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芬被押解下去,他依舊被捆住雙臂,在留里克對其開恩之前,身上的束縛是少不了的。
兩名高壯如小巨人的戰士將他架起來帶離指揮所,暫時安置在一間木屋內等待進一步發落。
在指揮所里,有著千言萬語的軍官們互相瞧瞧,對剛剛發生的一系列交談,因內容信息量過于龐雜,一時間可不好理解。
留里克一直緊繃著情緒,自己不宜在戰俘面前失態,現在亢奮情緒終于得以宣泄。
「太好了!那小子還在繼續戰斗。雷格拉夫,你手里要是有幾百個戰士,你去了不列顛,肯定能再拉起兩千人的軍隊。」
「你既然還在圖爾,我就打到圖爾。小子,你給我在圖爾好好等著。」
留里克又是一番興奮的自言自語。
大家難得見到國王又蹦又跳,也跟著樂呵起來。既然雷格拉夫不但活著還活得很好,大家也為那小子的現在高興。
留里克亢奮了一陣子,他余興未消再掃視一番軍官們。
他說:「那個威爾芬透露了很多消息,不知你們是否聽懂了那小子的法蘭克語。」
他再定定神:「大戰剛剛結束,現在看來這只是一個開始。勃艮第人看來是傾盡全國之力進行遠征,我們干掉了他們可能有五千人,敵人可能還有三萬人。我軍……依舊面臨一個強敵啊。」
留里克停頓下來,等著大家發言。
這時,桀驁不馴的阿斯卡德傲然道:「叔叔,我們不要 聽那小子胡扯。他們怎么可能還有三萬人?」
「這可不好說。」斯溫估計一番,「咱們去年干掉了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的一萬人,檢查一下那些戰死者。哼,那也算是士兵?不過是一群拿起草叉子的農民。」
「這倒也是。」卡爾也回應道:「大王,我們今日殲滅的或許是敵人精銳。如果我們再與敵人大戰,面對的估計就是一大群連甲胄都沒有的武裝農民了。再看看咱們,每一名士兵都有甲衣,連那些約塔蘭人也都通過大規模披甲了。干掉一群武裝農夫,如殺羊一般簡單。」
卡爾說罷,指揮所里又傳出歡快笑聲。
披甲執銳者與武裝農民,名義上都是士兵,實際情況分明是兩個概念。
留里克很清楚藍狐所部的情況。在冬季時期,一些來自萊茵河口的丹麥客居者,他們聞訊劃船漂到內陸的科布倫茨大營。
新來的家伙或信仰奧丁或改信了天主,信天主的加入拿騷科布倫茨伯國,信奧丁的加入哥德堡伯國。
也是如此,哥德堡軍的總兵力維持在恐怖的三千之眾。因為總體而言丹麥地區因為連年戰爭已經支離破碎,日德蘭半島對面即是哥德堡,丹麥人與約塔蘭人說著同樣的語言,一方加入另一方毫無問題。
哪怕哥德堡軍中的丹麥人意識到,羅斯聯軍里已經存在丹麥王子伊瓦爾的軍隊,因為自己已經加入哥德堡,追隨明顯更強大的藍 狐也就斷了回歸丹麥的念想。
藍狐現在并未第一時間進入指揮部,倘若他當時就在場少不了與威爾芬好好聊聊。
哥德堡軍忙著打掃戰場,不同于同樣在辦事的廣大羅斯正規軍戰士。前者廣泛尋找敵人的武器,把沾血的鎖子甲扒下來,拉到奧恩河邊立刻清洗。
戰死的盡是勃艮第人精銳,哥德堡軍戰士把箭矢拔掉,洗干凈的破損甲衣套在身上,還高高興興地于同伴炫耀。
羅斯正規軍士兵不屑于搜羅鎖子甲,因為自身的板甲衣明顯質量更好,更不談精銳中的精銳更是有近五百套整體鍛造的胸板甲。
他們忙著在尸體、泥地搜羅五花八門的箭矢與標槍。
戰士們 發現,碳鋼箭簇硬撞敵人甲衣,箭簇多半并無大礙,奈何箭桿已經斷裂很多。
一場大戰下來羅斯軍損失很多箭矢,固然立刻削些木頭,簡單的把箭簇捆在桿子上,還能湊合著做些箭。
倘若再打幾次大戰,羅斯軍受不了這種規模的消耗。
如此一來,短粗的十字弓專用弩箭反而是最耐消耗的。
削一根粗木棍,把鋌裝箭鏃直接捆上,所謂尾翼就用木片代替,只要箭簇不斷,實在可以隨意浪費。
凡是在昏黃夕陽下,感覺箭桿沒明顯斷裂的箭矢都被拔下來,再由麻繩打捆再做進一步檢查。
斷了的箭矢也不浪費,收攏箭簇看看情況,擇機再制作一支湊合可用的。
聯軍戰士不會放過任何一具 尸體,至于最后的那些生還的勃艮第士兵,他們被捆起來集體仍在一片完好空地處。
至于那些不配合者,均在第一時間被戰斧斬殺。
到最后,還有勉強二百名俘虜失魂落魄坐在一起,以他們對諾曼人的認知,覺得自己未來就是給那群家伙做奴隸。
還不如直接戰死免受未來的痛苦……
只是這群家伙并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會去死,因為他們的君主是「小狼」威爾芬,不僅僅因為此人是個大貴族,更在于其母親算是羅斯軍的故人。
留里克無意再羞辱威爾芬,為了確保那小子的體面,所有戰俘在甄別一番后,也會繳械后恢復自由。
還是在指揮所里,藍狐姍姍來遲。
夜幕已經降臨,大戰之后的戰士們由繼續打掃戰場,他們疲憊不堪一擊沒力氣生火煮麥子了。
大家隨地而坐啃食干糧,至多把污濁的河水沉淀一番再煮沸澄涼以飲用。
哪怕這河水有著奇怪的腥味,大家知道這是什么原因,近萬戰士口渴難耐,只能陪著咸魚干捏著鼻子飲用。
藍狐突然回來,此刻在指揮所的留里克已經就未來的作戰方案,與羅斯軍主力的各位軍官聊了聊。
「大王。我回來了。」圓臉的藍狐笑呵呵登場。
他一來瞬間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你們怎么用這樣的眼光看我?」
「藍狐,你來遲了。」留里克笑呵呵說。
「我錯過一些大事了?」
「當然。還記得當年你 和黑狐救助的那個羅貝爾一家?」留里克突然提及此事。
藍狐想了想:「確有其事。可是……」
「羅貝爾的妻子,那個女人把他大兒子留下了勃艮第。哈哈,現在,我們擊敗的正是那女人的兒子。」
「啊?!」
「你先不要驚訝。你來的正好,等一會兒我會帶你去見見那小子。我感覺他還是不老實,你既然認識那個女人,可以與那小子談談。我要讓他安心,可不想押解著一個不安分的戰俘繼續戰爭。」
「好的。」藍狐點頭遵命,也看得出羅斯軍現在又有所圖。
「你來得非常及時。」留里克繼續說:「剛剛我已經與兄弟們談過了,大戰剛剛結束,本王將掀起新的大戰。」
「難道是進攻凡爾登?那個城市?」藍狐脫口而出。
「聰明。我軍將繼續按照計劃行動。現在我們的時間非常緊迫,如果我軍速度足夠快,可以趕在勃艮第人的主力軍抵達之前占領它。」
「啊?難道我們現在擊敗的并非他們的主力?」藍狐驚愕道。
「嘿!你想什么呢。也是……」留里克想了想:「直到現在我才獲悉,勃艮第人想要復國,他們投入全部力量投入戰爭。我們殺了他們五千人,可能后面還 有三萬戰士。」
「這么看來我們豈不是兵力遜色于他們?」
「這可不好說。」留里克聳聳肩:「我軍都是精銳。尤其是你,你的哥德堡軍實力已經變強了吧?」
這倒是。且慢!」藍狐知道大王不會平白無故贊譽自己,他暗暗笑道:「大王,您該不會是打算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領銜一次新的進攻?」
留里克毫不猶豫說道:「如果我把這光榮的進軍任務交給你,你覺得如何?」
「我將立刻征服凡爾登!」藍狐猛地敲打胸膛宣誓必勝,又道:「如果當地還有守軍,我把他們全部消滅。」
「很好。我要你明早吃過早餐立刻出發。」
「這么著急?」藍狐不經意扣扣耳朵,他簡直不敢相信留里克的催促。
「現在局面對我們非常嚴峻。羅斯軍主力各旗隊已經很疲憊,又有不少人受傷與犧牲。反倒是你!你的三千大軍,還有伊瓦爾的丹麥軍。你們并未參與今日的全面大戰,我想,看到羅斯人獲得光榮,你手下的約塔蘭人和丹麥人肯定不甘心。」
話說得很在理,藍狐點點頭:「大家此來就是和敵人拼命的,可惜總找不到,血祭奧丁的機會。」
「如何?你干不干?」
「干!」藍狐再敲打胸膛說道。
「很好。聽著,勃艮第軍主力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要抵達凡爾登。我要你們奪下城市后立刻建立防御。」留里克再次強調:「我會盡快帶著剩下軍隊抵達。倘若敵人在我抵達前先到,你就全力守衛凡爾登城。」
「遵命!」
「切記,不可貿然主動進攻,我要你的任務就是防御。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斯溫與卡爾 的騎兵會隨你行動。你是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你會帶著聯軍一半的兵力出動。本王,現在就授權你本次新行動的指揮權。」
「太好了。藍狐激動地答復:「拼上我的命,我也要完成使命。」
「嗬,哪里有如此悲壯。」留里克笑著聳聳肩:「我只是讓你占領凡爾登而已。等我軍集結完畢,到了那個時候才可以與勃艮第人繼續決戰,倘若大戰,到了那個時候你可不要貪功。」
有關藍狐的哥德堡軍立刻突進凡爾登的決議,此事即是留里克的意愿,也是大家討論一致的結果。
各旗隊長直接對留里克負責,自己也保留一定的主觀能動性。各旗隊到底情況如何大家非常清楚,精銳部隊大戰后必須休息,倘若繼續逼著主力繼續推進,再強壯者也會變成病秧子。
反觀哥德堡軍,他們兵力雄厚、戰士求戰、精力旺盛。其中的核心力量,本身也參與過一些血戰,他們曾與羅斯人一道大破大巴伐利亞公爵的法蘭克精銳,對戰勃艮第人可是有著很強自信。
留里克估計,如果凡爾登城已經有勃艮第駐軍,首先讓哥德堡軍去和他們拼命。倘若損失巨大,吃虧的絕不是羅斯精銳。
這種考慮就不能直白說出來,留里克確定藍狐也知道其中風險,彼此都默契的避而不談。
于是,藍狐高高興興趕回哥德堡軍的臨時營地,他立即告知隨地而坐的大家明日還要繼 續進攻。
坐在尸橫遍野的戰場的他們,雖說找到大量戰利品,大家清楚殺死勃艮第軍的功勞可與自己沒關系,血祭奧丁是榮耀屬于羅斯人。
突然間,他們聽說自己被羅斯王賦予重大使命。
凡爾登?那個城市對廣大哥德堡軍戰士完全陌生,據說那是勃艮第人的城市,現在大家被賦予占領它的光榮。
戰士們精神亢奮,高舉著拳頭集體吶喊。
藍狐命令部下明早開拔,
亢奮的大家若非夜晚限制,他們現在就想出征。
宣布明日繼續作戰,藍狐又奉命回到知乎所。
此刻羅斯堡壘的死尸根本清理不及,早就對尸橫遍野戰場脫敏的戰士,就是在死者周圍睡覺也不覺得恐懼。
藍狐在與留里克接頭后,雙雙走進關押威爾芬的木屋。
藍狐終于見到了傳說中阿德萊德的那個兒子,他還在油燈的昏暗光線下好好看看那小子的臉,弄得威爾芬非常不自在。
如果不是羅斯王留里克在這里,威爾芬肯定要啐口痰以應對冒犯。
「像,你真的像你母親。」
一句話,令心情不適的威爾芬瞪大雙眼:「你是誰。你認識我母親。」
「算認識。我乃哥德堡伯爵,我是個羅斯人,不過……我見過巴伐利亞公爵、薩克森公爵。我去過雷根斯堡,也去過科隆,我甚至還去過亞琛。我不但知道你的母親,當年就是我在大雪中資助她木炭、面包,乃至是葡萄酒。」
「你?」
看看留里克,交換一番眼神又道:「我記得你母親的臉,現在看到你。你肯定是她的兒子。以我所知,你母親一直念叨她在勃艮第還有個兒子,若非不是我們談了談,就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了。」
威爾芬勾下頭,他思考了很多,默默低語:「你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嘿嘿,你就不想再看看你的母親么?以前你沒機會,現在可就有了。」
「沒錯。」留里克攤開雙手,還展示一番自己的皮帶:「小子,其實我們沒必要做對手。你瞧,這次來我連匕首都不帶。我會解開你的繩子,奉勸你一會兒說話的時候你不要胡鬧。」
「無所謂。」威爾芬把頭扭到一邊。
留里克廢了一番勁解開威爾芬的束縛,年輕人扭扭自己非常酸痛的胳膊,再做一番暢快的深呼吸。
留里克在直白說道:「閑雜人等都不在,這里僅有你、我和哥德堡伯爵三人,有些真心話,本王愿意與你聊聊。」
「你想聊什么?」威爾芬又扭回頭,噘著嘴一臉倔強。
「聊聊你的未來。你們勃艮第人到底要干什么?難道你就真的效忠那個洛泰爾?那家伙就要戰敗了,現在效忠一個行將戰敗得蠢人并不明智。你,到底為什么而戰?如果你是為勃艮第的復國而戰,我想……你我兩國可以停戰。」
「如何?」
「本王可以承認你就是勃艮第國王。」
「真的?」威爾芬猛地繃直身子。
現在是我們的密談,我沒必要騙你。你父親不一定同意,不過……我好好想了想,我的意圖只是希望你們退出戰爭。如果勃艮第成為獨立王國,我很樂見這一結局。如果你們不再是法蘭克的一部分,我們彼此就不用大戰了。恰恰相反,我們甚至可以結盟。」
「這樣的話,倒也可以。」威爾芬想了想:「可我父親還在第戎,距離凡爾登也較遠。他并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
不經意間威爾芬透露出一個關鍵情報,壓制著激動,留里克急忙與藍狐對視,以眼神與笑意暗示占領凡爾登一事穩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需要帶著你出發。其實我與歐塞爾伯爵的確沒必要大戰,就算打起來,他的大軍也不見得打得過我。再說,如果勃艮第人損失慘重,你的復國大業又有什么軍隊可以維持呢?」
「你打算如何?」
「我要帶著你出發。一旦我軍與你父親相遇,我希望你可以從中斡旋。我們不怕大戰,就是這場大戰對你我雙方完全可以避免。我現在就可以承認你是勃艮第國王,我也可以立刻釋放那些被俘的士兵。
本王給你體面,你可以回到勃艮第,未來我也會找個機會,讓你去圖爾見見你的母親。」
「你!」威爾芬的雙眼涌動淚水,現在想他已經不覺得羅斯王面目可憎。「你為何要為我做這些?」
「想聽真話?」
「想。」
留里克深深一口氣 :「因為你提及的那個麥西亞國王。跟在圖爾的羅貝爾身邊的那個麥西亞國王。他其實是我的兒子。」
「啊?!」
「他叫雷格拉夫,他有自己的命運,唯獨不可留在羅斯。可以說是我故意拋棄了他,我對我的兒子有虧欠。說不定,你母親的離開你也有難言之隱。
我的兒子在圖爾,你的母親也在圖爾。我一定要去,順手帶著你一起去。你覺得如何?要去嗎?」
「要去。我就是要問問她為什么拋棄我。」威爾芬噘著嘴,越說越激動,繼而竟然嗚嗚地哭紅了雙眼。
留里克待小子情緒穩定了,再說:「也好。到時候你就以勃艮第國王得身份去見她,我想你就得到答案。」
于是「小狼」威爾芬獲得了自由。
留里克不擔心這家伙逃跑,恰恰相反覺得此人只能與羅斯軍混在一起。
勃艮第復國是大軍的最終目的,只要能復國,只要自己成為國王,只要勃艮第勢力還控制著當前的地盤,與羅斯媾和并無不妥。
威爾芬被繳械,他的寶劍被留里克保存起來。當他再度出現在羅斯軍眾軍官面前時已然換了一身整潔衣服。
留里克面對面面相覷的大家,當眾宣布:「兄弟們都注意,勃艮第人的指揮官威爾芬,他就是勃艮第王。現在,他是我們的客人。也就僅僅是他與他的人,是我們的客人。」
羅斯與勃艮第的戰爭并未結束,哪怕雙方其實都沒有互相 公然宣戰。留里克的想法就是一戰迫和,戰后再給戰敗的勃艮第貴族以體面,之后簽署一個條約結盟,至少也是互不侵犯條約。
留里克的舉措令人大跌眼鏡,眾旗隊長難以接受敵人一夜之間成了朋友。
「難道我們和勃艮第人停戰了?」有人以諾斯語謹慎問道。
留里克給予明確答復:「目前僅僅威爾芬是我們的客人。只有他,目前是我們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