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奧蒙山并不高大,很多地域甚至很低平。
條狀山巒阻隔了馬斯河谷與梅茨平原。
尤其是梅茨平原,背靠著的土丘繼續將它分割為梅茨的摩澤爾河谷平原與山后的狼嚎森林平原。
一部分羅斯軍步兵已經通過了山谷,他們并非徒步而去,很多人手里攥著纜繩,只為確保在曲折又逼仄的峽谷河道中劃槳航行的運貨長船,不要意外撞上巖石與意外沖灘。士兵客串纖夫確保了船只順利通過峽谷區,中間雖然不可避免的出現擁堵,只要幾十人合力拉動繩索即可將船只脫困。
羅斯軍在科維爾修道院不遠處的奧布埃村建立大營,也是在這里士兵發現了生火的痕跡,更是注意到大量的蹄印。
羅斯騎兵的馬蹄鐵都為鍛鋼打造,形制上與法蘭克騎兵的款式有所差異。基于痕跡,士兵毫不猶豫判斷現在所發現的一切,就是菲斯克所部扎營的證明。
在親自目睹這些痕跡后,留里克也不禁感慨:「菲斯克真是為我挑選了一處更好的營地呢。」
問題又來了,菲斯克、布洛迪所部,他們究竟去了哪里?
難不成真的奔著凡爾登的方向沖了過去?
如果那邊即為勃艮第人的營地,兵力縮減到五百余人的羅斯騎兵真的要與恐怕幾十倍于己的敵人拼命?
留里克與眾多將領為那群家伙的未來擔憂,在擔心的同時也實在羨慕。
榮譽與風險是并存的,當年也是這群家伙 脫離大部隊,從易北河直接摸到了科隆與波恩。如果不是布洛迪那小子生擒的大巴伐利亞公爵,此子如何一蹴而就成為新編的第二騎兵隊的隊長?
難道那群狂人還能對勃艮第人的頭目發動斬首攻勢?
當前大家顧不上狂飆突進的友軍,哪怕他們真的遇到了危險也只能向諸神祈禱。
奧布埃村的石橋看似其貌不揚,卻是羅馬大道上一座關鍵的基礎設施。
古代的羅馬人修造了很多橋梁,自帝國毀滅四百多年后,能保存到現在的寥寥無幾。
曾經奧恩河口也有橋梁,附近多個村莊也很繁榮。奈何在「民族大遷徙時代」,哥特人、汪達爾人、勃艮第人接踵而至,村莊與橋梁都遭遇破壞,曾經的梅茨城也被洗劫。
彼時的蠻族只有勃艮第人笑到了最后,搖身一變成為區域一霸,皈依天主后的他們完全洗刷了野蠻人的身份。
當年部分勃艮第人就是嫌橋梁礙事,他們的船只沖入奧恩河后,將大量橋梁拆得僅剩橋墩。石頭橋墩的間隔完全可以滿足船只通過,于是大鐵錘就對橋墩手下留情。
在奧恩河口,數百年的河水沖刷使得橋墩就剩下小基座,它始終埋在河水中。
時過境遷,梅茨伯爵并沒有再在奧恩河口修造橋梁。因為梅茨城在摩澤爾河上擁有更好橋梁,它一直被維護著,奈何不能奢望法蘭克人的梅茨伯爵擁有羅馬帝國的修造能力。
如今同樣的 問題時隔四百年出現了羅斯人的面前。
留里克下達命令,決定拆毀奧布埃村的奧恩河木橋。
此次將拆得非常徹底,連石墩都要拆掉。
當年的羅馬人就是依靠著一些巨大石塊蹲在河底,它們足夠厚重,形制上也堆成梭形,如此完全可以硬抗河水沖刷。
山坡下熱熱鬧鬧,山坡上的修女們看著那些金發野蠻人居然對著橋梁又打又砸,木制橋板很快蕩然無存,繼而是赤膊上陣的壯漢,以潛水的方式在橋墩巨石處捆綁大量繩索,岸上待命的戰士們再以拔河的模式,將石墩拉開。
把巨石拉到河岸上實在費力不討好,留里克又令,小一些的石塊能搬即搬,大家伙拉 到河邊蘆葦叢不妨礙船只同行就好。
于是,一些有半人高的石塊,時隔數百年重現天日!
長久的沖刷使得花崗巖的棱角早已非常光滑,凡被拉上的石頭又被大錘打砸一番。羅斯軍實在需要一些石塊,構成橋墩的石頭更便于處理成小塊,它們將作為投石機的后備彈丸。
橋梁被拆毀,第一條長船劃著槳順利通過,人們在岸邊歡呼了一陣子,更多的待命船只開始繼續西進。
因為羅斯軍的奧恩河口梅茨城大營與奧布埃村進攻營地之間,存在著一條逼仄的河谷通道。局促的環境限制這羅斯軍人員物資的運輸,倘若優勢敵人突然從西方殺過來,羅斯軍在作戰中一旦出現什么問題,無論是 撤退還是增援,也一定會在河谷通道里陷入混亂。
扎營之地存在風險,哪怕留里克估計其中風險并不大。他厭惡風險,于是面對著城市西方、離開山丘后更開闊的平原區,羅斯軍一定要布置一些哨所。
更重要的是,羅斯軍必須盡量尋找奧恩河的勁頭。他們可不是什么地理探險家,派出去的船隊肩負一項使命,找尋上游的新村莊、找尋奧恩河可通航的盡頭,為軍隊建設新的前哨基地。
誰能獲得如此光榮機會呢?
各旗隊都在請戰,留里克想了一想,就給予大侄子阿斯卡德這份光榮機會。
那小子是國王的侄子,如今阿里克帶著一批兄弟一直統治著斯摩棱斯克地區,本無爵位的阿里克終為斯摩棱斯克公爵。阿里克只有兩個兒子阿斯卡德與基爾,按照傳統,這位阿斯卡德日后要繼承爵位。
如果一個男人缺乏戰功,就算成了公爵也要受人輕視嘲諷。
留里克的確有意讓大侄子做軍隊主力的先鋒,為了確保安全,他也派出了羅斯軍另外兩支精銳騎兵隊,「豬鼻」斯溫與「八字胡」卡爾所部出戰。
阿斯卡德的第七旗隊,他們的船隊在河道上排成一字縱隊,也因奧恩河已經變得頗為狹窄,龍頭戰船已經無法河面調頭,更不能排成兩隊。
不過若是遇到問題調頭也簡單,劃槳手換個方向坐下,船艉瞬間變成船艏。長船的特點便是如此,它的首尾 幾乎是一樣的,那一邊是船艏只取決于劃槳手的面朝的方向。
二十條船押運著一批物資向上游繼續進軍,在其兩翼均有騎兵隊護航。
羅斯軍擁有大量船只,奈何奧恩河狹窄,大量長船只能暫且停在河口區域與摩澤爾河畔,就連奧布埃村大營,這里停靠半擱淺的長船數量也不多。
奧恩河中行動的長船將是循環使用的,它完全成了一種代步工具,只為確保羅斯軍不用很累就將步兵送到靠近更西部大山的區域。
因為,羅斯軍不得不明確態度,大家面對的戰爭模式已經變了。
過去戰爭,羅斯軍總如「海軍陸戰隊」般戰斗,作戰區域永遠不會距離自己的船隊太遠。這次不然,羅斯聯軍一萬余人,他們將以真正的陸軍姿態,很可能遠離自己的船隊作戰,其中不僅面臨著作戰方式改變后水土不服的風險,軍隊慣常使用的武器也必須進行一番調整。
后方大營運來一批長矛,它們被麻繩捆著放置于長船中心位置。有戰士合力將打捆的矛扛起來,待運輸船被岸上的兄弟盡量拉扯到岸邊后,所有的長矛重重仍在地上。
此乃留里克為陸路作戰的武器,它廉價又高效,之前的大戰證明了,羅斯軍擺起傳統的盾墻,前排派出最強壯的兄弟身披重甲壓陣,后方戰士手持長矛搭在前面兄弟的肩膀,以瘋狂無章法的戳刺,乃至是矛頭捆一把斧頭來一記勢大 力沉的劈砍,都能取得很好的作用。
待留里克下令奧布埃村為進 攻大營后,短短兩天的時間,或是徒步或是坐船,已經有五千名戰士通過彎曲的河谷進入大營。
戰士們立刻住進附近的空置村莊中,菲斯克當時機智的手下留情,使得羅斯軍主力完全不用再搭建新房屋。
從iof村到奧布埃村,大軍駐扎在一片長度折合2500米的河灣區域內。雖然橋梁被拆毀,羅斯軍迅速以小型駁船鋪設出可以迅速拆解的浮橋,凡運輸船隊需要通過,浮橋解開繩索,所有小駁船拉到一邊,待船隊迅速通過后再視情況將浮橋重新拼起來。
很快,營地里炊煙裊裊,大量豎起的木桿飄揚起羅斯旗幟,整個營地彌漫在煮麥烤肉的香氣中,戰士、馬匹乃至馴鹿產生的聒噪化作低沉轟鳴在山谷中回想。
與此同時,不遠處山坡上的女子修道院,院長瑪麗安又將羅斯旗幟掛了起來。她當然不希望這群野蠻的戰士打擾女修士們的情景苦修,大家干脆就是為了躲避俗世煩惱,甚至有的女人壓根就是躲避男人才有意在這山坳里苦修一生的。
奈何大家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重大危機,科維爾修道院中的所有人仿佛站在懸崖邊,稍有不慎就完了。
瑪麗安將酒窖里剩下的麥酒、葡萄酒全部拿出,她親自舉著一面自制的「圣安德烈十字」旗,在四位修女的幫助下,趕著唯 一的驢子將一木車麥酒送到羅斯人的營地。
留里克實則有意和這位老女人聊聊,考慮到對方有著明顯抗拒的神態,自己與之不聊也罷。再說,能和她們一眾女修士能聊多少?
男修士會積極介入世俗生活,妄圖說服各個貴族領主,將俗世改造為夢想里的人間天國。那些女修士根本沒有這些「非分想法」,她們一生清修自我隔絕于俗世,面對外界之人避之不及,就不能奢望她們能提供什么有關軍事的情報。
好在她們的女院長很聰明,留里克收下了所有的酒令之離開,罷了再承諾會保證修道院的安全。
于是,修道院的酒窖空空如也,旁邊的葡萄園,今年新生的藤蔓正在快速攀爬。院長并不可惜損失了全部酒漿,原本最大客商是最近的梅茨伯爵,奈何伯爵家族連帶整個梅茨都被諾曼人殺得雞犬不留,修道院再入往年那般釀造太多的葡萄酒,還有什么意義呢?大不了今年什么也不做,就在空地上種些大麥、燕麥和豌豆確保口糧就行了。
院長瑪麗安相信山坡下的「諾曼人大酋長」會講信用,畢竟對方會說很標準的教會拉丁語,收取了禮物再做出承諾,那個家伙一定不會違背諾言。
院長為所有人帶來了安全證明!修女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可院長還不敢掉以輕心,當此之時只有面對十字架默默祈禱,才能令遠征瑪麗安真正安心。
一種預感,事情還遠未結束。
另一方面,第七旗隊與兩支騎兵隊的西進,一下子就帶走了羅斯軍精銳部隊里的一千兩百人。
如此軍隊完全有與敵人的一戰之力,他們的偵查行動也完全是一次武裝偵查。
倘若他們遇到了大股敵人,后撤非但不是羞恥的,反而是戰術的一部分。
留里克有一種自己也覺得不切實際的想法,所謂勃艮第大軍沖入西方大山,敵人大軍擊潰了自己派出去的一千余人軍隊。阿斯卡德且戰且撤,將敵人引誘到奧布埃大營附近,屆時羅斯軍主力一擁而上將之徹底殲滅。臆想中的大決戰將以羅斯聯軍一次漂亮的防守反擊打贏。
也要考慮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勃艮第人進入梅茨平原有多條線路,萬一他們從南方區域繞道呢?不能否定這種可能性。即便羅斯軍早就獲悉梅茨平原南部是一大片沼澤地,摩澤爾河浸潤了一大片平坦土地,那里并沒有可供大軍同行的通途,倒是安排 小部隊靈巧通過可以。
出于安全起見,留在奧恩河口的軍隊完全處于防守狀態。
他非常高興與有二百個丹麥戰士加入了伊瓦爾的部隊,最終三百余名丹麥軍的存在,他們可以增強后方大營的防守。
于心于理,留里克都不希望自己名義上的侄子伊瓦爾有什么閃失,他也知道那位小瘸子的建功立業意愿極強。三百余名身穿甲胄的丹麥步兵已經是一支 很強力的后備奇兵,在局勢不明朗的情況系下,留里克不愿動用這群兄弟去武裝偵查。
先戰有先攻,于心于理留里克也一定要首先使用自己的嫡系部隊去作戰。
相對而言,藍狐的哥德堡軍不是嫡系勝似嫡系,他們是第二梯隊的軍隊,兵力龐大的哥特堡軍還吸收了一批丹麥裔戰士,甚至是低地、科布倫茨、威斯巴登的散兵游勇。這支軍隊人員依舊以約塔蘭族人為核心,大量部族士兵背井離鄉一年了,原理故土的他們可沒有太多思鄉情。
他們思念的是故鄉的妻兒,如今在氣候適宜土地肥沃的法蘭克腹地作戰,戰士們環顧四周,紛紛萌發起在戰爭之后將妻兒老小接過來居住,哪怕是住在萊茵河口地區也比老家更事宜。
大部分羅斯正規軍已經進入奧布埃大營,接著是藍狐的哥德堡軍,他們或是徒步或是坐船。介于大部分房屋都被羅斯主力占領,僅有少部分空置谷倉扔給了藍狐。
哥德堡軍知道自己的身份,作為羅斯的同盟軍,能跟在強者身后順利發財已經是好事,大家也從未想著還能霸了敵人完好的村莊當營房,現在伐木搭棚子,或者干脆圍著篝火露天睡覺,大家都可以接受。
只是真的看到羅斯主力軍住在完好的木屋里,席地而睡的哥德堡軍豈能不心生一些嫉妒。
一雙雙眼睛凝視著河對岸山坡上的修道院,敦厚的大石屋的正門之 上掛著一面羅斯旗幟。藍狐與烏鶇已經知曉對方的身份,作為貴族,兩人也得到了留里克特別拿來的本地佳釀。
自一百多年年前美因茨大主教路路斯發表《圣血論》,釀造再銷售葡萄酒完全成了各地教會的壟斷產業。修士圣職不可以從事任何商業活動,可不這么做如何獲得大量財富呢?《圣血論》發表后被教宗批準為合法著作,因為基于該論述思想,各地教會都發現自己可以繞開那些清規戒律,合理合法的賺取財富。
藍狐出身就是商人,去年夏季首次偷襲梅茨,他就是當時的指揮者。那時候,藍狐、黑狐、阿斯卡德,彼此各帶一支精兵在梅茨城下大鬧一番,奧恩河口的一系列村莊就是那時候摧毀。
當秋季羅斯遠征軍真正主力抵達,最后的奧恩河口到梅茨城的所有村莊都被摧毀。
夏季的時候大家并沒有深入河流,否則整整一年前就會發現藏在山坳中的這座女子修道院。
某種意義上藍狐比留里克更懂這一帶的情況,他以自己商人的直覺,清楚意識到該修道院釀造的葡萄酒口味極為甜膩,它容易令人貪杯,如此美酒可不是一般平民能享受的。
裝載木桶里的酒算是一種基酒,大貴族得到的一定是不加稀釋的原漿,平民得到的就一定是兌了不知多少水的了。
再瞧瞧那些女修士規避俗世的模樣,她們不愿與任何外來者過多交談,恐 怕銷售葡萄酒,也不是她們親自押運酒漿進入梅茨城。
說不定和平時期就是梅茨伯爵等附近區域的貴族派人來山坳里收酒,同時將買酒的金幣銀幣放下。
修道院附近還有什么大貴族嗎?梅茨伯爵家族毀滅了,薩爾河附近的貴族都被消滅了,盧森堡當地更是被羅斯聯軍在去年血洗。
下一步就是襲擊勃艮第,藍狐是堅信羅斯 必勝,且是以較小代價大獲全勝的。
自己的三弟、四弟必須在法蘭克腹地建立功業,兩兄弟構筑的貿易網絡向波羅的海世界供應五花八門商品,所有船隊一定要先行通過丹麥海峽,屆時誰首先獲利不言自明。
三弟黑狐還忙著組織船隊往來于大后方與奧恩河口大營,藍狐為了自己的利益,以及兄弟情,一定要幫幫自己的老弟。
藍狐盯上了這座修道院的葡萄酒產業,他估計對方為了未來,非常需要一個新的大客戶壟斷購買修道院的葡萄酒。
誰是新的大客戶?自然是拿騷科布倫茨伯國。也許并不絕對,附近區域的敵對貴族被砍瓜切菜般消滅,特里爾、盧森堡和梅茨甚至被殺得杳無人煙了,三弟的伯國可以立刻占領這些區域。
也是因為這些地區民生凋零,指望從農民勞動里賺取大量利潤,還不如趕緊將尚未被摧毀的經濟產業保護起來。
喝得微醺的藍狐不禁思考起來。
夜幕之下,羅斯軍大營篝火沖天,到處是人們 嬉笑的聲音。經過長時間的內河航行,加之大量搬運物資,全軍需要修正以備大決戰,留里克也就默許戰士們放縱了。
于是修道院提供的葡萄酒、麥酒一天時間就被消耗殆盡,它被摻了水,羅斯軍主力以及已經抵達的哥德堡軍,戰士們或多或少都喝了一些。
藍狐微醉中越看自己的伯爵夫人越是喜歡,如今的烏鶇也安于自己的身份。她曾是金絲雀,從未想著可以自主選擇自己的命運。如今,在真正掌握一些權力后,她也愈發大膽起來。
神情凝視烏鶇,藍狐就想起自己的弟妹索菲婭。那女孩作為拿騷科布倫茨的女伯爵,擁有著路德維希承認的伯爵爵位。本身拿騷家族的男爵爵位就是先代羅馬皇帝賜予,過去時代拿騷只是附庸萊茵高。萊茵河之北的土地既然被大巴伐利亞公爵宣布統治,拿騷順理成章成了那家伙的封臣,如今升級為伯爵國,合法性也沒的說。
當然,真正的羅馬皇帝洛泰爾斷不會承認這種事。那又能如何呢?如今還堅決效忠洛泰爾的大貴族已經所剩無幾了。
索菲婭就待在奧恩河口的大營,她與黑狐坐鎮當地,現在正好把這姑娘請來去與修道院的女院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