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難得的好天氣,最后的西北風橫掃萊茵河,所有航行于內河的船只均可利用這最后的風之利逆水行舟。
海軍大將歌德倫德坐鎮旗艦,他做了一番手勢后,麾下水手們旋即可是升帆作業。
海上君主號作為羅斯人掌握的第一艘蓋倫型船只,她幾乎就是將舊船型進行擴大,框架式結構使得將小船擴展成大船并非難事,然而它也有一個擴大的極限。
如果可以砍伐一棵約莫六十米的大云杉,待樹干自然陰干,無論是做龍骨還是主桅桿都是完美材料。
海上君主號采取拼接龍骨,船艏于船艉的部分都是拼裝在主龍骨上。大大小小的船肋靠著榫卯結構互相拼接,船板在拼裝之后,在連接處還要進一步以鐵釘加固。
拼裝龍骨之長足有約莫五十米,為了安全起見她的最大寬度超過十米,倒是在頂層甲板有著明顯的內收。
她并沒有美妙的流線型,整體顯得很敦實,雖然安裝了球鼻艏,至多可以確保在大海航行時能減少海浪影響,對航速的助力是很少的。僅僅船底偏扁平依舊不夠,進一步安裝的舭龍骨使得她更加穩定。
因為羅斯海軍根本不需要這艘大戰艦可以快速航行,她必須作為一座非常安全的海上大倉庫,扁平船底故意鋪設一層壓艙石,當此之時,其上又堆積了大量的糧食與備用軍械,使得她的重心更加貼近船底。
如此以來以一 棵巨大云杉制造的主桅桿仿佛突破云霄,其上安裝的風帆已經全面為衡帆,唯有如此她才能在大海上全力以赴兜住海風。
所有抵抗海洋顛簸的措施,在平靜的萊茵河無法顯現優勢。為兜住風力所不知的大衡帆,在曲折內河里的用處也很有限。
某種意義上,她像是一個巨大的橡木桶漂在大河上,八條劃槳長船又如水面上的大蜈蚣,二百五十人合力拖曳著它。
前后兩座主桅桿大衡帆掛起來了,俯沖向前的前桅桿的小衡帆卻收攏起來。
后端的那座副桅桿升起唯一的大三角帆,它的意義非常重大,即要兜住風力,也是靠它輔助方向舵不斷調整方向。
大戰艦如此,兩艘大型僚艦也是如此,唯有那些武裝貨船,依靠著主桅的三角帆,在逐漸收束的萊茵河主航道跑得游刃有余。
靠著風力之便,所有拖曳大船的劃槳手們暫時不覺得很累,說他們輕松也是無稽之談。
所有人硬著頭皮忍受著無聊,大槳上下翻飛,整支艦隊也在持續緩慢前進。
他們平靜通過了昔日杜里斯特港的位置,那里的近岸沼澤還杵著大量的木屑,此乃舊港口棧臺的遺跡。在干燥岸上還有大量明顯過火了的廢墟,黑黢黢的木柱附近又長滿露頭的青草。
已經沒有人愿意復興杜里斯特港,當奶奶大巴伐利亞公爵泄憤式的派兵毀掉這里,凡是沒有及時逃走的丹麥移民都慘遭重騎 兵踐踏。此地一定被詛咒了,從北方源源不斷移民而來的丹麥人,他們獲悉了這些事情,也就不屑于深入廢墟。
鹿特斯塔德為核心的萊茵河口,這里安全而穩定,隨處可見的荒島名義上歸本地貴族所有,實則都是未開發之地,丹麥移民在此建立小型漁村,弗蘭德斯伯爵和尼德蘭伯爵的態度就是坐視不管。
「應該是過杜里斯特了。」站在船艏的歌德倫德提醒紅狐。
小胖子就過頭看向左手邊,他沒有絲毫唏噓,只是平靜地掃視一番那邊青綠的廢墟。「我們繼續走。」他說,「這地方被詛咒了。我們需要找個好地方做我軍的夜間營地。」
「就去前方的那片沼澤地,過了它,我們就在岸上扎營。」
聽得,小胖子點點頭沒有異議。
萊茵河與馬斯河匯聚之后拼湊出更加復雜的水道,每逢漲潮,大量水道就充斥起海水,潮水退去淡水回歸。當地人也不清楚河流與海洋的分界點在哪里,倒是普遍知曉上游區域的一片沼澤地,因為過了那片沼澤的上游區域,其南岸區域名義上屬于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的拉蒙高伯國首府那慕爾,他對于自己領地北部的管控可謂僅僅是名義上管理。
北部的濱河區域處處沼澤,附近居民也不會愚蠢到要在沼澤地中蓋房子,因為每逢春夏當地的蚊子臭蟲就會將路過的旅人逼退。
拉蒙高伯國在北部,于一 處高地建造了一座木頭堡壘,是為伯國的軍事據點。Hage堡壘,它即以成為定居點,也許會慢慢發展成城市埃因霍溫,現在僅僅的一個哨所型的據點,其存在的主要目的就是拉蒙高伯國用以提防敵人的眼線。
彼時,拉蒙高伯國的敵人有很多,弗蘭德斯伯國與盤踞萊茵河口的丹麥人都是敵人,近些年有多了一個更強大的羅斯人勢力,他們全部是敵對的。
只是局勢突然改變,戰敗的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搖身一變與他昔日的敵人全部結盟。
一切巨變都始于843年冬季,詳細消息并未第一時間傳到后方,拉蒙高伯國的各個據點并不知情。
天氣依舊偏冷,奮力航行一整天的船隊成功通過了那片沼澤地,他們選在一處較為干燥的荒灘登陸。
當前還未到蚊蟲肆虐的季節,萊茵河一樣也未進入漲水期。所有大船就地拋錨,龍頭長船全部沖灘半擱淺。
他們在荒灘搭建營地過夜,當太陽才落山,營地里就一定處處篝火。
一千五百余人聚在一起構成一處大營地,劃槳一整天的人們終于得以喘息。犒勞所有劃槳手的充分供應的煮燕麥,再佐以豌豆、腌魚干制作成咸味麥粥。
他們大快朵頤得以快速恢復體力,因為大部分人過于疲憊,他們干脆不給自己鋪一個窩棚,就蜷縮在篝火邊呼呼大睡了。
船隊第一天的行動速度差強人意,紅狐與歌德 倫德估計,倘若以這樣的速度前進,怕是抵達科布倫茨都要半個月后了。
又能如何呢?萊茵河水在慢慢變得急速,當前還能利用的西北風有可能戛然而止。
最大的問題在于大船載運的物資太多,船隊完全做不到快速行動,比起速度,當前竭力確保大船與物資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速度慢很多只能忍受。
新一天,繼續航行。
自出發后的第三天傍晚,船隊終于抵達了奈梅亨廢墟。
城市早已在多年前為丹麥人襲擊,并不大的城市毫無設防,下船的士兵將城市劫掠一空又付之一炬,始作俑者正是當年流亡的拉格納。
事件已經過去四年了,城市自破壞后再沒有恢復。
奈梅亨坐落于一大片區域的干燥地帶,附近沒有比它更適合建造大型定居點的地方。它雖然化作了廢墟,現在作為羅斯船隊的過夜營地可謂完美。
紅狐與歌德倫德并沒有功夫守在廢墟旁傷春悲秋,羅斯軍襲擊的村莊城鎮不勝枚舉早已見怪不怪,奈梅亨雖然是丹麥人摧毀的,當年一事也確實與羅斯人參與的大規模戰爭有直接關系。
自美因茨城下游的整個萊茵河主航道,短短四年時間羅斯人已經摸得非常通透,曾經加在法蘭克帝國的光榮魅影已經蕩然無存,羅斯人完全祛魅,他們航行在這里已經沒有絲毫的危機感。
抵達奈梅亨廢墟僅僅是開始的結束,至此開始,前方將出現 大面積的濱河森林,船隊也將進入丘陵地帶。
航行枯燥無聊,他們硬著頭皮漂了整整 一周。
一如紅狐擔心的那樣,雖然河道開始呈現巨大傾斜,船隊終于可以完美利用西北風的助力。好事沒有持續兩天,或是森林茂密稀釋了風力,或是周圍的丘陵削弱了風,漸漸的船隊幾乎完全儀仗于劃槳手的雙臂。
好在當前的萊茵河仍有約莫三百米寬,只要船隊保持隊形,自然不會有撞船、擱淺等奇奇怪怪的突發事件。
在過去的一周時間里他們恍若行進在無人區,向前向后看,寬闊又悠長的大河,唯有飄揚羅斯旗幟的船隊在前進,仿佛天地之間只有他們這一千五百號人存在。
直到前方終于出現了村莊痕跡,繼而看到了遠處的一片村子居然也懸掛著有著巨大X圖案的羅斯旗幟——他們平靜通過了拿騷科布倫茨伯國在魯爾河畔的據點。
杜伊斯堡,黑狐在這里建立小型港口,同時也落成了小型倉庫。住在附近的薩克森人紛紛聚攏而來,他們在羅斯勢力控制下的杜伊斯堡享有安全生活。
雖然名義上這地方歸為科隆大主教直接管轄,拿騷科布倫茨伯國要控制魯爾河沿岸,科隆方面只能干瞪眼。迫于戰爭流離失所的薩克森人主動回到魯爾河口,他們剛剛開始重建家園,前途不可估量。
黑狐治下的拿騷科布倫茨伯國,與薩克森公國是盟友,附 近的薩克森族人本著樸素的情感,一批人干脆高高興興做起了黑狐的仆從,繼而宣布自己舉家投奔了拿騷伯國。
他們只愿做老實巴交的農民,并不愿意拿起武器打仗,倘若有敵人砍倒他們的頭上,大家大不了再一次拖家帶口地向魯爾河上游逃亡。
杜伊斯堡形成了一片小型社區,黑狐安置在此地的駐軍很容易招募到一批傭工。由此杜伊斯堡形成一個非常穩定的小型商業城市,來自拿騷與科布倫茨的物資在此集散,同時與科隆購買的物資匯聚于此,二度裝船后直接運往萊茵河口。
杜伊斯堡羅斯旗幟飄揚,在它不遠處就是大城市科隆。
一隅之地有著雙城格局對大家都好,這樣黑狐與往來的羅斯運輸船,不必要直接和科隆的那群教士打交道。科隆大主教雖然就是靠著手工業、商業積攢財富,也必須在明面上宣稱「我不喜歡做生意」,的確不宜直接與那些羅斯商人交易,哪怕這很虛偽。
來自萊茵河口的運輸船隊,每個月都要從杜伊斯堡、杜塞爾多夫和科隆的門口漂過,很多時候一個月要來兩撥船隊。
當地人早已見怪不怪,那些曾經令人瑟瑟發抖的龍頭戰船,它們再從科隆城外的河道漂過,普通人至多側目看上幾眼。面對大河的城門照常打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飄揚著「安德烈十字旗幟」的家伙是盟友,同時更是商業伙伴。
昔日的諾曼海盜,如今就是一大群喜歡做羊毛紡織生意的商人罷了。
然而這一次,沒有人再漠視。
大船過境,全城轟動。
前所未有的巨艦在八艘長船的拖曳下平穩漂過科隆城,平民、教士以及城市傭兵,形形的人涌向河畔,他們使勁擦亮雙眼圍觀巨艦過城。
「方舟!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方舟?!」大主教哈德博爾德在眾教士的簇擁下站在城外,他喃喃自語,明知那巨艦與經書上的方舟毫無關系,奈何以他的認知,也只能以「方舟」還形容海上君主號了。
有三艘大型船只過境,她們的存在顯得那些本來也很大的武裝貨船頗為渺小,龍頭長船更是小得如螻蟻。
之前輸送羊毛的至多是武裝貨船,它們也由劃槳長船拖拽,論及哪種船只是運貨主力,龍頭長船是也,或者說僅僅是頻繁使用龍頭長傳運貨,就可以滿足科隆城手工業對紡織原料的需求了。
大主教非常清楚 深入法蘭克腹地的羅斯王計劃在今年展開大規模戰爭,瞧瞧那被八條長船拖曳的巨艦,只有神知道船艙里裝了多少東西,他可以肯定,羅斯人一定在向他們的過往輸送軍需物資。
數以千計的民眾聚集在河畔圍觀,他們沒有歡呼雀躍,反倒是集體性的鴉雀無聲。
那些自詡見多識廣的老者,這一刻也必須承認自己的無知。
沒有歡呼、沒有恐懼,民眾木然地看著船隊漸行 漸遠。
與此同時,那些招募的劃槳手絕大多數人也是第一次經過科隆城。他們一邊劃槳一邊側目向左手邊看去,因為比起他們認知力的烏得勒支城,科隆真可謂一座巨大城市,那敦厚的石墻包裹全城,只有神知道城內蘊藏著多少財富。
「現在科隆已經到了,接著就是最危險的山谷區。」歌德倫德特別提醒忙著欣賞科隆城的紅狐。
紅狐攥緊旗艦船艏的木欄,他嗯了一聲,雙眼又繼續盯著科隆。
「別看了,這地方被菲斯克敲詐過一番,看著是一座大城,里面的家伙都是一群慫貨。」歌德倫德不屑道。
「至少他們很樂意做生意。我一定要好好瞧瞧,等大戰結束后,我還要靠著這群家伙發大財。」
歌德倫德搖搖頭沒有回答,作為一介老戰士,他不想思考有關貿易的事情。
紅狐不懂操控大型船隊,歌德倫德完全接過指揮棒,船隊在通過錫格河與萊茵河交匯處后,前方有眼可見就是巨大的丘陵區。
爬在海上君主號主桅桿上的瞭望員,他對前方世界有著更直觀的感觸。
歌德倫德并未進入這片丘陵區域,船隊里有執行過很多次運輸任務的戰士,他們對周遭環境頗為清楚。
平原地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綠色海浪」。森林覆蓋每一座山頭,層巒疊嶂的地貌是北歐所沒有的。
船隊在丘陵夾縫中航行,雖談不上在峽谷河流里前進,左右 手都是山巒,河邊僅有逼仄的區域是平地,那里居然還生長著樹林,最終只有非常狹窄的河畔草甸可供人員徒步前進。
雖然萊茵河依舊維持著約莫三百米的寬度,船隊進入山區后不得不經過幾處非常明顯的狹窄區域,部分地帶收束到僅有約莫七百米寬,海上君主號還是在眾長船的拖曳下義無反顧扎了進去。
船隊就像是在洞穴里前行,這給了歌德倫德非常奇妙的航行體驗,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壓抑感,繼而是對狹窄河道的恐懼。
因為地勢狹窄很可能意味著河道里暗藏礁石,幾乎滿載的海上君主號吃水很深,只要碰上礁石一切都完了。
據說之前執行任務的船隊對河道進行了測量,所有情報都顯示,科布倫茨下游的萊茵河很深,而在其上游的確有一片致命淺灘。
科布倫茨上游不遠處的斯派河灣區,如今河道下埋著大量石塊,或是期待洪水摧毀這些石頭,或是以人為手段把河道疏通。幸虧劃槳長船吃水淺可以無所畏懼地通行,至于拖曳著武裝貨船通行,沒有人可以為安全打包票。
船隊干脆在山谷河道里謹慎小心地鉆了整整兩天,終于,就像是探洞者走出山洞,一切豁然開朗。
的確磨磨唧唧航行了長達兩周時間,海上君主號終于平安進入科布倫茨盆地。
巨艦一經出現,立即引起當地人的高度注意。
她的高聳主桅飄揚著羅斯旗幟,科 布倫茨當地人一眼認出旗幟,只是大家無法想象那不斷逼近的巨物居然是一艘船。
經過半個月的航行,當紅狐的船隊勝利抵達科布倫茨已經是二月下旬,甚至再有幾天就到三月了。
他與歌德倫德抵達 的時間點非常微妙,因為來自特里爾的國王信使在通報留里克的命令后剛剛返程,黑狐這邊全力為準備準備物資,同時拿騷科布倫茨伯隊不僅僅要押運,大量戰士本就要直接參戰。
拿騷軍必須傾巢而出,尤其是法理上是女伯爵的索菲亞·海因里希·馮·拿騷,哪怕她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如今必須直接參戰來親自踐行盟約。
狐貍家族的老三黑狐,他再過一些日子即籌措人員物資完畢,連行動的日子都大抵規劃好了。黑狐不敢怠慢更不可敷衍,因為信使說得非常明白,羅斯軍就是在等待后方的人員物資就位呢。
恰是這微妙的時刻,一支神奇的巨型船隊突然沖入科布倫茨。
黑狐早就聽說羅斯第一巨艦抵達萊茵河口,難道……
他站在山坡上的石頭堡壘使勁揉揉眼睛,難以置信一艘巨型大帆船,她在眾劃槳長船的拖曳下與眾僚艦同行,整個船隊正本著科布倫茨的港口緩慢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