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連日來的好天氣戛然而止。
冷風掃過西部的那些山口,兇猛地灌入馬斯河谷地。
天空一片陰霾,整個世界灰蒙蒙的,氣溫也下降很多。哥德堡軍的戰士抬頭看天,一瞬間竟覺得有一種故鄉的奇妙感覺。
北歐在進入秋冬月份,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尤其進入九月份后,似乎整個世界都是陰冷的,再到十月份就可能下雪了。
馬斯河上游谷地再寒冷也遠暖過北歐地區,原本就是濱河而居的哥德堡軍,士兵的頭頂是陰霾天空,冷風吹得人們的金發自由搖曳,大家面前就是滔滔馬斯河水。
「也許,我們可以把它叫做約塔河?」
「得了吧。這里不是故鄉,我們還是老老實實挖溝,趕緊把水坑挖好就可以休息了。」
超過一千名身強力壯的戰士搖身一變成了土木工人,他們帶上掘土用鐵鏟,乃至是卸下斧刃的矛,開始針對性的挖掘一道壕溝。
在凡爾登城的東南方向本來有一座村莊,當馬斯河橋被尸體堵塞后,一座愈發龐大的堰塞湖突然出現,哪怕所謂的湖泊河水很淺,它實在對這座村莊產生了致命侵蝕。
普通村民能用什么材料搭建房屋呢?不過是用木料做框架,再就地取材使用石塊與粘土砌墻,最后在房頂用厚實的草垛覆蓋。本地區的民居都已這樣的模式建造,普通村民的財富有錢,明知道如此房屋質量不好,需要非常頻繁 的修善,他們也唯獨負擔得起這樣的平凡房產。
村民或死或逃亡,遺留的村莊經過各路豪杰的搜刮,值錢物件實在沒有了。
民居都成了空蕩陰冷的空谷倉,突然又被大水浸泡,大量房屋因地基變得如同漿糊般柔軟已經倒塌。
一片被詛咒的村莊?新到的軍隊目睹南部的坍塌村子,考慮到那邊還是一片泥濘沼澤,哪怕為了自身衣服的干凈,也不會跑到南邊挖坑。
無論如何,挖坑的哥德堡軍戰士必須在大山谷西出口的南部挖掘一連串的土坑,按照藍狐的設想,土坑必須盡量挖深,之后各坑的間隔被挖開拼湊出塹壕。
于是在陰霾之下,一群戰士在山谷南部全面挖掘大坑。
倘若所有的土坑連成一片,一定會早就出長度約莫一千五百米的塹壕,屆時再與馬斯河連同,壕溝灌滿水足夠阻撓敵人的進攻。
藍狐決定以河水代替土墻,比起平地筑墻,他覺得還是水溝與河流更令敵人難以逾越。
很多戰士掘土過于用力,縱使現在氣溫驟降,他們也脫掉上衣,將后背對著烏云密布的天空。
也許明日甚至是今日就會下雨,戰士們至少慶幸于自己可以進入城市,躲在有石壁的房屋內躲雨與居住。他們覺得自己的動作必須要快,不僅僅是這泥濘的苦差事令人不適,更在于一旦開始降雨,繼續挖掘的工作將變得困難重重。
多虧了哥德堡軍的眾多戰士之前 從新羅斯堡進口的一批鐵鏟,挖土變得容易。
凡是有利于生產生活的工具,約塔蘭人從來只覺得太少,由他們構成的哥德堡軍便帶上不少掘土專用的鏟子。因為它不僅可以掘土,鏟子邊緣被故意打磨得鋒利,還能湊合著當做斧子或砍刀。
起初挖掘工作非常順利,因為一大片區域在一段時間前都被漫漲的河水浸泡過,表層泥土被泡松了自然便于挖掘,然而挖到士兵腰部開始,繼續向下挖就明顯感覺吃力了。
因為,凡爾登城以及周邊區域就是這樣的土質。
繼續挖掘的泥土偏灰白一些,因為整個馬斯河上游河谷都來自白堊紀的底層抬升,在表層泥土之下就有著大量的白堊泥,它比之一般的土壤可 是堅硬很多。
炮彈炸在這樣的泥土上,爆炸剝離掉表層土壤后,對于下層的富含白堊土壤之侵蝕很有限。
也是如此,一戰的凡爾登戰場,當法軍炮兵瘋狂向德軍轟炸時,自以為已經極大消滅掉躲在塹壕中的德軍,怎料本地區土質堅硬,藏在塹壕內部坑洞中的德軍士兵,絕大部分至多是耳膜震裂,他們再如土撥鼠一般鉆出來還能繼續戰斗。
一千年的時間至多讓表層土壤更厚實一點點,大環境依舊不為改變。
德軍調來挖掘戰壕的機械高效掘土,本位面的哥德堡軍,就只能以鐵鏟盡量掘土了。哪怕僅僅是普通鐵鏟,也是他們手中的掘土利器。
堅硬的灰白色白堊泥被掘出來,它們被鐵鏟一塊又一塊掀到平地,又如同石塊一般堆砌。
士兵掘土已經累得渾身酸痛,所以干脆有人以大錘敲打鐵鏟的木柄,再以木柄為杠桿,將大塊的堅硬泥塊撅起來。
山谷南部奮力辦事的戰士以各種方法把泥土挖上來,他們人手足夠多,狹長的壕溝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挖越深。
凡是掘出的泥塊都不會浪費,它們鋪在壕溝內側,雜亂的泥塊被長柄鐵錘、長柄森林斧使勁夯打。拜白堊泥堅硬所賜,被夯打過的泥土開始連成一片,橫截面呈梯形土墻正在形成。
該土墻完全與壕溝并行,它的東端終點直接連接杜奧蒙山的森林區域,它的西端終點就是馬斯河。
考察附近區域的地形,藍狐與斯溫其實都做出相似判斷。
馬斯河將河谷地區一分為二,因凡爾登的河的東岸,羅斯的哥德堡軍就在東岸地區大興土木。
倘若勃艮第人后續主力軍在馬斯河的西岸進軍,當敵軍抵達凡爾登城下,首先面對的就是漲水后的滔滔馬斯河。只要拆毀橋梁,勃艮第人只能隔河干瞪眼。
敵軍若是全力從東岸進軍,他們就必然止步于哥德堡軍挖掘的灌水壕溝。縱使敵人想辦法通過壕溝,也要佯攻傾斜的土墻。
從東岸進軍的敵軍當然也可以直接沖到杜奧蒙山,硬生生嘗試從山坡上的森林中繞過哥德堡軍的防御。只是那樣的 話勃艮第軍士兵必將變得極為分散,在這個時代只有騎兵可以適應分散行動,凡是持劍、持矛的步兵,一旦分散行動處處都是破綻。
雖說哥德堡軍裝備的弓矢遠遜于羅斯軍主力軍,然隨行的兩支騎兵隊,騎兵們人人都是優秀弓手,甚至于下馬充當步弓手,沒了馬匹顛簸,戰士的射藝更加精準。那些分散行動的敵人都會是步弓手最喜歡的靶子。
哥德堡軍林林總總的人士歸根結底都出自約塔河的幾個大型村莊,其中也包括「折骨」戈姆這號帶著一群部眾的特殊人物。
戈姆在法理上是維納恩斯塔德伯爵,他與他的人住在約塔河上游。曾經的這群人與下游的人們一直就水域捕魚權問題打來打去,如今羅斯王作為仲裁者,羅斯人藍狐做起下游的哥德堡伯國的伯爵,彼此若再有紛爭,顯然是極不明智行為。
「折骨」戈姆如今無意強調自己也是一個效忠羅斯王的伯爵。再高貴的爵位,如果沒有足量的軍隊來捍衛,很難說它就是真的高貴。
戈姆樂意聽從藍狐的指揮,拋開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自己唯獨與藍狐本人毫無恩怨,現在與這家伙搞好關系,未來大家能繼續和和氣氣。戈姆的聽話,也是在向哥德堡地區的那幾位獲封男爵的部族首領們做表態。一個小伯爵聽從一位大伯爵的安排,自遠征至此即將一周年,哥德堡軍內部因各位貴族的 理智與默契,從未出現過亂子。
于是,戈姆和他的人在今日負責拆毀全部的橋梁。
哪怕河水滔滔,要在湍急的馬斯河上架起浮 橋也不是難事。自堰塞湖崩解,河道已經恢復為約莫五十米。
凡爾登城外的三座橋梁已經遭遇破壞,硬木橋板天然的變得松動后,橋梁上的士兵以大錘和森林斧打砸一番進一步疏松,士兵再將繩索牢牢捆住,岸上的一群壯漢合力拉扯,就將橋板硬生生拉到河水里,他們再繼續使勁拉上岸。
他們沒有能力快速砸毀橋墩,同樣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愿。
理論上三座橋梁通過拆橋板的方式毀掉了,實則要恢復它很容易。
所謂容易也僅僅是對拆橋者而言。
一旦勃艮第大軍抵達,那些家伙看到的就是被河水不斷沖刷的光禿禿橋墩,想要過河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就地伐木,以樹干湊合著當橋板。
占領凡爾登的哥德堡軍都是傻瓜么?豈能坐看敵人鋪橋。
只要勃艮第軍主力出現并計劃著過河,守軍必將毫不猶豫半渡而擊。
一個上午的時間橋梁僅剩下橋墩,原本該大規模派出去的斥候騎兵,現在也僅派出寥寥。
橋梁湊合著重新鋪設,拼出僅供單騎同行的「獨木橋」,區區十名騎兵進入馬斯河的西岸。
他們有的南下有的西進,為了延長身影,羅斯軍標志性的藍紋白袍都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就是裝糧的麻袋改造的灰褐色的斗 篷,哪怕今日毫無太陽,斥候也將容易反光頭盔掛在馬鞍,戴上御寒的黑色熊皮圓頂帽,以通體灰褐色的形象與世界融為一體。
經過一個白天的挖掘,被哥德堡軍占領的凡爾登城,它的防御措施就已初見規模。
一千余人齊挖土,坑是越挖越深,站在地面的數百人全力以赴協助挖坑的兄弟,直到人的腦袋與地面持平。
「仿佛我們是在給自己掘墓。」
「得了吧。等灌了河水,這地方就是河流的一部分。」
「哼,也許我們真的在掘墓,但墓主人是那群勃艮第軍隊。」
塹壕內的兄弟們如同土撥鼠,無數土塊被鐵鏟掀到岸上。他們奮力挖掘又七嘴八舌討論自己的工作意義,靠著閑聊打發著枯燥與疲憊。
所有耽擱土坑陸續連接,在當日下午貫穿一體的塹壕大功告成。
不少掘土的兄弟已經累得幾乎拎不動鏟子,非要腰上捆上繩子,被地面的同鄉兄弟合力拉扯才能勉強爬上岸。
很多人累到不講究干凈,干脆躺倒在傾斜土坡上深深喘著粗氣,同時就自己又酸又漲的胳膊叫苦不迭。
一整天的過量勞動對哥德堡軍是很嚴重的摧殘,好在軍隊的后勤補給非常充分,當前敵人的影子還沒出現,天空陰霾也預示著降雨,疲憊的士兵有充足時間恢復體力。
受烏云影響,今日不可能有晚霞,天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也來得更早。
藍狐聞聽部下匯報,所謂 塹壕挖掘大功告成。
他便高高興興走出城市,為了彰顯自己對兄弟們工作的重視,這次還特意拉著伯爵夫人烏鶇一同來慰問。
藍狐可不是空手而來。
當戰士們在城外的工地干活兒熱火朝天之際,藍狐在凡爾登城內全力盯著大軍的后勤。他作為軍事長官的同時還兼顧后勤主管,在大軍與敵人交戰之前,軍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飯。
一旦下雨,以木柴為主的燃料很可能受潮。
只有神知道未來的春雨會持續多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它迫在眉睫。
藍狐顧不得后方的留里克,他現在只能顧得上自己。
幸運的是,軍隊在城內發現了磨坊與烤面包房,他對這些建筑與設備毫不陌生。
磨坊里還儲存 著一些粗制面粉,面包房里還有儲存一些干硬得好似大木塊的黑面包。
趁著還沒有下雨,利用自帶與繳獲的陶甕,藍狐命令一批戰士充當廚師,全力為干活兒的兄弟們熬煮麥粥。教堂外的石板廣場是不錯的空地,石塊堆出臨時灶臺,燃燒的木柴不斷為大陶甕加溫。
以如此方法就想把麥子煮熟需要不少的時間,每一座臨時灶臺的灶火從早晨燒到下午,凡倒進陶甕的黑麥、燕麥是煮熟了。
占領的磨坊抓緊時間繼續碾壓麥粒做面粉,烤面包房再度開火。
戰士不懂如何操縱泥土打造的大型面包烘箱,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不懂火候,其次是毫無時間去等 待揉成球的面團發酵。
黑麥粉、燕麥粉,以及少量小麥粉,五花八門的粗制面粉揉成團,再被客串面包師的士兵分割揉成小團,最后敲打成餅狀備起來。
當制作的面餅足夠多,就一股腦扔到熱烘烘的面包烘箱,干脆烤熟了就用鐵鉤子勾出來。
哥德堡軍是在制作故鄉很流行的燕麥餅,他們曾經只能用石磨棒制作非常粗制的面粉,揉成的面餅烤熟后也是一碰就碎。
現在不然,他們烤熟的面餅表面略發黑,整體倒是一直保持完整,剛出爐的時候可以嗅到誘人的麥香,可惜只要放置一會兒,它們就開始變得像是木頭般堅硬。
又有一批人干脆去附近山區伐木,他們尤其盯著富含油脂的松樹砍伐。城內一些沒用的木料也被收攏,凡是能被當做燃料的東西集中起來。藍狐相信,哪怕降雨開始,城內的面包房的烘箱還能持續開火,只要燃料供應充足,大軍仍能在雨天吃上不錯餐食。
藍狐親手拎著一只藤籃,里面盡是才出爐不久的烤餅。
餅子依舊通體粗糙,因烤糊的緣故,表層裹了一層薄薄碳粉,它賣相看似不好,實則也遠勝過哥德堡軍戰士在老家自制的麥餅。
藍狐很快走進熱熱鬧鬧的挖掘現場,躺得橫七豎八的人們見自己的伯爵親自來了,其實并沒有太過在意。因為藍狐在平日里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真是相由心生,藍狐本人是個很 好說話的男人,眾將士感覺不到這家伙的威嚴,很高興這家伙愿意秉承北方傳統,面臨各種事情商量著來。
但大家還是紛紛站起身了。
不為別的,只因伯爵夫人也來了。
他們是尊重烏鶇么?不,他們敬畏的是烏鶇的大祭司身份。
今日的烏鶇將額頭的劉海撩起來,她將生命符文展露無疑,大祭司在此,怕是冥冥之中諸神都在云層之上窺探,聰明人還是不要怠惰得好。
大量戰士湊在藍狐身邊,他們七嘴八舌說起今日繁重的勞動,其中不乏對挖塹壕的質疑。
藍狐聽到了一些非議,實則在壕溝開挖之際,他就明白沒有質疑才見了鬼。
只有兄弟們在見到勃艮第軍主力之際,只有那些家伙開始面對河水直跺腳,今日的挖掘工作才有意義。
人在極度勞累的時刻需要大吃一頓,然后享受一番呼呼大睡。
跟在藍狐身后的號角手吹響號角平息了眾人聒噪,接著,藍狐雙手托舉起籃子:「兄弟們,這里面都是麥餅。我很高興你們的付出,我為你們準備了麥餅和麥粥,現在都回城吃飯吧!」
藍狐連續說了很多次,越來越多的人聽明白。一聽立刻就有熱乎飯吃,身心的不適感瞬間為吃飯欲抵消。
還有什么比吃飯重要?
明知道一會兒就要開始壯觀的灌水作業,大量士兵帶著工具沖回城市,不久挖掘現場就變得空蕩蕩。
藍狐這便彎折夫人細嫩的胳膊,
兩人雙雙站上 梯形矮墻,繼而探著頭向深深壕溝探頭。
「好深啊。這要是跌進去怕是要摔傷。」烏鶇眉頭緊鎖,趕緊把腦袋縮回來。
藍狐同樣感覺到危險,撤回身軀悻悻然:「這是我們給敵人準備的大禮,這樣他們若是從河東岸進軍……勃艮第人止步于此了。」
「他們真的從東岸行軍?」烏鶇又問道。
「誰知道呢?只有神知道。至少我們已經做好了防范。」
突然,有戰士急匆匆跑過來。「報告伯爵大人!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是否……」
「開工!」藍狐不假思索命令道。
「好嘞!」
十多名戰士把持著一座木頭擋板。
所謂連成一條線的塹壕已經挖掘了淺淺的引水渠,它被覆蓋泥土的木板擋住以充當閘門,只要藍狐下令,閘門即可解除封鎖。
得令的士兵將木板拉開,頃刻間河水開始涌入。水流推著一些泥漿涌入塹壕,水流漸漸變大,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藍狐與烏鶇就在岸上看著,一直看到塹壕內的水位與馬斯河的水位持平。
到現在為止,藍狐終于可以說自己的凡爾登防御方案已經大功告成。
其實,他實實在在就用了一整天就完成了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