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默不作聲地觀察著臧卿泉眼底的風起云涌,只覺得有趣。
人啊,不管是修士,還是凡人,歸根結底都是一個道理。
在林玖見識過柏亦央和柏影的親昵;見識過溫怡君對妙兮委以重任的嚴厲,與之相對的,對無法傳之衣缽的婭嫣縱容和疼愛;見識過卞云崇對子玦子盈的嚴格和溫和之后,再看隨山宗糟心的師徒關系……
臧元金和禹非還算是好的,雖然中間諸多遺憾,又出現了極大的變故,但師徒二人依舊心系彼此,臧元金為了這個徒弟的將來,付出了太多太多。
而臧天清和卿泉,就是十分典型的反面教材……
見識過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林玖才算是徹底明白,原來“原生家庭”的問題并不止出現在一個個普通的家庭里面。
修士們的生命漫長,也注定了有些痛也會一日日深入骨髓,一輩子都逃不開掙不脫。
不是每個人都像她,能通過不斷提升眼界而掙脫出來。
卿泉則是恰恰相反,他的傷害發生在代表了墓城頂端的隨山宗,再加上他本身資質不夠,很難再通過所謂的提升而逃離。
實話實說,以卿泉的資質,能成為第二個臧天清就謝天謝地了,想要再冒個頭出來,難上加難。
不管怎么說,至少隨山宗在臧天清手里的時候,還算得上是墓城第一,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上了她,這才最終到了眼下這種哪兒哪兒都矮人一頭的地步。
到了臧卿泉的手里,更是搖搖欲墜,看不見未來。
林玖在想些什么,臧卿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沒有注意到林玖看向他的眼神里那有意無意的憐憫。
臧卿泉只是看著臧元金,臉色黑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臧元金現如今在隨山宗幾乎算是閉門不出,臧天清的葬禮沒有參加不說,就連他繼承宗主之位,也只是吩咐身邊伺候的低階弟子給他傳了一句恭賀宗主,便再也沒有下文。
至于臧天清親口說過的他和臧元金之間有著的血緣關系,一早就被臧卿泉拋諸腦后,或者說,他并不想承認這一點。
承認了這一點就等同于承認了他是沾臧元金的光,因著師祖他對臧元金的愧疚,他作為臧元金原姓氏家族的唯一一個直系后人,最終拜入了臧天清的門下。
承認了這一點就等同于向他和臧天清之間扭曲的師徒關系妥協……于是臧卿泉對此就更為抵觸了。
臧元金在隨山宗不理俗務也好,至少保證了臧卿泉作為宗主的權利,但是……現在臧元金卻是在整個墓城和潛山宗面前,連宗主最基本的臉面都不給他。
臧卿泉斜睨著臧元金的臉色,倒要看看他這位德高望重、修為高強卻一生不得重用的大長老師叔特意留在了最后,到底想做什么。
而臧元金也沒有瞞著臧卿泉的意思,就算他如今的修為大不如前,也不必忌諱一個臧卿泉。
“頂好的院子只剩這一所了,臧宗主,臧大長老好生休息,本座告辭。”
林玖抱了抱拳,轉身就要離去,卻冷不防被臧元金叫住。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臧元金想問什么。
“林宗主,請留步!”
林玖一個頭變兩個大,臧元金和禹非之間幾乎算得上父子之情,她沒有絲毫從中作梗的意思,但也不想夾在里面。
而且,她更不屑于通過給臧元金和禹非兩方之間制造認知差來讓禹非對潛山宗死心塌地,否則也不會在禹非一心求死的時候,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訴了他。
林玖即使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心里還是執拗地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再真也成不了真的。
這一點上,她不管是對臧元金還是對禹非,都稱得上一個問心無愧。
“夜深了,臧大長老,宗中還有事務,家中還有幼子,有什么話,明日再說也不遲。”
“林宗主,禹非他現而今怎么樣?”
眼看著林玖不搭理他這茬,轉身就要離開,臧元金不依不饒,反正在林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豁出這張臉來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一涉及到禹非,臧元金簡直就像個什么不在意的老父親,讓林玖都不忍心拒絕。
“他很好,臧大長老不必掛念。”
林玖嘆了口氣,轉過身,看著一臉擔憂的臧元金,神色十分泰然。
兩個人誰也沒避諱臧卿泉,雖然小臧宗主在聽到禹非的名字、聽到禹非在潛山宗的時候整張臉都綠了。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林宗主……”
臧元金對著林玖深搭一躬,嘴唇來回囁喏了半天,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他想問問禹非現在是個什么好法,在潛山宗生活得可還習慣,現在修煉上又如何了……以及,是不是還恨著他。
一想到最后這個問題,臧元金只覺得心中鈍痛,心里堆積了一連串的問題,現在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如此,多謝林宗主,禹非從此以后,就拜托林宗主了。”
“潛山宗有潛山宗的規矩,他能走到什么位置,爬到什么樣的高度,自然有他自己的際遇和造化,本座可擔不起臧大長老這句囑托。”
林玖說完,臧元金也不是傻的,自然聽出了林玖不算好聽的話里的另一重意思。
她不會給予禹非格外的優待和關注,但更不會阻礙禹非以后的發展,這就夠了,這就是他拼盡全力能給那孩子的最好的未來了。
“臧大長老,他什么都知道,本座不屑做一張嘴吃兩家的事,若是他想見你,自然會來見你,本座不會阻攔,你大可不必如此。”
說完,林玖轉身離開,踏出一步,林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山鎮的交易行中。
這一次,臧元金并沒有阻攔,只是原地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眼神里多出了不少光亮來,轉身進入院子準備休息。
臧卿泉跟在臧元金的身后,垂在寬袖中的雙手攥得死緊,一進入院子,便一道掌風將院門死死地關了起來。
林玖在介紹山上獨居院落的時候并沒有摻雜任何水分,每一座院落都有單獨的隔絕陣法。
“師叔,這是何意?”
禹非禹非,又是禹非!
禹非不是已經廢了嗎?不是已經成為廢物了嗎?!
他怎么會以弟子的身份在潛山宗內?他憑什么會在潛山宗內?!
這樣一個地位尷尬的弟子,死了不就死了么?他憑什么?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