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艾爾文披著薄薄的外衣,趴在自己的書桌上細細地羅列著名單。
“阿爾瓦……他當兵去了,而且應征的是卡蜜拉的軍隊,人在愛羅伊半島。想找他恐怕不容易。”
“薩米去了咸魚港。可是現在團長夫人已經不在咸魚港了,聽說那里已經徹底荒廢。他還會在那邊嗎?”
“夏爾……夏爾一年前已經去世了,我還參加了他的葬禮。”
“弗農去了巨蛇城,是依琳小姐推薦他去入讀巨蛇城魔法學院的。”
“巴雷,他變成了船員。”
還有好幾個下落不明的、
卡迪娜默默地坐在一旁,聽著艾爾文挨個清點。
點到最后,艾爾文的意志都有些消沉了,充滿了失落。
“怎么啦?”卡迪娜輕聲問道。
“在白城的就只剩下這幾個了。”艾爾文在本子上將名字都圈了出來,面色凝重地說道:“巴爾,他在當泥瓦匠,住得離我也不遠。”
“泰勒斯……他成了漁夫。前段時間找我借過錢,看得出來非常拮據。”
“馬修。他似乎變成了地痞流氓,好多年前大家就不跟他往來了。”
“然后呢?”卡迪娜問。
艾爾文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低頭繼續記著筆記:“明天,我先去找巴爾。然后是泰勒斯,得看看他回港了沒有。他一出港就會出去好幾天,有時候甚至半個月都不回來。然后……”
艾爾文的目光落到了“馬修”這個名字上。
“最后再找馬修吧。”
“我要一起去嗎?”卡迪娜問。
“唔……也可以。”艾爾文側過臉看了卡迪娜一眼:“不過你得先收拾一下,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們是窮逼騎士團,雖然我們就是窮逼騎士團。我這么說你不會介意吧?”
“不,我覺得你說得對。”卡迪娜微笑著答道。
窗戶外,西蒙用一根繩子把自己的頭蓋骨倒掛著垂下來看了他們一眼。
天灰蒙蒙地亮了,農場里的雞伸長了脖子鳴叫。
一群鳥雀從艾爾文家的屋頂飛過,其中幾只還落到了陽臺上。
“父親,我出發了。”
“哦。”
“能給我點錢嗎?”艾爾文從廚房外伸進頭來。
巴德半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要多少?”
“最好給我一個金幣。”
“那是不可能的。”
“五個銀幣也行。”艾爾文伸出了手。
拿出自己深綠色的錢袋子,巴德掏了掏,從里面掏出了五個銀幣:“省著點。”
“好的,父親!”
“如果沒什么事就早點回來。”
“知道了,父親!”
艾爾文拿著剛跟父親要到的錢走了。
卡迪娜就牽著馬在門外等他呢。
艾爾文對卡迪娜說道:“首先,我們先去給你買一身衣服,好好收拾一下。”
“嗯!”卡迪娜興奮地點了點頭。
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買過新衣服了。
也許是從來就沒買過。就她身上這一件,其實都是她媽媽曾經穿過的。
跨上馬,艾爾文伸手將卡迪娜也拉了上去,然后就出發了。
第一站是服裝店。
“我要這件,這件,還有這件!麻煩你幫我包起來!”
“好的感謝惠顧一共十二個銀幣。”
興高采烈的艾爾文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旁邊的卡迪娜一眼小聲對店員說道:“我只有八個銀幣。”
“那你可以買兩件剛剛好。”店員默默地把其中一條裙子收了回去。
兩條裙子,直接就將艾爾文身上僅有的八個銀幣花光了。其中五個還是剛剛跟父親要來的。
穿著嶄新的裙子坐在馬后卡迪娜小聲說道:“也許我們不應該去那么貴的店,可以找一些便宜一點的。”
“不那已經是很便宜的店了。”艾爾文嘴硬地說道:“那已經是我能想到最便宜的服裝店了之前我的衣服除了作訓服之外都是在那里買的。只是我從來沒付過錢。”
“沒付過錢?”
“都是我父親付的錢。”艾爾文隨口答道:“不管怎么樣,至少衣服買到了。我們完成了今天的第一個目標。”
“可這是最不重要的目標。”
“不,這個目標非常重要。你是我們第五分隊成員,你的衣服怎么會不重要呢?”
“謝謝。”
卡迪娜甜甜地笑了笑艾爾文卻暗暗嘆了口氣。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吧。
誰能想到呢?
偉大騎士團的第一步,居然被錢給難倒了。
甚至艾爾文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無論做什么,都繞不開錢這個問題。
邀請自己父親入伙是這個問題,拉卡迪娜入伙是這個問題戈登更是一雙眼睛里只有錢。
雖然這個問題從小到大對他來說都不是什么大問題,但現在好像一下都爆發了出來。
第二站到工地找巴爾。
巴爾身材高大,足足比艾爾文高了一個頭。臂膀看上去也格外的壯碩。穿著一件滿是泥垢的背心滿臉的胡渣子,留著一頭雜亂的黑色卷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個剛剛二十出頭的人。
他坐在工地旁邊用來休息的板凳上盤著手默默地看著艾爾文。
“你覺得……怎么樣?”看著他這副表情艾爾文都有些沒有底氣了。
巴爾開口問道:“沒有俸祿?”
“是的,沒有。”
“領地呢?”
“也沒有。”
“所以,其實就是流浪騎士?”
“不,不是流浪騎士。是真正的銀月騎士團騎士,隸屬于第五分隊。”艾爾文連忙說道:“還記得我們兒時的夢想嗎?追隨團長大人,為正義而戰。”
“是的,那是個美妙的夢想。”巴爾感嘆道。
“我們現在就要去實現它,成為我們兒時崇拜的人。”艾爾文緊接著說道:“我們將為正義而戰,為正義而生。我們的名字將被無數人傳頌。那時候我們多么羨慕卡爾,現在我們也可以做到了。”
艾爾文滿臉的興奮。
然而,巴爾卻依舊是一臉的冷漠:“艾爾文,我可以問一句嗎?”
“你問。”
“唔……那些傳頌我們的人,他們付錢嗎?”
“額……”
“我們為正義而生了,誰為我們而生?誰為我們的父母、妻兒而生呢?”
一時間,艾爾文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了。
巴爾接著說道:“艾爾文,我已經結婚了,我有孩子了。我每天在這里工作,因為我得賺錢養活我的妻兒。不只是妻兒,我的父母也老了,他們需要我。我有沉重的責任,連請一天假都不敢,更別說辭職去干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的事情了。”
艾爾文呆呆地望著巴爾。
深深吸了口氣,巴爾繼續說道:“我真的挺羨慕你的,一直都是。你有一個能幫你守住夢想的父親,有無憂無慮的生活。如果早幾年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可能就義無反顧地跟你一起了。”
“早幾年?你才二十二歲,你還想要多早?”
“早到我還容易被感動,然后一股腦熱不顧一切沖出去的時候。”巴爾輕聲說道:“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結局的。艾爾文,你只是拿到了一個名義而已。或許還有一些不知道怎么樣的武器裝備,可你沒有資金。沒有資金,就沒辦法給團員以生活保障。像這種情況下,你應該去找那些沒有任何生活壓力,可以單純為了名譽而戰的貴族,而不是找我們。我們都很崇拜團長,但我們是我們,他是他。他是巫妖,我們是人,有太多太多的困難了。這個夢想或許屬于你,但它不屬于我。”
離開工地的時候,艾爾文只覺得渾渾噩噩的,腦子里回蕩的都是巴爾說的那些話。
卡迪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什么都沒說。
牽著馬,就這么一路走著,走了好一段,艾爾文才輕聲說道:“我是不是應該去找依琳小姐,然后要一筆經費,或者一片供養騎士團的領地?又或者先找一個愿意出錢我們的人加入,讓他幫我們解決經費問題?”
卡迪娜眨巴著眼睛望著艾爾文,沒有說話。
艾爾文接著說道:“可是這樣的話,我又怎么證明他們是真正為了信仰而來的呢?而且我的價值在哪里呢?什么都準備好的事情,不是換了誰來都行嗎?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卡迪娜依舊沒有說話。
第三站,已經中午了,艾爾文來到了白城外泰勒斯居住的漁村。一個看上去有些破落的,位于港口邊上的漁村。
“請問,你知道泰勒斯家在哪里嗎?”
“泰勒斯?”
“是的,泰勒斯。”
“那邊,就角上那座房子。”老人回頭,順著泥濘的路朝著遠處指了指。
那是一座看上去破舊不堪的房子,墻壁極為粗糙,也沒有任何粉刷的跡象。感覺就像直接用磚頭堆砌而成的,也不加任何修飾。
門口有一個用木頭跟繩索編織的遮陽棚,看上去歪歪斜斜的,似乎隨時都會倒塌一樣。
還有一個白發老太太握著拐杖坐在門口,閉著眼睛。
艾爾文輕輕地走了過去,然后躬下身,輕聲問道:“您好,老太太。請問這里是泰勒斯家嗎?”
“啊?”老太太微微睜開了眼睛。但是,那雙眼睛是一片渾濁的白色,看上去應該是瞎了。
“我說,老太太,請問這里是泰勒斯家嗎?”艾爾文扯著嗓子喊。
“哦,泰勒斯……泰勒斯是我孫子。你是他朋友嗎?”
“是的,我是他小時候的朋友,我們很久沒見了。”
“你要找他嗎?”
“對,我要找他。他在家嗎?”
“他出海了,不在。”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不知道,我也在等他。”
“你說你也在等他,意思是說他很快會回來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只要等,他總是會回來的。我每天都在這里等他,如果今天不回來,那么就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總之,他肯定會回來的。”
聽到這句話,艾爾文不由得愣了一下。
風輕輕地吹著,仿佛整個世界都沉默了。
好一會,艾爾文才問道:“家里只剩下你們兩個人了嗎?”
“兩個人?嗯,對。”老太太微微仰起頭,似乎在尋找艾爾文的所在。然而,她根本看不見。
“謝謝,那我改天再來。”艾爾文一步步后退,直到退開五米左右,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風輕輕地吹著,壓低了野草。
河水嘩嘩地從身旁流淌而過,夕陽將一切都染成溫潤的顏色。
卡迪娜坐在旁邊,托著腮,默默地看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
卡迪娜小聲問道:“如果他們都放棄了,你會放棄嗎?”
“不,我不會放棄。”艾爾文搖了搖頭:“我就是為了成為騎士而生的,無論誰放棄,我都不能放棄。”
“那我們還找馬修嗎?我是說最后那個。”
“不找了,沒意義。”艾爾文低下頭,直接將筆記本收了起來。
正當此時,一顆石頭從艾爾文的頭頂上飛了過去,落到他身后的河水之中。撲通一聲。
艾爾文仰起頭,望見遠處緩緩走來一個人。
黑褐色短發,穿著灰色襯衣,寬大的褲子,踩著一雙草鞋。一雙手插在褲兜里,看上去吊兒郎當的,滿臉的胡渣。
“嘿!艾爾文,你在這里干嘛?還帶著個妞?”
這就是馬修了,是得,已經墮落成地痞流氓的馬修。
艾爾文站起來默默地看著他。
走到艾爾文面前,馬修低頭看了卡迪娜兩眼,又望向艾爾文,吹了個口哨,說道:“聽說你當騎士了,現在每天都在幫霍爾斯訓練對吧?”
“嗯。”艾爾文點了點頭。
“嘿,混得不錯呀。”馬修笑嘻嘻地用肘撞了撞艾爾文,說道:“有沒有路子,把我也介紹進去。我挺能打的,真的,不騙你。而且我還有一幫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