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迪的身子,明顯晃了一晃,然后又站穩了,問道:“誰求你?呵呵,我想不出來,這世界上還有誰會求著你來救我!”
  “凌瑤!”楊飛沉聲道,“她在電視里看到了你跳樓的直播,打電話給我,求我來勸你下樓的。她在趕來的路上,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嗎?”
  張文迪木然的搖了搖頭:“荒丘猛虎難安命,梁宋嘁嘁笑黃巢!”
  楊飛大喊道:“你等一等,凌瑤馬上就來了!你不是很喜歡她的嗎?”
  就在這時,頂樓的入口,傳來一聲喊:“張文迪!”
  凌瑤來了。
  張文迪緩緩轉過身,看著凌瑤走來的方向,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然后,他張開雙臂,身子往后一挺……
  “張文迪!”臺面上的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呼。
  今天是個陰天,天地之間,充盈著一種迷濛的水霧。
  張文迪的身子,直線下沉!
  下面觀看的人群,發出轟然的大叫聲。
  楊飛跑到大廈邊緣,朝下面張望,心慌意亂,只看一眼,就有些頭暈目眩。
  凌瑤也跑過來,站在楊飛身邊,看著下面。
  張文迪的身體,已經落地。
  上面的人聽不到任何聲響,只聽得見風在呼嘯。
  “啊——”
  凌瑤受到了驚嚇,雙手掩著臉,顫抖的縮成一團,慢慢的蹲下身子。
  其它人紛紛往樓下跑。
  “沒想到,張文迪如此脆弱!”楊飛輕輕搖頭。
  凌瑤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楊飛。
  她并不是因為失去張文迪而哭泣。
  她并不愛他,甚至連喜歡也談不上。
  她只是為一個“人”的死亡而深深的痛苦。
  這個人不僅是她認識的,還當著她的面跳了樓!
  楊飛扶著凌瑤下到一樓。
  現場已經被公安控制了。
  張文迪在頂樓時,消防隊員在他可能跳樓的位置擺放了氣墊床。
  然而,張文迪跳下來時,正好砸到了大廈裙樓外面的一層保護玻璃。
  張文迪下降的加速度,直接砸碎了玻璃,然后跌落在地,當場死亡。
  楊飛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動一下。
  要說他和張文迪有什么仇怨吧,還真的說不上來。
  也就是當初,他和高益斗爭的時候,張家幫助了高家,但那都是過去時了。
  但是忽然間看到張文迪跳樓,楊飛心里的感慨還是良多的。
  這一路走來,楊飛已經看到很多人選擇用跳樓來主動的離開這個世界。
  楊飛并不害怕,也并不覺得這些人可憐。
  但他心里有一種難言的滋味。
  秘書和老總們進來向他匯報工作,楊飛也是興趣缺缺,他知道自己不在狀況,便吩咐向巧,不管是誰來匯報,都叫他們再天再來。
  李娟得知了張文迪在大廈跳樓的消息,也匆匆趕了過來。
  她對楊飛道:“自殺的人都是懦夫!是在逃避這個世界!”
  楊飛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李娟道:“不該讓他跑到我們大廈來跳樓的,這對大廈的風水不好。”
  楊飛倒是一訝,沒想到她居然擔心這個。
  李娟沉吟道:“是不是請人來做趟法事?”
  楊飛道:“沒必要吧?你還信這個?”
  李娟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是一個對生者心理安慰的問題。大廈有這么多人在生活和工作,白天還好些,晚上呢?那些加班的人,心里會不會有陰影?并非每個人的膽量都是毫無畏懼的啊!”
  楊飛知道她說得在理,便道:“那你看著辦吧!”
  李娟道:“去白云觀請一些師傅下山來做法事?”
  楊飛道:“可以。”
  說到白云觀,楊飛忽然很想念那上面的清凈無為,說道:“我想到白云觀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娟道:“公司最近事多,收購了藍天科技,要進行改組和融合……楊飛,你是不是覺得,張文迪的死,你很內疚?”
  楊飛道:“不,我只是忽然有些累。最近和張文迪打股戰,精神高度集中,現在忽然松弛下來,有些疲憊。”
  李娟挽著他的手,笑道:“那你去山上休息一下吧,公司這邊有我盯著呢。”
  楊飛回以一笑。
  當天下午,楊飛只帶了耗子一人,出城,上山。
  說來也怪,白云觀離城區并不遠,但氣候卻完全不同。
  城區的天空,是灰濛濛的,而白云觀這邊的天,卻是清亮的。
  山上雖然也有霧氣,但霧氣是清新的,深深一個呼吸,還能聞到草木的香氣。
  楊飛和觀主商量,請了一個十幾人的法師團隊,下山前往大廈做法事。
  李娟已經知會所有的部門,今天晚上一律不加班,除了保安之外,所有人都必須離開大廈。
  山下的事,楊飛就不管了。
  這個晚上,他留宿在山上。
  晚餐過后,楊飛信步在觀里散步,看天上云卷云舒,看落葉緩緩飄落。
  忽然,一陣道音傳入楊飛耳中。
  他仔細聆聽,聽那[悠悠讀書]聲音吟誦的是:
  “衣食無虧便好休,人生世上一蜉蝣。石崇未享千年富,韓信空成十面謀。花落三春鶯帶恨,菊開九月雁含愁。山林多少幽閑趣,何必榮封萬戶侯?”
  楊飛聽了,心頭巨震,仿佛有一石杖,擊中心海。
  他四下張望,朝聲音來處找去。
  一棵古老的松樹下,石盤之上,坐著一個老道士,身邊放著一根青黎木拐,老道留著長發長須,穿著寬大的緇衣,瘦削的身形,在衣袍里面顯得更加瘦弱。
  楊飛微微一訝,上前見禮。
  “敢問道長,你適才所念,是所詩詞?”
  老道的臉,精瘦無比,仿佛只有皮包著骨頭,皺紋縱橫,雙眼有如綠豆般大小,但炯炯有神。
  他撫著胡須,呵呵一笑:“莫愁詩。”
  楊飛道:“何人所作?”
  “長春道長丘處機。”老道微微一笑,“施主從何而來?”
  楊飛道:“從山下而來。”
  老道搖了搖頭:“不對。”
  楊飛怔了怔,說道:“我叫楊飛,是南方省人氏。我和觀主有些淵源,所以在此借宿。請問道長,你可是這白云觀里的人?”
  老道拿起木杖,忽然在楊飛額頭上敲了三下,說道:“你真的忘記自己從何而來了嗎?”
  楊飛懵住。
  老道拄杖起身,嘴里吟唱道:
  “人生在世一蜉蝣,轉眼烏頭換白頭。
  百歲光陰能有幾?一場扯淡沒來由。
  當年楚漢今何在?昔日蕭曹盡已休。
  遇飲酒時須飲酒,青山偏會笑人愁。”
  只見他翩翩然,轉過前面的小路,倏忽就不見了,只留下楊飛怔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