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看鐘承志眼底的神色，他攥得緊緊的雙手，還有他不停起伏的胸口，周玉春幾乎都相信鐘承志說的這番話情真意切了。
這狗男人，都這個時候了，嘴還這么硬。
而到了這一時刻，周玉春那百分之一的疑慮打消了，她不是沒懷疑過是鐘承志將那個鐵盒子給她郵過來的。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知道鐘承志不會做這件事的，他要是能做這件事情就早做了，不會等到這個時候，他現在巴不得她和女兒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鐘承志是希望他安安靜靜的死去的，這樣的話似乎也能償還他欠下來的債。
可是她怎么能讓這個狗男人安心的死去，就算是死了她都不讓他瞑目。
再次查看了一下他的神色，抬頭看了看掛著的營養液，周玉春索性坐了下來，她的臉色陰沉，神情滿是陰翳，她的話也同樣刻薄冷漠：“你高興就好，不過你高不高興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只要我自己高興就好，我帶著孩子到這里來，就是想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了，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看來你肯定是做了很多惡事，否則的話怎么會有這樣的報應，老天可算是長了眼了……”
說到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周玉春的臉色變得很是痛苦，聲音更加的冷酷：“鐘承志，我想這真是報應，當年如果不是你的所作所為，我們的兒子現在都已經十六歲了……”
驀然之間，鐘承志神色大變，他的喉嚨好像拉風箱一般的，兒子，是啊，他不但有可愛美麗的女兒，他還應該有一個活潑的兒子。
“這真是報應啊，你欠他的一條命，很快就要償還了……”
說到這里，周玉春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過去了這么多年，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恨了不怨了，可是臨到事情的跟前，她才發現，她依然恨著依然怨著。
她所有的不幸都是眼前這個男人給帶來的，她怎么能不恨他呢？如果不是他，她的兒子現在都已經上高中了，肯定是一個陽光俊朗的小少年。
只可惜他甚至都沒有見到人世的陽光，就夭折在她的肚子里，她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而鐘承志是一個自認為有大義，實際卻是自私涼薄的狠毒的父親。
鐘承志淚水滾滾而下。
那是他不能提及的痛，那時候一切都是亂紛紛的，很多事情都處于不可控的狀態，他的家包括周家都是如此，再加上當時還發生了那樣一件大事，所有一切都變得不可控制不可挽回。
當時他是想解釋的，可是他連玉春的面都沒有見到就被人帶走了，然后被強制勞動改造了三年，等他出來之后，想要解釋什么都晚了，時間越長就越是什么都不能說出來，而且他也不敢提。
這件事情是周玉春一個的傷疤，連他們的女兒都不知道，記得當年只要一提，周玉春就會陷入瘋癲狀態，非常可怕，所以，所有的人都將這件事情徹底的掩埋。
他以為周玉春已經淡忘了，卻沒想到她還記著，而現在他拿什么去安慰她？
他的嘴唇顫抖著，聲音哽咽不成句子：“春兒春兒，我該死都是我的錯，你看老天真給我報應了，我馬上就死了，我會給咱們的兒子償命，你不要哭了，該下地獄的是我，你和女兒好好的活著，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做牛做馬的補償你們……”
周玉春猛然的抬起頭，眼眸猩紅，已經是滿面淚水。
她惡狠狠的盯著鐘承志。
看他消瘦的臉上滿是淚水，看他的眼淚淌到了鬢角花白的頭發里。
他今年才四十多點，頭發已經白了一多半了。
他總是這么自以為是的，做著自己認為沒有任何問題的事情，然后他又從來過的不心安。
他這是何必呢？簡直是自討苦吃。
周玉春的聲音帶著冷意，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鐘承志，你想一死了之，哪有那么容易，你動手術吧，好好的活著，多活一年，你就要用這一年的時間好好贖罪，人都說其實活著才是最不容易的，死了最簡單，兩眼一閉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你不能這么輕易的死，你得活著，你得好好的活著，活著贖罪，聽到沒有！”
隨后伸出手，她的手里有一個手帕，并不溫柔的將鐘承志臉上的淚水擦凈，很是嫌棄的說道：“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就和那六七十歲的老頭有什么區別。”
雖然聲音是很嫌棄，可是很沙啞，帶著哽咽。
鐘承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喉嚨里好像被堵著一團棉花一樣，他真的想就這么暈過去，可是剛才是在強撐著，而這個時候不撐著了，反而又清醒起來。
這是不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呢？
鐘承志終于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流出，再次流進了鬢角斑白的頭發里。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了，自以為是所做的一切，其實根本不值得一提，他自己覺得挺感動，可是除了感動他自己之外，誰也感動不了，反而會成為別人的笑談。
他自己這么多年做了什么，也許他的三個戰友并不希望他這樣，他這半生坎坎坷坷，從來沒有一天像剛才這一刻覺得腦子很清醒的。
可他不敢睜開眼睛，也不能睜開眼睛。
他擔心萬一睜開眼睛之后，發現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想，是一場夢，那么還不如就從不要醒來。
而此時此刻身旁又響起了周玉春那熟悉而又略帶沙啞的聲音。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不要讓伊伊進來了，那孩子本來跟你就不熟悉，你在這里好好呆著，小弟正在和醫生商量手術方案，就算只有百分之五的希望，我們也要去試一試，我也希望你能將我剛才的話都記在心里，為了這百分之五的希望你也要努力。”
鐘承志只是死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只不過從他緊攥起的雙手，還有緊皺的眉頭看出來，他一點都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