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回來的很快。
  聽說李苒讓她去找石南傳個話,她有事兒要跟謝將軍說,周娥的嘴角一路往下扯,拍了拍手,轉身出去遞話了。
  也就小半個時辰,周娥回來,轉的不是石南的話,而是謝將軍的話,說是酉正前后,在清風樓等她。
  李苒下意識的舒了口氣。
  這一個半天,她已經有了壓力。
  桑嬤嬤還是不停的進進出出的稟報。
  這一趟,稟報了駱家大奶奶梅夫人來給姑娘賀喜,桑嬤嬤接著笑道:“梅夫人是駱娘娘沒出三服的堂侄兒媳婦,駱娘娘娘家諸支,就是梅夫人這一支最親近了。”
  沒等李苒答話,周娥先開口道:“見見吧。”
  李苒嗯了一聲,站起來,和桑嬤嬤一起迎出去。
  梅夫人三十來歲,長相十分喜慶,拉著李苒的手,上上下下看一遍,再看一遍,夸了幾大車的好話,才起身告辭。
  李苒將她送到院門口,暗暗松了口氣。
  她是真不習慣這樣鋪天蓋地睜眼瞎一般的瞎夸亂獎,比如夸她又柔順又溫婉。
  看著梅夫人走了,周娥從后院踱回來,見屋里沒人,坐到李苒對面。
  “駱家,就她家這一支還算有點兒出息,也跟駱娘娘最近,還沒出三服,別的,都出了五服了。
  她家,算是駱娘娘的娘家。”
  李苒凝神聽著周娥的話。
  “先皇能君臨天下,駱娘娘有一半功勞。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皇上說的。
  駱娘娘比皇上大兩歲,原本訂過親,快成親的時候,駱娘娘到這京城采辦嫁妝,被皇上撞見了,一眼就瞧中了。
  也就隔天吧,皇上就帶著人沖進駱家,放下聘禮,再拎著駱家老爺子趕到柳家,把柳家的聘禮退了回去。
  嘖!”
  周娥撇著嘴,嘖嘖有聲。
  李苒聽的瞪目結舌。
  “我當時已經在京城了,這事兒,當時那個轟動啊。
  沒幾天,皇上就敲鑼打鼓,把駱娘娘娶回去了。
  那一年,皇上才十七,自從娶了駱娘娘,皇上就一天比一天懂事兒了。
  這話也不是我說的,這是先皇說的。
  據說,娶駱娘娘前,先皇和皇上東征西戰,都是亂打。
  之后,才這個那個,方略什么的,據說,都是駱娘娘先定了方向,先皇和皇上再去打這個打那個的。
  駱娘娘這個人,也是個悶聲不響的,連門都極少出,就是出門,也是坐在車上,她能看見你,你看不見她。
  人吧,看著也沒什么出奇的,連好看都算不上,真是人不可貌相。
  皇上對駱娘娘,情份深得很,不是怕啊什么的,就是情份深。
  真是一物降一物,石膏點豆腐。”
  李苒聽的輕輕嘆了口氣。
  怪不得她讓她見見那位梅夫人。
  “太子是駱娘娘的兒子?”李苒問了句。
  周娥瞪著李苒,一臉的你是不是傻。
  “瞧你這話問的,不是駱娘娘的兒子,還能是誰的?都跟你說了皇上對駱娘娘情份深!
  太子前頭,駱娘娘還生過一個兒子,沒站住,好象一歲還是兩歲啊,一病沒了,太子之后,有過一位公主,也死了。”
  周娥的話頓住,嘿笑了幾聲。
  “當年,我們死綴著謝將軍不放,就是因為謝將軍把太子爺擄走了。”
  “呃!”李苒差點噎死過去。
  “那一年太子爺多大啊?我算算,謝將軍那一年十二,太子爺也就五六歲吧,就被皇上帶出去打仗。
  太子爺小時候,脾氣大得很,說他還小,死活不肯跟著皇上,要回去找他娘。
  皇上就把他捆在了馬背上。
  太子爺在馬背上,拼命嚎著叫救命,就遇到謝將軍了,謝將軍就把太子爺擄走了。
  嘖,也真是有本事。擄走那會兒我不在。
  二十多人護衛著,都是軍中好手,硬生生被謝將軍破了護衛,擄走了太子爺,還殺了兩個人,傷了五六個。”
  “他以為太子是被你們捉住了。”
  李苒接話道。
  “對,后來一問,就是這么想的,還說我們要吃了太子爺。
  嘖,這話說的,那是太子爺,跟他說話都不敢氣兒大了,吃了他,真敢想啊。我可從來沒敢想過。”
  李苒心里猛的一酸。
  “唉,當時,那個難追啊,太子爺拿我們當仇人,拿出吃奶的勁兒幫著謝將軍,看到我們人仰馬翻,那張小臉興奮的,真想給他幾巴掌。
  真是要多難有多難。
  后來吧,總算都捉回來了。
  謝將軍就護著太子爺,太子爺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連皇上在內,瞧誰都不順眼,動不動就撥刀子,他一撥刀子,那只虎就呲著牙要往上撲,你說說,嘖!
  連皇上在內,誰說話都沒用。
  這兩人一虎三只禍害,一個比一個鬼。
  太子爺吧,笑的那叫好看啊,一肚子壞水!
  謝將軍吧,你看他那張臉,半點表情都沒有,也能看得你眼暈,說動手就動手,一動手就下狠手。
  那只虎,比人還鬼,還會裝死,裝斷腿,裝慘叫,你說你一只虎,威風八面,丟不丟人哪。
  那幾年,真是雞飛狗跳,沒片刻安寧。
  唉不說了,可算熬過來了。”
  周娥搖頭嘆氣。
  李苒凝神聽著,好一會兒,才慢慢舒出口氣。
  周娥熬過來,他更是一路熬過來的吧。
  離酉正還有兩刻鐘,李苒就起身往外走。
  周娥高挑著兩根眉毛,看著屋角的滴漏,一直看到李苒走出了上房,才抬腳跟上。
  “從這府上到清風樓,就是走,也不過一刻鐘,你可真早。”
  周娥跟上李苒,忍不住夸了句。
  “嗯,還能走過去嗎?”李苒頓住步,皺眉問了句。
  “還是別走了,真走出來,一條街上全得看你,路都得堵上了。
  也別從二門了,從角門出去吧。
  剛才我回來的時候,看前面還堵的都是送禮的人呢。”
  周娥站住,招手叫了個婆子,吩咐她去傳個話,讓車夫把車趕到角門。
  李苒上了車,周娥想了想,也縮頭進了車廂,順手放下簾子。
  她是姑娘的活招牌,這會兒不能露著臉兒坐車前了。
  “唉,從今兒起,咱們都講究點兒吧,省得走到哪兒被人家看到哪兒。”
  李苒嗯了一聲,將車窗簾子掀起條縫,看著車子出了巷子,轉進熱鬧的大街。
  “聽說,婚期要定在十一月。”
  周娥在車里坐的無聊,沒話找話。
  “嗯。”李苒嘴角往上,一抹笑意看的周娥又撇起了嘴。
  從長安侯府到清風樓,車子走的不算快,也就不到一刻鐘。
  李苒直奔那個雅間,雅間里,幾個焌糟正最后一遍擦試,見李苒進來,忙退了出去。
  李苒在屋里轉了一圈,想著是不是要先點好菜,上次她一到,就開始上菜了。
  這一想,才發現,她不知道謝將軍喜歡吃什么。
  李苒呆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好吧,她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剛到酉正,周娥伸頭喊了一嗓子,“哎,來了。”
  李苒急忙往外沖,沖到雅間那座花巧的小院門口,看到謝澤,忙由跑而走。
  謝澤緊幾步迎上來,“不是跟你說,不用跑。”
  “沒跑,走的。”
  謝澤失笑,“唉,以后想跑就跑,想走就走吧。”
  “好!”李苒應聲,看著謝澤的笑容,想著周娥那些話,心里一陣酸楚,眼眶就有些酸熱。
  “嗯?”謝澤看著下意識別過臉的李苒,眉頭皺了起來,“委屈你了?”
  “沒有。沒有人能委屈我。”
  “嗯。”謝澤這一聲嗯中,透著隱隱的不確定。
  今天有沒有人委屈了她,他還不敢確定。
  “先吃飯?”兩人進屋坐下,謝澤看著李苒道,見李苒點頭,招手示意西青。
  片刻功夫,西青就帶著幾個人,擺了爆炒羊肉,清蒸桂魚,百合蓮藕炒蝦仁等四五樣菜。
  “都是我喜歡吃的,你喜歡吃什么?”
  李苒看了一圈,問道。
  “我沒什么特別喜歡吃的,也不忌口,只要能吃就行。”
  謝澤盛了碗湯遞給李苒。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他大概根本沒留意過自己喜歡吃什么,他那群小廝,肯定比他更清楚他的喜好,還是以后找機會問石南他們好了。
  “手好了嗎?我看看。”
  謝澤見李苒拿起筷子,示意她。
  李苒伸出手,謝澤仔細看了看,伸手把筷子拿走,示意李苒拿勺子。
  “剛生出來的嫩肉,最易受傷,再用幾天勺子吧。”
  “嗯。”李苒應了,接過勺子。
  雖然她早上中午已經用過筷子了,不過他說再用兩天,那她明天接著用一天勺子。
  吃了飯,兩人坐在窗前,謝澤仔細看著李苒的氣色問道:“謝夫人找你去了?還有尚書府?”
  “嗯,謝夫人帶了塊羊脂玉牌,還有三個人給我,我都收下了。”
  李苒這才想起來,她忘了把那塊玉牌拿出給他看看了。
  “嗯,那塊玉牌讓人打個絡子,回去就戴上吧。那是個護身符,據說有些來歷。人怎么樣?”
  看來謝澤是知道這塊玉牌的。
  “一個姓桑的管事嬤嬤,京城各家,好象沒有她不知道的,下午來賀喜的,還有賀禮什么的,都是她在打理。
  還有兩個丫頭,一個叫青茄,一個叫紫茄,說都是從十一二歲起,就在沈老夫人身邊侍候的,看著還好。”
  李苒介紹的很仔細。
  謝澤凝神聽著,沉默片刻道:“桑秋月我知道,她那時候還是大丫頭,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留心好好看一陣子,合用就用,覺得不好,就退回去,讓他們另換人來。
  你身邊的人,一定要挑你信得過,又合用的。”
  “好。邵夫人也來了,沒說什么,喝了半杯茶就走了。”
  李苒看著謝澤。
  謝澤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嗯了一聲,“你不用因為任何人,委屈自己。”
  “好。”
  李苒應聲干脆。
  “還有,今天收了很多賀禮,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二十四五份了。
  有十四五份,桑嬤嬤說,很重的禮,但還好,還有十來份,桑嬤嬤說太多了。
  我本來想全退回去,一家也不收。
  桑嬤嬤說,將軍府從前不請客不赴請,不過年不過節,以后總不能還這樣,我覺得有些道理。
  可這些賀禮,都太貴重了。”
  “嗯。你先收著,把禮單拿給我,我來處置。”
  謝澤凝神聽著,柔聲道。
  “我只是想讓你告訴我分寸在哪里,我想自己來處置。”
  李苒看著謝澤。
  “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能安心的睡覺,安心的做一切事。
  我希望自己能做到,有我在的時候,你至少能安心的睡一會兒。”
  謝澤看著李苒,好一會兒,抬手拂了拂李苒的鬢角,柔聲道:
  “好。你我現在的身份和位置,皇權之下,我們不用刻意交接,或是討好任何人,也不會忌諱,或是回避誰。
  持中守正,不偏不倚最佳。”
  “嗯。”李苒點著頭,“那這些賀禮,一家都不收,過于不近人情,收了,犯不著,嗯讓我想想。”
  李苒沉吟起來。
  謝澤眼里都是笑意,看著她,等著她想出主意來。
  “京城有沒有收養孤兒啊孤老啊的這種地方?”
  李苒看著謝澤問道。
  謝澤笑起來,“都有。這主意不錯。
  正好,太學要興辦女子學堂,極缺銀子,就給他們吧。”
  “女子學堂?”李苒驚訝的眉毛都飛起來了。
  “嗯?”
  謝澤被李苒的驚訝,驚訝著了。
  “驚訝什么?女子學堂?女子學堂是從前朝就興起的。
  女子讀書識字,才能嫁得好人家,這話你總聽說過吧?”
  李苒搖頭。
  “唉,”
  謝澤抬手在李苒肩上輕拂了下,充滿了憐惜。
  “陶忠敢拘禁你,卻不敢不請人教你讀書寫字。京城各家,女兒家都是和兄弟一起讀書寫字的。
  女子學堂,是收教貧家女子讀書寫字的地方,朝廷每年都撥銀子,富戶大族,興辦男子學堂,也辦女子學堂。
  以后有機會,我帶你到處走走。”
  “好!”
  李苒笑顏如花。
  “嗯,那些東西,最好賣了銀子給他們,也好知道這家多少錢,那家多少錢。
  你能不能幫我找個識貨的人?
  那些東西亂七八糟什么都有,得找個懂行的看著,別賣虧了。”
  謝澤聽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點頭。
  “好,你放心。這京城,大約沒有哪家敢讓你吃虧。
  不過你說得對,還是得有個懂行的人看著,萬一呢!”
  李苒斜著謝澤。
  他這話,這個味兒,怎么好象有幾分取笑她的意思?
  一定是她聽錯了,他這么嚴肅的人,肯定不會做取笑別人這樣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