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正在扒拉飯菜,聞言抬起頭,滿臉錯愕:“娘,你要家去?不在這里多住幾天?”
“嗨,這醫館又不是啥好地方?住啥住?”駱大娥說起醫館,那是一臉的嫌棄。
“不住也好,反正到哪都是吃藥,咱開了藥回家去慢慢吃,家里恢復的更好!”駱鐵匠說。
駱大娥說:“那必須的,昨日那大夫給我把大包戳開,我昨夜不曉得睡得多好,今個又吃這么多,我都好啦,接下來回家吃藥就行啦!”
駱大娥剛才一只手捧著茶碗,另一只手一直在摸自己的脖子,之前不敢摸,一摸就是鴨蛋那么大一個包,而且一摸就痛,吃喝都痛。
今個美美睡了一覺,還美美吃了一頓,現在駱大娥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了,心情大好!
“對了周旺,還有二十天就過年了,咱得趕緊回去,辦年貨!”
“娘,我先前去縣城街上鋪子里,已經買了很多年貨了,是準備今個我們要是不回去,就托棠伢子幫我先把年貨帶回去!”
“嗨,不用那么費事兒,今個咱都回去,這鬼地方太冷了,哪里都沒有家里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駱大娥神采飛揚,朝幾個端著碗,都直愣愣盯著自己的爺們揮了揮手:“你們幾個趕緊吃啊,別盯著我啦,吃完了咱回去!”
駱鐵匠回過神,連連點頭,吩咐駱風棠和周旺:“趕緊吃,吃飽了回去,爭取天黑前到家!”
吃飽喝足,此時已經是真正的晌午了,雖然今個開始日頭就不是全天候的在,而是一會兒有,一會兒又給躲到云后面去了,外面北風呼嘯。
但是,對于今天來說,此時這一兩個時辰,卻是今天一天中相對最暖和的時候了。
駱風棠牽著馬兒站在院子里等,東西早就裝好了,在后面另一輛馬車里面。
駱鐵匠脫下自己的披風,將駱大娥裹得里三層外三層,老漢彎著腰候在病床前跟,“妹子,來,爬哥哥背上,哥哥背你上馬車!”
駱大娥樂了,“哥啊,你還當自個是大小伙子吶?你都老漢咯,背不動我!”
駱鐵匠可不服輸,更不想服老,他今個就想背妹妹上馬車。
他怕這回不背,下回再背,妹妹就不是活的了……
“沒事沒事,哥哥行的,這骨頭架子很硬朗!”
面對駱鐵匠的堅持,駱大娥真的是哭笑不得,趕緊喊了門口等候著的駱風棠和周旺進來,把這里的事情說給他們倆聽。
“這老漢太倔啦,我穿了這么多棉襖棉褲,像個咸菜缸子,少說得有一百來斤,待會把他壓到骨折啦!”駱大娥說。
哥哥心疼自己,在意自己,她也不是石頭,不是徹底不懂好歹。
年輕時候糊涂,那是因為見識少,人生經歷的也少。
還有就是,為了自己的閨女周霞……很多事她心里清楚是錯的,不該去做,可是架不住閨女的眼淚和撒嬌,這才好多次助紂為虐,忍得人嫌狗厭……
她心里都明白的,所以后面這十多年里,她深居簡出,安心幫助兒子媳婦持家,帶大兩個孫子,親戚間走動這塊,她也不摳搜,娘家這邊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是個討喜的人,所以很少過來走動,但是娘家有啥大小喜事,她都會第一時間打發周旺過來……
對于哥哥駱鐵匠,她也是記掛在心上的。
哥哥上了年紀,怎么能讓他背自己?堅決不可以!
駱風棠和周旺背喊進來后,聽說了里面的情況,兩人都笑了。
這天底下如果添設一個護妹排行榜,駱鐵匠排榜二,沒人敢拍第一了。
“大伯,你的咽喉也不能受累,會喘的,你靠邊讓我們來。”
“大舅,我來背我娘,你往邊上靠靠。”
駱風棠和周旺倆一個過來拉開駱鐵匠,另一個則扎了個馬步候在病床邊。
“行,那我給周旺你搭把手,你慢著點哈!”駱鐵匠讓到了一旁。
然而,駱大娥卻不想如此。
她故意拉下臉道:“你們這一個個的今個是干嘛呀?我這能吃能睡,咋還走不動路了?”
“去去去,都一旁去,我最討厭被人當廢人!”
駱大娥整了整身上的棉襖,站起身,然后穩穩當當往屋門口去。
駱鐵匠和周旺趕緊追上去,兩人從兩邊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她一把,結果肯定是被她打開。
“少來,我都說了我可以的嘛,沒瞅見晌午我吃那么多么,”駱大娥一臉神氣的說,甚至還轉過身指著他們爺仨:“你們爺仨加起來,晌午都沒我吃的多吶,我這會子一身的力氣都回來啦!”
三人跟在后面,看著雄赳赳氣昂昂的駱大娥跨出屋子,走向停靠在門口院子里的馬車,雙手撐住馬車前面的板子,腳下踩著一只小馬扎,輕輕松松,穩穩當當就鉆進了馬車廂。
駱鐵匠滿心感慨,因為昨日這個時候從周家村往縣城醫館來的時候,大娥是被他們幾個人抱進的車廂,進了車廂后坐都坐不穩,是蜷縮成一團躺到了縣城醫館。
沒想到今個回去,就像換了個人,駱鐵匠都忍不住質疑這個醫館的大夫的預斷了,大娥這個狀態,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患了不治之癥的樣子!
駱鐵匠壓低聲跟駱風棠道:“若是你姑姑能天天都像今個這樣吃東西,就算這病不能斷根,我都不擔心,你說呢?”
只要能吃東西,人就有力氣,就能活,這是駱鐵匠最簡樸的思維,同樣也是村里老一輩的一致的想法,只要還能吃這人世間的東西,就說明口糧沒吃完,閻王爺不會來接。
只有徹底不能吃了,那就真不好了。
駱風棠看著駱鐵匠那殷切的目光,只能笑笑,“但愿如此,大伯,咱回吧!”
長坪村。
今天是臘月初九,因為天陰,所以家家戶戶都忙著收拾院子,爭取在今年冬天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把后院那些晾曬了大半個月的柴禾歸攏起來。
駱家不需要擔心那些,因為駱家是出錢跟十里八村的村民們那里收購柴火,收購過來的都是對方晾曬干燥,能夠直接拉進柴房儲存的那種。
所以駱家蓉姑她們在忙著其他跟過年相關的事情,兩個孩子惦記著去找姜瀾玩耍,楊若晴和芍藥送他們倆過去,楊若晴陪著鄭小琴說了一會兒話,關心了下對方二胎的情況。
眼見幾個孩子湊在一塊兒玩過家家游戲,沒有一個時辰是回不來,楊若晴便留下芍藥在那里盯著,自己提前回了村口這邊。
順道來了娘家轉一下,看看爹娘都在忙啥。
然后,就看到后院里,分成了兩個陣營。
楊華忠正在捆后院晾曬的那些柴火,另一邊,孫氏坐在小馬扎上,腳邊放著幾捆稻草,孫氏正在拿稻草搓成繩索,然后一條條繩索遞到楊華忠的手里,成為捆柴火最好的工具。
劉氏和鮑素云也在孫氏身旁,鮑素云手上戴著麻線手套,正埋頭幫孫氏一塊兒搓。
而劉氏呢,手里抓著一把花生,斜著腿站在邊上,一邊剝花生吃,一邊陪著孫氏她們閑聊,也不曉得她哪來那么多聊天的話題,東家西家,隔壁村子,鎮上,甚至更遠地方……
她那張嘴巴里面,就像藏了一只廣播,叭叭叭叭個沒停。
有些話題,她說的時候嗓門賊大,有的話題,她又極力壓低了聲音,降低了語速,不同的話配合上不同的面部表情,以及不同幅度的肢體語言,看劉氏說話,真的是……
楊若晴來到后院的時候,剛好趕上劉氏壓低了聲,一手還捂著嘴角,微微俯身跟孫氏和鮑素云那里說著什么機密……
而孫氏和鮑素云也都暫停了手里的搓繩動作,皆抬起頭望向劉氏,兩人的眼睛里是一波接著一波的驚愕……
“說啥呢?這一個個的,耳朵都豎成兔子耳朵啦!”楊若晴笑著走了過來,抬手在劉氏肩膀拍了下。
劉氏正在沉浸式說話,陡然被人在肩頭這么一拍,嚇得差點跳起來,抓在手掌心里的花生也掉到腳邊。
“唉呀媽呀,你個死晴兒,嚇得我魂兒都出來啦!”劉氏捂著心口,一個勁兒的責怪楊若晴。
楊若晴抿著嘴笑,“是你說話太投入啦,都沒察覺有人過來!”
“誒,你們說啥呢?跟我也說說?”
楊若晴提出的這個要求,劉氏可是太喜歡了。
劉氏立馬轉過身,靠近楊若晴,壓低了聲,眼睛亮晶晶的說:“永進和八妹昨夜去了老宅,和你爺奶說了好一陣的話,把你四叔,三哥,小堂哥都給喊過去了,不讓我去!”
“我躲在東屋床戶底下偷聽,你二哥二嫂,準備在臘月挑一個好日子,把繡繡和繡紅兩姐妹一塊兒給嫁出去!”
“啊?沒聽錯吧?”楊若晴發出一聲驚呼,怪不得先前孫氏和鮑素云的臉上都是驚愕,現在,只怕自己眼底的驚愕比她們倆還要盛。
“咋突然又改主意了呢?之前不是說繡繡是姐姐,比繡紅早兩天出嫁么?咋又要放同一天?”楊若晴追問。
難道,是為了節省辦酒席的支出?
劉氏撇撇嘴,抬起兩根手指頭朝楊若晴晃了晃:“這還用問嘛?辦一趟酒席,收兩撥禮金,穩賺不賠!”
楊若晴不語,果真熊大熊二所見略同啊!
“三嫂,五弟妹,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劉氏轉而又去征詢她們倆的想法。
孫氏和鮑素云兩個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雖然兩人眼底明顯把‘贊同’兩字寫得明明白白,但是,她們這妯娌倆的性格,卻不允許她們把心里話說出來。
鮑素云只是靦腆的笑了笑,像個泥菩薩那樣不表態,也不反駁,主打一個誰都不敢得罪的綿軟樣子。
而孫氏呢,憨厚的臉上也是露出老好人的笑容,說:“他們有他們的打算,湊在一塊兒……也不是不可以,分開來,要送嫁兩回,要哭兩回,也怪傷人的,還是一回嫁出去好。”
顯然,孫氏的回答,也不是劉氏想要聽到的答案。
劉氏轉而又對楊若晴說:“反正我跟你四叔那里說好了,送禮只送一份,繡繡當初出嫁,我們已經送過了,這是二婚,不存在再送!”
“萬一哪天她三婚,四婚啥的,難不成咱都要回回都送?送不起,要送破產!”
劉氏這話,孫氏立刻就有了反應,“四弟妹,這話你可千萬別瞎說,不吉利!”
三婚,四婚啥的……若是被永進和八妹聽去了,要說家里親戚在背后詛咒呢!
鮑素云也是輕輕搖頭,眼睛越過劉氏,直往劉氏身后的院門方向張望,一副生怕有人過來了的不安的樣子。
劉氏撇撇嘴,說:“我又沒有惡意,我是有一說一嘛!晴兒你說是不?”
楊若晴說:“四嬸方才那話,話糙理不糙!”
得到了楊若晴的支持,劉氏一下子腰桿就硬了。方才也跟著往身后瞅,有點心虛,這下,立馬就不瞅了,有底氣了。
“不過,我也要補充一下,”楊若晴接著又說,“四嬸方才說的只送一波禮這個,只適合于我們這些人家,落到你們四房,要另當別論!”
“晴兒你這話啥意思?咱幾房,和他們小二房,不都是一樣的關系么?咋在你這里還要分個你我先后遠近親疏的啊?”劉氏質問,拉下臉,明顯帶著一絲不悅。
孫氏和鮑素云也都不解的望向楊若晴,不知她為啥會有這么一說。
就連不遠處,一直埋頭捆柴禾,不咋聽婦人言論的楊華忠,都忍不住往楊若晴這邊望來。
楊若晴也同樣很不解的目光掃過他們幾個,反問道:“我可沒有說要把四房分親疏遠近啊,我之所以說那話,你們難道不懂?”
“懂啥呀?我們要是懂,還會這樣睜著大眼泡子瞪你?”劉氏沒好氣的道。
這下,換楊若晴樂了,“四嬸,你仔細想想,你家荷兒上回嫁給李老二,小二房有沒有什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