮,有種很欣慰的感覺。但是到了后來,語氣漸漸變得低沉。
陳牧之知道事情不止如此,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姜緣淺不可能會變成這樣。
果然,姜虛道的瞳孔中,出現了一種極致的痛苦。
“她出關之后,本欲去找你一戰,一雪前恥。”
“可是后來她聽說你已經真氣十轉,鑄成了少年至尊之姿。”
“她不甘心被你壓下,于是再次閉關沖擊真氣十轉,要鑄就最強至尊骨,要壓你一籌。”
“她失敗了,我只能用乾坤入夢法吊住了她的一線生機。”
聽著姜虛道娓娓道來,陳牧之心中出現了錐心之疼,一股傷感充斥了心頭。
原來姜緣淺真氣十轉失敗的最重要原因,是因為她。
在她的即將成功的關鍵時候,他成為了她的攔路心魔,福地之中發生的那件事情,是她心中最可怕的夢魘。
“你在恨我嗎?”
陳牧之喃喃自語,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女孩,也不知自己是愛是恨。
輪回中的記憶點點滴滴慢慢清晰,他想起那個女山賊說的話。
“你不過是一個窮酸秀才,能考出什么名堂來。”
“依我看,不如跟了老娘我,從此相妻教子,保證你能吃香的喝辣的,一輩子衣食無憂。”
“不知為何,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把你壓在下面收拾。”
“緣淺,既然緣淺,何必情深。”
他心中有種極度空曠的感覺,眼前即將失去的東西,有種讓他痛到窒息的的感覺。
原來那場紅塵說夢之中,那個刁蠻任性,看到喜歡男子會擼起袖子綁回家的女山賊,才是她心中真實的一面。
“我們的緣分僅此而已嘛?”
“亦或是只能在夢中,才有那么一絲可能。”
姜虛道閉著眼眸,亦有幾分悔恨,失去摯愛之人,這種痛苦他已經體會過又一次。
如今唯一的女兒僅余最后一口氣,這種痛苦他更難以接受。
可惜他不是神,沒有辦法像蒼天借命,只能續著她最后一口氣。
“如今最好的情況,就是她繼續在夢中沉淪。”
“那里最渴求的東西,但是我也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你是她心中的執念,希望留在這里多陪陪她。”
“這是我作為父親,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姜虛道留下了一句話,最終轉身離去。
陳牧之獨自佇立在冰窟之中,眼前女子躺在玄冰床上,神色有些安詳,又似乎極度痛苦。
不久之前,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絕境,若不是在夢中被姜緣淺的名字激發了潛意識,最后有明悟出天路之路,恐怕還會一直沉淪下去。
大夢千秋,紅塵爭渡,類似這種法門本身就是極度兇險的法門。
但是若是沉淪夢中,那便是永世不復。
若是能明悟歸來,千百世的感悟歸于一身,真的會收獲很大,古往今來走這條路的人,一旦能明悟真我,最終醒來之后往往都會突飛猛進,取的超高的成就。
如今細細想來,他和姜緣淺幾乎同一個時期施展這種夢中入道法門,能夠撞到一起,真的很驚奇。
“若我能再次入夢,能在千百世的回眸中,再看到你一眼嗎?”
陳牧之喃喃自語,如今姜緣淺唯一醒來的辦法,就是在夢中明悟真我,萬世感悟歸一。
只有這樣才能回歸,甚至憑借著大夢萬古的感悟,完成鯉魚躍龍門之舉。
他們若能再次相遇,也許他能點醒她。
“讓我看看,你在哪。”
再一次施展乾坤入夢法,陳牧之輕車熟路,這一次他沒有經歷胎中之迷,
第一世,他是一個俠客,三歲學劍,十歲悟劍,十五歲行走江湖,二十歲于華山之巔劍試群雄,八方豪杰竟然無一合之敵。
這一生號稱白衣劍神,孤影仗劍,浪跡天下,走遍了山川河流,丈量了天地四極。江湖中傳說,白衣劍神一生行走天下,只為找一人。
“你不在這里。”
第二世,他是一個商人,一身金銀富可敵國。他畫了一幅畫像,傳閱天下,愿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尋找一位女子。
“哦,你也不在這里。”
第三世,他金戈戎馬,浴血征戰天下,帶兵橫推到天地四極,一統整個世界,成為萬古獨尊的人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百年后,他坐在昏暗的大殿之中,垂垂老矣:“朕的天下,也容不下你嘛?”
第四世,第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