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襄找陸世鈞要了套運動衣，回屋三兩下換好，直接出了家門散心去了。
陸世鈞看著陸世襄走遠，轉身就看到一早爬上床的團子揮手在房間周圍設下了密不透風的禁制結界，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冷著，眼神涼得嚇人。
陸世鈞敢打包票，連林玖都沒見過團子這樣的神情。
而且，看這架勢，要是今晚談判不順利，估計場面會很不好看。
“談談？”
陸世鈞搬了張椅子，在團子的對面款款實實坐了下來，心里懸著一口氣，但表面上看不出絲毫端倪，成熟穩重，讓團子撇了撇嘴。
“沒什么好談的。”
團子別過眼神，拒絕和自家爹對視。團子心里想得就沒有這么復雜了，陸世鈞到底能不能做他爹說到底只是他承不承認的事罷了。
若是他死活不要這個爸，小玖還能越過他不顧他的意愿么？
對此，團子主意拿得很定，他和陸世鈞相比手里掌握著絕對的主動權，根本就沒在怕的！團子現在唯一覺得后悔的就是幫助陸世鈞打配合戰，或者說，三個人要是像之前那樣，該有多好？
在團子的心里，只有和林玖保持著安全距離的陸世鈞才能成為他的爸爸，再近一點，那就被列入了看不順眼的范疇。
“必須要談，這樣，你要是能用你的理由說服我，以后我就會按照你希望的做，怎么樣？”
團子稍微動了下輪廓清晰的小眉毛，臉上并沒有什么波動，就這么點小動作，還是被陸世鈞一眼給抓了出來，團子在考慮。
有門。
陸世鈞豎起一根手指，神態平靜地直視著團子清亮的雙眼，這幅絲毫沒有被團子壞脾氣所影響的樣子，讓團子心中更加沒底。
“兒子，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唔。”
“為什么不叫阿玖‘媽媽’？”
對于這個問題，陸世鈞和林玖一樣納悶兒，林玖能順利長到成年，靠的就是心大，陸世鈞想得就多一些。
男孩兒小時候產生要娶媽媽做老婆的心思很正常，小孩子的倫理觀念并不健全，在認為娶就是愛意最大的表達的認知下才會這么說，只會讓人覺得孩子可愛。
但是這想法放在團子身上就有點詭異了，團子無比早慧，似乎是一早就明白了這末世的艱難，實力出眾天賦超群，從未讓阿玖和他操心……團子什么事都明白，要是他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要糾正就很困難了。
團子一愣，陸世鈞的問題正問在他的心竅上。
打蛇打七寸，陸世鈞一點兒也沒覺得跟自己親生兒子用戰術有什么錯，要的就是這不好搞的熊孩子的動搖。
“沒有為什么，不想叫，也不能叫。”
團子下意識移開眼神，陸世鈞幾乎在團子說出口的瞬間就察覺了團子話中的漏洞，不給團子任何反駁的機會。
“什么叫‘不能’？談判需要坦誠吧？你現在這樣，是不是說明一會兒我也可以糊弄你？”
團子抬眼，小眼神里露出一絲明顯的殺機。
陸世鈞繼續回以微笑。
“你不敢，別虛張聲勢了。”
很明顯，不管團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在父子倆的矛盾中，始終都有一個中心，那就是林玖。
陸世鈞愛團子，因為團子是他的兒子，是他的骨血，他寧愿自己死了，也不會把團子怎么樣。反觀團子對陸世鈞，沒什么不能動手的，只不過有林玖在，投鼠忌器罷了。
不管這個限制有沒有感情投入，好歹是掣肘對方的一個致命點，陸世鈞倒是挺看得開。
“不能叫，叫了小玖會更辛苦的。”
團子再次移開眼神，拒絕跟陸世鈞對視。
“你不會明白的，小玖到現在的修為是怎么來的，她自己一個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總之我不能叫媽，要不她會更加拼命。”
團子聰慧，很早的時候就擁有了記憶，林玖那時將團子養在小仙源里，一離開就是半天。團子在小仙源里盼著等著林玖回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玖每次急匆匆出現在他面前時，渾身上下雖然整理過，但依然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陸世鈞的心剎那間就柔軟了下來，想伸手去揉揉團子在燈光下看起來格外柔軟的半長的發絲，又頓住。心里被名為愧疚的利刃一刀刀劃開淺淺的口子，又酸又疼。
陸世鈞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對于團子來說，不管他是不是跟團子有實打實的血緣關系，他都是那個外來者。
在團子還沒有記憶的時候，還是個小小的胚胎的時候，就救了他不止一次，雖然團子不會記得，陸世鈞卻一下子都想了起來。
末世開始前的預見夢，末世后不久他受重傷幾乎要喪尸化之前的突然好轉，以及當他遇到林玖時候林玖莫名其妙的胎動……
林玖曾跟林小婉對康康和團子的名字探討過，說過這么一句：之所以叫團子，因為本來就是個小球兒。
很難不讓陸世鈞聯想到那個溫暖又神奇的紫色小球兒來。
有時候就是這樣，突然開了竅，老早之前在心中留下一星半點印象的前因后果就全都勾起來了，樁樁件件連在一起，陸世鈞心里酸澀得不行。
不管那時候團子是出于血脈還是說已然有了意識，為他做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渴望他這個父親，所以才會去拼命地提醒他，希望能夠得到父親的庇護。
然而他做了什么呢？
要不是陸世一在總安全區的科學院拼了命地做項目，在林玖生產的最后關頭，他才知曉林玖就是末世前的那個人，林玖的孩子就是他的親生骨肉，但是一切已經晚了。
他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做成，讓林玖獨自帶著團子在險象環生的西南山區生活了整整三年多，若是他一早就陪伴在母子兩個身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團子也不會在他和林玖親近起來之后視他如仇人。
團子看著玉雪聰明，心思通透，但就在今天，陸世鈞看到了團子的心魔。雖然入修煉之途并不長，陸世鈞拿出上學時候的勁頭，經過一番惡補，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
“你希望我怎么做？”
陸世鈞看著團子，想到此，一雙狹長的眼睛硬生生憋得通紅一片。他立于世，上愧父母下愧妻兒，現在實在拿不出說教團子的臉來。
團子愣了愣，從回憶里抽身出來，看著陸世鈞，對方擺明了要和他好好談判，他畢竟人小，比不上陸世鈞心思深沉，本來還準備說不過就上手的，結果陸世鈞就這么妥協了，團子小小的心口處，突然涌現出一絲愧疚的酸澀來。
他也不是故意去戳陸世鈞的痛腳的，這不是事實么？
“你，離開小玖！”
“不可能。”
陸世鈞拒絕得斬釘截鐵，給團子氣得不輕，那還說個雞毛？！
“不過，咱們爺倆可以商量。”
“十年之期，十年內你若是還不原諒我接受我，我就離開，此生絕不會再見阿玖。”
陸世鈞到底還是想得比團子周全，十年之期，不僅是父子兩個的矛盾緩和時間，同時也是陸世鈞為了化解團子心魔所設下的期限。
“十年？”
團子今年才四歲就感受到生命之重了，十年不成，太長了！剛想開口拒絕，陸世鈞的話再次跟進上來。
“十年對于修士來講，不過是彈指一揮，我現在不能離開，也不會離開，阿玖知道我們這樣肯定會為難，你自己想想清楚。”
“十年就十年，不過不能讓小玖知道！”
陸世鈞抬起大手。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團子白嫩嫩的小手啪嘰一聲拍進陸世鈞的掌心，父子兩個擊掌為盟，緊接著，陸世鈞大手一握，直接把團子抱進自己的懷里，逮住小孩兒的咯吱窩開始撓癢癢。
“你你你哈哈哈哈哈你使詐！”
“最起碼這十年里，我還是你爹，使詐怎么了？”
陸世鈞露出得逞的笑容來，把團子直接撲在床上，得寸進尺地撓團子的癢癢肉。
團子一愣，完蛋，上當了！
而且，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之后，他總覺得現在心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