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流云在天空中飛舞。
風吹動綠葉搖曳,遼闊的平原上野草如同海濤一般起伏。
銀月七年夏,整個大陸依舊在鐵與血之中掙扎,站在格雷一方……或者說站在瓊斯與里奇——白骨圣光教廷一方的勢力正在醞釀反擊。
那將是一場規模浩大的決戰,是黎明到來之前鐵與血的交鋒。即使在正義的名義下,也依舊有無數的家庭將破碎。
聽上去很糟糕對嗎?追求美好,卻必須要先付出代價。而在美好實現之前,它只會存在于你的腦海中,你甚至不知道它會不會成為真實。
個人也好,族群也好,勢力也罷,此時此刻都變成了賭徒,坐到了賭桌上,壓上自己的所有。
未來是撲朔迷離的,但至少此時此刻,世界是美好的。
例如天空中的陽光,例如林間的一抹綠色。
白城的外圍,由依琳下令建造的“競技場”人潮涌動,爆發出陣陣歡呼。
說是“競技場”其實有點托大了。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個有部分石建筑,主要由柵欄圍成的角斗場。一大群的戰馬在里面跑起來,弄得泥沙翻滾,再來一場雨,估計就變成鄉下的泥漿地了吧。
非常時期,依琳顯然沒有更多的預算去將這個地方構建得盡善盡美,然而也不可能沒有,因為依琳需要選拔新的騎士。從平民中選拔。
這在往常是不可能的,因為多一名騎士,就多一份口糧。哪怕不考慮騎士的個人花銷,領主也必須保障騎士的裝備、馬匹。沒有多少領主愿意去增加自己的負擔——除非戰爭迫在眉睫。
很顯然,現在就是了。
初級組的排著隊在競技場外圍檢查身體,一個個像牲口一樣按照醫官的要求張牙咧嘴,舉手轉身。一旦合格,他們將被允許成為士兵。
中級組的已經在測試體能了。按照要求,他們必須能舉起一百公斤的鐵塊,并且堅持十五秒。
這要求……其實有點高。至少之前對貴族騎士的要求沒有這么高。
當然了,現在的情況有點特殊,畢竟他們上任了之后是真的要上戰場的,所以高點也理所應當。
通過中級組的測試之后,他們將可以成為騎士扈從。三年之后將可以通過簡單的測評成為正式的騎士。
如果你不想等三年?
沒問題,還有路子。只要你在高級組擊敗一名正式的騎士就行了。
這是整個競技場最有觀賞價值的一部分了。
絕大部分通過中級組測試的參加者,都不會甘心止步于騎士扈從的稱號。不管怎么樣都要試試不是嗎?
所以,他們都會參加高級組測試。
依琳的雙重迷迭香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整整十名騎士一字排開坐在主席臺上任挑戰者挑選,當中我們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臉孔。
霍爾斯,依琳的心腹大將,就是白城之戰前把跟著格雷的孩子們攆出軍營那個。相比于剛遇到格雷那會,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了。
麥克·巴拉克。嗯,就是那個扎著馬尾的騎士,依琳的仰慕者兼死忠派。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是依琳的仰慕者兼死忠派,同時依舊扎著馬尾。與當初相比,大概也就是眼角多了幾根魚尾紋,略顯成熟了些吧。
帕斯·凱勒,原紅蝎子傭兵團團長,就是舞會一下沒看緊就開始撩妹那貨。現在他已經不當傭兵了,是依琳手下正兒八經的騎士團長,雖然帶的還是他原本的那個傭兵團。
額……我換個說法吧,依琳把紅蝎子傭兵團收購了。大概就是這么回事。
一個剛剛通過中級組測試的壯漢來到了他們面前,猶豫著伸出一只手,想要指向霍爾斯。
霍爾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微微顫抖了兩下,壯漢又把手縮了回來,試圖指向另一邊的麥克。
麥克扶著劍一下站了起來,嚇得壯漢又把手縮了回去。
場面有些尷尬了……畢竟在場的十名騎士,沒有一個好惹的。至少對于人類來說是如此,即使是通過了中級測試的人類也一樣。
常年訓練的騎士跟普通人的差距,不僅僅是體能上,更多的其實是在作戰技巧上。這也是為什么擔任騎士扈從三年之后可以自然晉升騎士,而通過中級測試,卻要戰勝一名騎士才可以晉升的原因了。
對于原本不是騎士,甚至不是傭兵的人來說,想要擊敗一名騎士難度是極大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挑戰者都無法直接通過高級測試。
“選好了嗎?”站在一旁負責主持的艾比羅伯斯輕聲問了一句。
艾比羅伯斯,就是那個依琳的心腹大臣兼參謀。
猶豫著,壯漢最終指向了帕斯:“就他了。”
柵欄外圍觀的民眾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觀望,紛紛議論了起來。
“為什么要選他呢?帕斯好像挺強的呀。”
“帕斯之前是個傭兵,擅長步戰。但聽說馬戰不怎么樣。也許是想用馬戰挑戰帕斯。”
話音剛落,果然,那名壯漢扯著嗓子喊道:“我選馬戰!”
“帕斯,馬戰。”艾比羅伯斯復述了一遍。
帕斯的表情都僵住了。
站在他旁邊的麥克笑出了聲,小聲說道:“看吧,我就說肯定會有人挑戰你馬戰。”
“這家伙,是覺得我好欺負是吧?”帕斯無奈嘆了口氣,扶著劍柄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霍爾斯也扶著劍柄站了起來,悄悄離席。
后臺帳篷里,霍爾斯默默地將胸甲脫了下來,然后捂著胸口,表情一陣扭曲,額頭上都是汗。
“怎么啦?霍爾斯叔叔。”
回過頭,霍爾斯猛然發現穿著一身淡黃色長裙的依琳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后。
當初剛與格雷相遇的時候,依琳只有十七歲。那時候的她美艷動人、稚嫩,卻又無比地堅強,執拗地想要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公國,力挽狂瀾。白城外獨自面對四萬大軍之時,更是把那種年少的執拗發揮到了極點。
如果說上天對依琳有所眷顧的話,大概就在那一刻了吧。如同神跡一般,一位從天而降的騎士,帶著她走過了一生當中最艱難的時刻,同時,也將她的名字刻入了史書里。
圣騎士與巫妖王的效忠對象,身份之重,即使神魔也不得不斟酌。
如今,十年過去了,依琳的身上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稚嫩與沖動,轉而換上的,是一種如同冰霜一般的冷靜沉著。當然,驕傲與執拗依舊。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洗也洗不掉。
“咳咳……”望著依琳,霍爾斯重重地咳了幾聲,緩了口氣,然后才輕聲說道:“沒什么,有點不舒服而已。”
依琳輕聲問道:“是因為昨天的比試嗎?聽說昨天有一位挑戰者跟霍爾斯叔叔打了個難解難分。”
“對。”霍爾斯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昨天那個……是真的強。我沒想到挑戰者當中會有達到那種水平的。我直接廢了一塊胸甲,修都修不好那種。如果不是我的裝備比他好,我想贏的會是他。”
忽然間,帳外一陣喧嘩傳來。一下子,把依琳和霍爾斯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帕斯獲勝!”艾比羅伯斯站在主席臺上高聲宣布道:“挑戰者也非常優秀,我們衷心地希望他能再接再厲!”
被打下馬的挑戰者灰頭土臉地走了。
帕斯站在場中高高舉起自己的雙手,然而,迎來的卻是一陣噓聲。
“喂喂喂,你們干嘛?我贏了呀!你們就這么對待勝利者的嗎?”帕斯有點來氣了。
麥克站在主席臺上高聲喊道:“直接跳到對方的戰馬上,你這跟步戰有什么區別?”
“嘿!馬戰是不能落地,你得承認我確實沒落地。剩下的你管我怎么贏?”
“反正你就是贏得不光彩!”
“你管我,總之我沒犯規!”
帕斯罵罵咧咧地往回走,場上的噓聲更盛了。
營帳里,依琳將目光重新轉回霍爾斯身上,輕聲說道:“霍爾斯叔叔應該是所有十位騎士當中最強的,特別是馬戰。”
“理論上是吧。”霍爾斯攤了攤手:“但是我年紀已經不小了。人類跟神魔不同,神魔隨著年齡增長變得越來越強,人類過了巔峰時期就會逐步衰弱。也許再過十年,我就根本上不了場了。”
依琳微笑著說道:“我覺得霍爾斯叔叔還可以再戰二十年。”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我也希望呀。”想了想,霍爾斯又補充道:“如果這次選拔中有誰是最值得授予騎士頭銜的,我想應該是他吧。”
“可是他輸給霍爾斯叔叔了。”
“不,他其實贏了,他只是輸給規則,落地了而已。如果在戰場上,死的會是我。即使是年輕的時候,我也只能跟他打個平手而已。而且從年齡看,他還有提升的空間。我猜他應該接受過完整的騎士訓練。”
“接受過完整騎士訓練卻沒有騎士頭銜的平民……這很難得。他叫什么名字?”
“唔……好像叫艾爾文。艾爾文·施密特。”
“艾爾文……施密特?”依琳蹙著眉頭,猶豫著。
此時此刻,名為艾爾文·施密特的少年正在距離競技場三公里之外的一片草坪上叼著野草,望著藍藍的天,望著天空中飛卷的流云,一動不動地躺著。
白色的襯衫,卷著袖子。棕色的長褲,卷著褲腿。褐色的頭發,白皙的臉龐,眉宇之間充滿了英氣,卻也有著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
“艾爾文!艾爾文!”一個穿藍色長袍,像個商人,頭發斑白的中年男子提著衣袖遠遠地朝他走來,喊道:“你還在這里干嘛?我到處找你!”
那是他爹。
艾爾文默默地背過身子。
父親氣喘吁吁地來到艾爾文身旁,嚷嚷道:“今天在舉行騎士選拔你不知道嗎?啊?為什么你不去參加比試?”
“我昨天已經去了,輸了。”艾爾文小聲答道。
“那今天可以再去呀!昨天不是已經讓醫生給你檢查過了嗎?沒受傷,完全可以再挑戰一次!他們又沒有規定一個人只能挑戰一次!霍爾斯太強了,沒有關系,有的是比他弱的騎士。而且我就不懂了,你為什么要挑戰霍爾斯?如果你挑戰的是其他人的話,也許早就通過比試了呢!”
艾爾文回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然后又繼續背過臉去,小聲答道:“我說了,我只去一次。輸了就是輸了,我沒臉再去一次。”
“你這是干嘛?”老父親的眼直了:“都練了那么多年了,你現在說不去?你還當不當騎士了?”
“騎士稱號沒有用的。真正的騎士,要得到大家的認可,而不是僅僅得到領主授予的稱號。而且我本來就有騎士稱號。”
“你哪來的騎士稱號?”
“團長答應過給我的。”
團長……指的是格雷。是的,這是當初銀月騎士團的一員,與格雷一起沖鋒的其中一個孩子。如今他長大了。
一聽這話,老父親一下來氣了:“團長答應給你,那你倒是去拿呀!他現在自己都沒影了,你還指望他?沒有騎士稱號,就不是貴族。不是貴族,就沒有領地。沒有領地……那你當騎士有啥意義?我給你花了那么多錢,找了人專門訓練你,錢不就都丟水里去了嗎?”
艾爾文不吭聲,繼續枕著手臂背對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憋不住了,伸手就開始拉扯。
“你快給我起來!起來!聽懂了嗎?去給我隨便打敗一個騎士,快點!你能做到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三次不行你就給我滾!要你這么個破兒子有啥用?”
“我不去!”
“你不去現在就給我滾!”
“滾就滾!”
躺在地上的艾爾文一下彈了起來,反倒拉扯他的父親一屁股坐地了。
“我現在就去流浪,當個流浪騎士。保護弱小,拯救無辜。惡龍我肯定是打不過了,但說不定會遇見一位肯嫁給我的公主呢?”兩手揣在褲兜里,艾爾文踩著草皮一步步地往家里走了。
父親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了上去。
“不行!你不能滾,就算要滾你也得給我先去參加比試,比試完了再滾!”
“我就不去!”
“你這個逆子,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是你父親呀!”
“我還是你兒子呢,你能不能別那么為難我?”
罵罵咧咧的,兩父子就這么走著。快到家的時候,父親已經口干舌燥,都說不出話來了。倒是兒子,愜意得很。顯然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父親。
終于,兩人走進了自己家居住的那條小巷,遠遠地看到了守在巷子口的騎兵。
是的,有騎兵守在巷子口,兩個。其中一個看上去似乎還是騎兵隊長之類的。
雙方默默對視了幾秒,都沒吭聲。
微微低頭,艾爾文從兩名騎兵旁邊走了過去。
兩個騎兵繼續默默地看著這一對父子。
當兩父子走到自己家門前,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騎兵隊長開口了:“嘿!請問您是艾爾文·施密特先生嗎?”
兩父子齊刷刷地回頭。
“額……是的,是我。”艾爾文猶豫著答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嗎?”
“貝希爾大公想見您,請現在跟我一起到城堡走一趟。”騎兵隊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