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與魔陰影之下的凱爾特斯大陸,長達數萬年的漫長歷史,就是一部各種族的興衰史。有歡笑,有血淚,有詼諧,有荒誕……如果將它編寫成一份樂章,那無疑將是世上擁有最豐富音符的樂章。
這其中,一直以來作為主旋律的,便是力量。力量似乎決定了一切。
然而,世事無絕對,總有例外。
有那么一些另類,他們并不具備強大的力量,但他們有夢。他們的夢華美而令人神往,他們的精神如同病毒一樣,會傳染。受到傳染的人,將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
放下自我的,卻擁有了整個世界。
他們是盟友心中的光,卻也是敵人永恒的夢魘。即使死亡與毀滅降臨,也無法將他們從這個世界剝離。因為,只要還有人記得他們,他們就將長久地存在下去。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已經遠遠地超出了生命的范疇。
很顯然,格雷就是這樣一種人。
他的聲音,他的言語同步地傳播到每一頭龍的腦海中,幾乎是與整個龍族的族群意志在對答。一個無關利益,只關乎榮耀與信仰的未來,如同畫卷一般展開。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此時此刻,在他的手中卻正在一點一點地變成現實。
追隨他的龍越來越多,以至于懸崖上已經沒有位置可以落腳了,大批的龍只能在天空中來回盤旋。
所有的金龍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向他提問的問題,也從一開始的質疑,慢慢轉變成了求證,最終又轉變成了帶著點滴向往的色彩。
“尊敬的巫妖王殿下,請問在咸魚港之戰之前,您就已經堅信自己最終能獲得勝利嗎?”
“其實我并不知道。”
“可您親手揭開了自己的面罩。”
“那是因為我想坦然地面對這個世界,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愿。我想要行走在陽光下,而不是一直匿藏在盔甲的陰影之中。那對我來說,是一個最沉重的包袱,我必須要掙脫它。那是我對世人的欺騙,也是我的罪惡,我必須終結他。”
里奇呆呆地仰望著自己的父親。
“請問,當您被逼到墻角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投身地獄嗎?我聽說魔主曾經給過您他的力量,可您卻用惡魔的力量在踐行著自己的正義。”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背棄自己的信仰,即使當我發現自己的信仰跟圣靈并不一致的時候,也是如此。這不重要,不是嗎?我們之所以堅信,那是因為信仰是對的。為什么要因為別人的問題,而改變自己呢?至于力量,那只是實現正義的其中一種手段而已。”
凱瑟琳遠遠地看著格雷。
“您恨惡魔嗎?”
“并不,相反,我感謝他們。因為他們的存在,才讓我懂得珍惜正義,讓我更加堅定。”
薇薇安同樣遠遠地看著格雷。
“當人類誤解您的時候,您是否痛恨過他們?”
“不,從來沒有。我會選擇理解他們,包容他們。他們誤解我,說明我做得還不夠。甚至……他們給過我許許多多的感動。即使在最糟糕的日子里,也有一批人愿意無怨無悔地站在我身邊。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美好的事物上,忘卻那些不美好的,你才能發現靚麗的風景。”
安德烈維奇在龍群之中靜靜地看著格雷。
“在最初,您是怎么確立騎士精神作為自己的信仰的?”
對于這個問題,格雷沉默了。
這一次,沒有了竊竊私語。四周的巨龍們只是伸長了脖子靜靜地等著。
沉默了許久之后,格雷輕聲說道“因為一本小說。作者為我編織了一個美好的騎士夢,我選擇了相信夢的美好。而不是去嘲諷它。生命,無時無刻都在做著選擇,例如當初的我,例如現在的金龍族。如果一開始種下的種子沒有摻雜任何的雜念,那么,最終長成的大樹也必然可以佇立在陽光下,成為世間的一道風景。勇敢地踏出第一步,你們將可以和我一起分享這個騎士夢。”
“巫妖是黑暗屬性的物種,圣光對巫妖有很強的殺傷力。我甚至一度覺得那是天堂的專屬。可是,您卻說要‘與圣光同行’,不會很奇怪嗎?”
格雷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手上的戒指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下一刻,一縷圣光從天而降,將格雷包裹其中。
格雷不但沒有閃避,反而輕輕脫下頭盔,讓自己徹底沐浴在圣光之中。本該駭人的骷髏,單薄的身軀,幾乎與圣光融為一體了。展現出來的,卻是一種耀目的圣潔。
這在以往,是一幅絕對無法想象的畫面。
“與圣光同行,是每一個人的權利。并不因為種族而有所不同。”格雷輕聲說道。
巨龍們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龍嘯,每一頭龍都在嚎叫著,那聲音,就仿佛要將蒼穹擊穿一樣。
盤踞在山巔之上的金龍大長老都錯愕了。
葛佳絲塔芙長老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我覺得,你已經變得比迪恩還厲害了,真的。這是一種進步。我又得收回我之前說的話了。你確實是一位優秀的談判專家。關鍵,你還足夠執著,足夠堅持。作為談判專家,這也許比優不優秀更加重要。”黑貓如是說。
龍之山谷的外圍,風雪之中,幾頭黑色巨龍盤旋在天空中,靜靜地聽著山谷里不斷傳出的龍嘯。
“我們來晚了嗎……”
“看樣子是的。”
“這確實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那我們還進去嗎?”
“不了。這局面,我們已經難以改變了。”為首的黑龍悄然掉頭,飛向遠方。
其他的幾頭黑龍也跟著離開了。
直到許多年后,當歷經這一刻的金龍們回憶起來的時候,依舊是感慨萬千。
沒有使用任何的武力手段,巫妖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征服了整個金龍族。
風輕輕地吹著,綠木在風中輕輕飛舞。
龍之山谷里的一個祥和而美好的夜晚。格雷闡述著,他們靜靜地聆聽。格雷咆哮著,他們跟著呼喊。格雷沉默著,他們跟著一起悲傷……
激情的包裹之下,格雷說出來的一切,他們都相信了。
盡管只有言語,甚至沒有激辯,然而,它卻點燃了龍族心中的火焰。打破了金龍一直以來獨善其身的慣例,讓整個金龍族迎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改變。
次日一早,一個老人出現在了格雷的面前。
斑白的長發,長長的胡須,穿著一襲金龍族特有的白袍。在他的身旁,還跟著許多與他穿著同樣服飾的金龍族人。
葛佳絲塔芙長老輕輕攙扶著他。
明媚的陽光照耀著龍之山谷。
金色的巨龍紛紛從天空落下,化出人形,站到格雷的面前。
“這是我們的大長老。”葛佳絲塔芙長老輕聲說道。
“尊敬的大長老閣下,很高興再次見到您。”格雷雙手交叉胸前,恭敬地行了個禮。
“恭喜你,年輕的巫妖王。”深深地吸了口氣,大長老用洪亮的聲音說道“你已經通過了考驗,我已經聽到了族人的呼聲。你說服了我們。不是用你的言語,而是用你的信念,你的信仰,以及你走過的路。你的舉止,一如你所宣揚的一樣,光明而偉岸,讓我們自慚形穢。金龍一族將成為你堅定的盟友。我們將走出龍之山谷,與你一起對抗你的敵人,實現我們共同的愿望。你要知道,這跟我們一開始的計劃,差別非常地大。”
“感謝。”格雷微微躬身,再次行了個禮。
一下子,四周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掌聲。銀月騎士團的成員們在歡呼,金龍族的族人們在歡呼。就連沒有過來的,依舊停留在懸崖上龍巢里的金龍們也發出了龍嘯慶賀。那聲音此起彼伏。
當然,也有一些龍是沉默應對的。不過,那已經是少數了。
熱絡的氛圍中,里奇望著自己的父親的目光變得越發炙熱了。
凱瑟琳在一旁悄悄地關注著里奇。
輕輕拍了拍格雷的肩,大長老說道“我們將擬定正式的盟約,這需要一點時間。為此,我們希望你能在龍之山谷中再逗留幾日,以便我們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口氣做完。”
“榮幸之至。”格雷輕聲回答道。
很快,有別于前兩日的自由活動,格雷的行程被排得滿滿的了。他需要與金龍一族大大小小的長老們會面,探討,打磨盟約的細則。
事實上,這是格雷第一次簽訂盟約。
口頭上的盟約只需要一句話而已,但落到紙面,卻是難以想象的繁瑣。由于是跨越種族的盟約,甚至需要同時用多種語言書寫,包括龍語、深淵語、圣言、精靈語、大陸通用語、亡靈語等等,在場的,能做這些事情的人幾乎沒有,格雷只能自己親自上場。至于陪同一起來的兩只巫妖艾克列昂和露茜,則充當起了格雷的翻譯。畢竟,作為一只年輕的巫妖,格雷不可能同時熟悉這么多種語言。
每一種語言的版本里,都有無數需要斟酌打磨的詞匯。
毫無疑問地,這是一次巨大的勝利。
這期間,無事可做的里奇則跟金龍族人們混熟了。由于巫妖王兒子的身份,他受到了金龍族極大的優待,甚至獲準查閱金龍族珍藏的卷軸。
當里奇熟練地用龍語念出卷軸上所書寫的內容的時候,站在旁邊的阿奇爾諾曼都驚了。他實在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年僅幾歲的孩子。
“你學過龍語?”
“是的。”
“你還學過其他語言嗎?”
“當然。”
“是巫妖王殿下讓你學的嗎?”
“不,是我自己想學的。與魔法有關的,我都喜歡。龍語魔法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之一。”
“但龍語也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之一。”
對于阿奇爾諾曼的驚嘆,里奇只是還以意味深長的一笑。
與向往夢的美好的格雷不同,身為格雷的兒子,雖然在所有人當中,他受到格雷的影響可能是最深的,但仿佛與生俱來的特點一般,他對力量有著極大的渴望。
當格雷在遠行的時候,他在研究魔法。
當格雷在征戰的時候,他在研究魔法。
當格雷在追尋,闡述自己的夢想的時候,他還是在研究魔法。
巫妖王之子的身份,給了他接觸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體系的魔法極大的便利。凱瑟琳、艾博德、迪莉婭給了他提供了來自天堂系統的知識,薇薇安、薩琳娜告訴他來自地獄體系的知識,有關于亡靈系統的知識,則可以請教布魯圖以及其他白骨圣光教廷的巫妖們。
應該說,這是一對微妙的父子。
父親是個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兒子,卻是一個骨子里的務實主義者。沒有什么能阻擋他對力量的追求。
可以說身為“半巫妖”,他其實比自己的父親更像一只巫妖。
與此同時,消息傳出,黑龍一族則已經炸了鍋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就靠著一張嘴嗎?他沒有任何可以跟金龍交易的籌碼。親近我們的派別難道就沒有出手破壞嗎?”
“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們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整個風向已經完倒向他了。”
“不可能,這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他壓根就沒談利益。”
“那他談什么?除了利益還能談什么?”
“我……我無法形容。無論如何,他確實做到了。原本親近我們的人,跟支持他的人都屬于少數派,但現在支持他的已經變成了大多數。金龍的長老們已經趁勢與他訂立了盟約。原本在我們的預估里,最糟糕的情況應該是金龍選擇中立。但現在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都要糟糕無數倍。”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怎么做?接受這一切?”
“不然呢?”
“如果我們接受這一切,那么接下來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一場慘痛的失敗。黑龍一族將一蹶不振,也許上萬年都恢復不了元氣。我們必須要從他們身上找到一個最為脆弱的突破口,一舉解決問題。時間已經不站在我們這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