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周慕海如今的實力完全可以在末世六年里戰力更加驚人的喪尸、喪尸動物和變異動植物群中來去自如。
林玖帶著弟子們抵達東華安全區的那日,周慕海當晚與自家師尊辭行,一路前往z城。這是他的故鄉,六年前他在這里經歷了這輩子的大悲與大起,周慕海死都忘不了這個地方。
周慕海盤腿坐在飛劍之上,腳下是被一片濃綠完全掩蓋的廢墟。
而后是南華,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南華安全區里電力普及并不廣泛,城墻之上的探照燈來回掃視,周慕海早早地避開了南華所在的地界,從邊上離開。
雖說被看到也沒什么,但是麻煩這種事情能避則避……繞過南華,一路往東南方向而去,很快就抵達了z城。
夜色深沉,小小的z城已經隱沒在了郁郁蔥蔥的變異植物里,連著小山莊的位置,全都變成了一片荒蕪。
周慕海的父母就埋葬在末世剛開始爆發時候居住的院子旁邊的田地中,田地也已經被變異植物完全覆蓋,只剩下墳冢周圍的一小片空地,墳包前面立著石碑,上面已經被塵埃覆滿。
周慕海跟著林玖學會了陣法的第一年里,就在父母的墳墓周圍設下了禁制,除了這一小片墳塋,周圍的田地已經完全被綠意爬滿。
周慕海站在墓碑前,伸手一點點拂去墓碑上的塵土,字跡這才顯現出來——周心勇、海玲之墓。
“爸,媽,小海回來看你們了……”
當年周心勇和海玲慘死,為了避免兩人的尸骨被喪尸病毒侵染,周慕海做主,把父母的尸體火燒后合葬在了這里。
周慕海猶記得末世爆發時父母把他夾在中間,拼了命地帶著他到了那個還未正式開業的大商場。
他記得那時候正是五年級的寒假,期末他考了班級第一名,那個商場是爸媽對著他許下等開業就帶他去買玩具零食的地方。
他就趴在家里的窗戶上,看著馬路對面的商場一點點掛滿了開業大吉的橫幅,焦急地期盼著它開業的那天。
它最終也沒能開業,周慕海等來的是滿地喪尸,是拼命趕回家確認他安全的爸媽,是接下來一家三口生死一線的逃亡……
是被衛小燕隊伍帶回村子里的迷茫,是平靜生活頃刻崩塌,是他受驚過度斷斷續續的高燒不斷,是沒有食物和水的忍饑挨餓。
周慕海到現在還記得在大通鋪上蓋著臭烘烘的被子迷迷糊糊等母親喂他一口水的絕望。
衛小燕對底層的隊員十分苛刻,他險些病死,是父親機緣巧合求到了林玖的頭上,他才得以活了下來。
只是因為一口多出來的水,幾片多出來的退燒藥……母親被侮辱,父親抗爭無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的發生,最后也被打死。
悲劇發生的前一刻,父親推他出去,讓他去找林玖求助,他記得當時腦子里一片瘆人的空白,他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可怕。
他不敢深想,只能按照父親的吩咐,跌跌撞撞地拼了命地往村子外林玖的院子里跑過去。他記得父親最后的話,不要求助也不要回來,乖乖的,只求林隊長能收下他。
末世容納了四個幸存者隊伍的小村子,每個房子里都有人在,每個人都在茍延殘喘地冷漠地活著,一路上很多人看到了他,又好像是沒有看到他似的別開視線,能看到他的只有林玖。
他記得那天的溫度似乎格外的高,他在滿是黃沙的土道上跑,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跑,跌倒了,融化的瀝青沾了滿手。
他最終還是沒有按照父親的囑托只求林玖收下他,他仰頭看到了林玖的眼睛,那是一雙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干凈平穩的卻充滿了情緒的眼睛。
林玖帶著他回到了村子,在其他隊長的見證之下,處置了衛小燕隊伍里的負責人,那也是他第一次殺人。
之后的每一年,每到這個時間,不在宗門內忙著瑣事和修煉的周慕海,沉在心底的傷疤都會被狠狠地撕開一回。
一晃又是六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父母拼了命去庇護才有一線生機的孩子,他現在是師尊唯一親傳的弟子,是潛山宗眾弟子的大師兄,是已經有了融合期中階修為的修士。
只是這一切對已經在墳塋中躺了六年的周心勇夫婦來說,都太晚了。
越是強大,周慕海心里反而越是放不開,記憶里那個需要庇護的普通的病弱的男孩兒一直活在他的心里。
尤其是修為突破到融合期之后,那個孩子的影子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周慕海的識海之中。
若是他沒有猜錯,那大約就是心魔了。
那個孩子總是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候悄然出現,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后,周慕海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張瘦削到臉頰凹陷下去的臉上顯得格外大的黯淡無神的眼睛。
伴隨著鮮血的味道,身后是孤零零的墳塋。
周慕海從儲物戒指里拿出用來祭奠的食物和酒水,在末世里活人都吃不飽,祭奠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足以稱得上奢侈。
召出清水沖洗干凈墓碑,周慕海拿出不少黃紙,在墓前點燃,薄而軟的紙張在火焰的吞噬下迅速蜷曲,變成一團灰燼,周慕海盤膝坐在蒲團上,有點出神。
他若是想把周心勇夫婦的骨灰帶回潛山宗供著,師尊自是不會攔著他,這件事早些年周慕海就想過,但卻一直沒有著手去做。
直到前一晚林玖提了出來,周慕海再次陷入到猶豫當中。
林玖自然是疼愛他的,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對他有什么意見,是他自己不想給周心勇夫婦遷墳,他害怕,在那么近的地方,爸媽看著他現在的生活,他總覺得愧疚。
他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活更是優渥,這些都是周心勇夫婦的命換來的……他們經受了那樣的苦難慘死,會不會對如今的他產生怨懟?
出于這么一層心結,周慕海寧愿每年從潛山宗消失個十多天,也沒把周心勇夫婦的骨灰帶回潛山宗安葬。
如今問題再次擺在了周慕海面前,周慕海盯著眼前的墓碑,末世前爸媽的笑臉已經一點一點在他面前模糊掉了,他只記得母親死時的慘狀,只記得父親死時滿身的鮮血。
那是一種刺眼的泛著黑色的紅,在灼熱的空氣里一點點變得粘稠,釋放出腐臭的氣味,從他的雙手蔓延上來,最終把他吞了個一干二凈。
他可能一輩子都逃不出去了,就算他從一個普通人脫胎換骨成為修士,好像也不能怎么樣。
事實上他還是他,是六年前那個膽怯沒用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