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意味著一種高貴。
貝孔就是這有著這樣的發色,在自己的老家,因為大量小貴族都是如此,沒有人覺得自己非常高貴。
直面普遍金黃頭發的勃艮第人,自己就能擺出頭發說事兒。
他分明是將自己的要害擺給敵人,腦袋就在這里,只要城墻上的弓得夠準,自己的命也就結束了。
在過去十多年日子里,身經百戰的貝孔總是被迫沖鋒在前,正是因為經歷過奇奇怪怪兇險的事情而不死,才有膽量比較從容地摘下頭盔。
不過城垛后的騎士安德魯斯也不傻,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弓箭手放箭,無論是否擊中,奇怪的休戰局面必然戛然而知,己方遭到城外重騎兵的持續攻擊。
木墻能抵擋一陣子卻不能長久,畢竟重騎兵不可能單獨出現,任何的森林土匪都不可能有如此精良裝備,在敵人的背后一定有更多的軍隊。
敵人來者不善,說不定甚至蒙塔日也不是神秘大軍的襲擊目標。
城堡下的貝孔大聲喊道:「蒙塔日!蒙塔日的貴族在這里嗎?如果不是膽小鬼,就亮出你的真身。」
城下之人說的是法蘭克語,奈何鼻音太重,顯然就是阿基坦那邊的家伙。
安德魯斯作為一個勃艮第族裔小貴族,只要聽聽口音就知道那些家伙從何而來。突然間,所有的說法都成真了。
難道阿基坦軍隊真的開始行動了?有關阿基坦和圖盧茲的貴族們不會甘于坐看 帝國內戰,那些家伙集體推選出新的國王,完全站在了所有帝國派貴族的對立面。
想到這一點,安德魯斯真不知自己是否該直面這場挑戰。他倒是清楚,小小的蒙塔日可是根本無力抵抗阿基坦軍隊的。
「喂!難道你們的貴族已經死了?還是說你們沒有貴族?派個有資格說話的家伙站出來!」貝孔繼續催促叫罵,感覺對方態度愈發消極,他的嘴里也開始充斥起臟話。
微妙的是,他罵來罵去都是安茹、阿基坦這樣南部地帶的臟話罵法,很多臟話干脆是從高盧羅馬時代延續下來的。
躲起來的安德魯斯當然聽得懂那是罵人,可他絲毫惱怒不起來。恰恰是這些地域性極強的臟話詞匯,更驗證了來者的身份——從南邊來的家伙。
做出了好一番思想斗爭,想到堡壘內自己親如家人的老部下、自己真正的血親,以及部下們的家人,還有鐵匠、木匠、陶匠等形形為騎士領服務的匠人。安德魯斯是所有人的頭兒,現在還是要想辦法帶著大家活命。
終于,安德魯斯也摘下自己的頭盔。
突然間一位中年人走出藏匿的垛墻,此人深黃色的長發在風中微微飄逸。
此人干脆大喊道:「阿基坦人!你們是阿基坦人?」
「阿基坦?」貝孔深深吃了一驚,某種意義上麥西亞聯軍也屬于更龐大的阿基坦王的一部分。
「好吧!我們就是阿基坦軍隊。你是 誰?!」貝孔伸手指著那家伙鼻子問道:「此地是蒙塔日,你就是此地的騎士?」
「是我!」安德魯斯答得干脆,他木著臉進一步高調地說明自己的身份。
「是嗎?安德魯斯·紀堯姆·德·蒙塔日,我記住你了。如你所見,你已經戰敗了!實話告訴你,我們的主人是安茹伯爵,就在今天下午,安茹伯爵的三千大軍就全部抵達。你也許可以靠著木墻再茍活半日!但是……」
正當貝孔還要威脅一番,只見安德魯斯干脆搶話道:「事已至此,我們愿意投降。朋友,聽你的口音是阿基坦那邊的人吧?」
降?自己還沒有說明條件,對方就聲稱要投降了?還有那些問話,豈不是在套近乎?
貝孔想了想:「我們只能接受你的無條件投降!你應該感謝我的主人,強大的安茹伯爵早就點了你的名,只要蒙塔日騎士決定投降,麥西亞……哦不,安茹伯爵將赦免所有投降者。包括你堡壘內的所有婦孺,他們不會被傷害。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你并沒有很多時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們,現在就打開大門,否則。」
說著,貝孔又指向太陽,再次威脅道:「當太陽開始落山,如果我的君主沒有看到你堡壘的木墻上沒有飄揚我們的旗幟,就意味著你堅決抵抗。想想你的家人,安德魯斯,現在投降對你只有好處。」
捫心自問,安德魯斯根本不想投降。倘若早知 今日遭此浩劫,不如昨日就把橋梁毀掉,并快馬加鞭向歐塞爾城傳遞戰爭警報。
奈何橋梁已經被敵人占領,堡壘守軍只要武裝出征就會被重騎兵踩死,反而成全了敵人對蒙塔日的徹底占領。
安德魯斯理應死守,一想到家人、親朋的命都攥在自己首領。
「好的!我投降!愿你恪守自己的承諾,愿你的主人恪守他的承諾。否則,所有惡性根本逃不過大天使的眼睛。」
于是,隨著禁閉的大門撤下門閂,將鐵劍高高舉起的安德魯斯本人,毅然地走出堡壘,罷了將劍直接仍在地上。一名戰士失去了劍,很大程度上意味著他已戰敗,一個男人的尊嚴也喪失了。
安德魯斯很清楚這是自辱,最后的尊嚴使然,使得他不會再單膝跪地行禮,除非傳說中的安茹伯爵本人親自抵達。
「你的決定很聰明。讓你的人都出來,把所有的武器也都交出來。你們所有人無論男女聚在一起等候,切記千萬不要在堡壘內留伏兵。等我的君主抵達了,你們都能得到體面的新開始。」貝孔最后吩咐道。
貝孔已經有所顧忌,以君主雷格拉夫的心性,眼前的家伙只要樂意投降,軍隊就可以將他們收編。
不過安德魯斯并不清楚「體面的新開始」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只是機械性的答應下來,回到堡壘就開始催促所有精神崩潰的人們走出堡壘,一切任由征服者的處置。
因為大家都被嚇壞了,既然騎士老爺聲稱給大家找到了活命的方法,老老實實照做就好。
很短時間內,蒙塔日堡壘變得空空蕩蕩,三百余名男女老幼聚在一起,他們進一步被命令集體坐下,就這樣在正午陽光下默默曬太陽,靜靜等待傍晚的降臨,繼而是未知的黑夜。
安德魯斯卸下了全部武裝,現在的他就好似被剃光了毛的綿羊,還偏偏柔弱地趴在地上,好似任人宰割。
整個蒙塔日的軍民就僅有三百余人,這還是將哇哇啼哭的小孩也算在內的統計結果。
安德魯斯的身份只是騎士,他拼盡全力能招募的扈從戰士僅有五十人規模,也許從遠處的村子再糾集一些民兵可以大大充實自己的實力。
究竟能糾集多少人?三百人?更多的話,自己已經毫無能力。
就算招募了五百人又如何?僅僅的眼前的這群重騎兵,只要敵人以半回旋戰術用騎矛戳刺一番,己方軍陣就崩潰了,繼而是敵人的無情追殺。
萬幸的是,看來自稱安茹伯爵部下的軍隊,自堡壘淪陷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們就只是握住劍柄監控放下武器的大家,并沒有做任何有悖貴族道義的事情。
很快,一批戰士涌入空蕩蕩的堡壘,他們帶著笑嗷嗷叫地沖進堡壘。守軍除了自己的性命得以保全,堡壘的全部財物都被征服者擁有。
很快,木墻上立起一根高聳木桿。仔細看,它分明就是 根細長騎矛,矛頭在陽光下劇烈反光,旗下就是在風中劇烈搖晃的旗幟。
「淺藍的底色,對角線還用黃布條縫成巨大的X。安德烈十字?安茹伯爵什么時候有這種喜好了?且慢,安茹伯爵不是早就死了,難道阿基坦國王封了新的。」
安德魯斯感覺那旗幟所標注的紋章,與歐塞爾伯爵的紋章配色很相似,倘若那些黃色布條是橫著排列,就是歐塞爾徽章了。
對方有著絕對實力,不戰而降的安德魯斯并沒有負罪感,他只有深深的震撼與不解。
普通守軍戰士與平民就坐在城堡外繼續曬太陽,有人口渴了,征服者就用木桶從盧灣河調上一桶水,如果有人餓了,征服者就拿出自備的干糧。
「他們人還怪好得嘞……」驚恐的人們又是河水又是吃飯,恐懼為之迅速淡化,那些鬼鬼祟祟左顧右看意欲逃跑者,這些也都安定下來。
并非貝孔和威伯特要對這群家伙仁慈,大家又不是虔誠修士。兄弟們參與戰爭,是打著效忠阿基坦國王的旗號進入歐塞爾瘋狂劫掠。劫掠發財是目的,如果不殺人而命令當地人把財物交出來,事情就變得特別簡單。
不過兩位年輕人不會粗魯地告知安德魯斯聯軍的主張,再說就算麥西亞聯軍可以保持克制,難保后續的阿基坦、圖盧茲大軍不會洗劫一切。
很快,安德魯森搖身一變成為征服者的座上賓,也是這時候,他 終于明白了征服者的真實身份。
他們是安茹伯爵的軍隊,更是麥西亞國王軍。即將抵達的大軍還有一批強大的同盟戰士,譬如站在這里明顯實力更強的重騎兵,他們干脆就是南特伯爵的最愛,指揮官就是伯爵次子。
突然間,被歐塞爾諸貴族所輕視的蒙塔日騎士,自己好大的面子居然被域外國王、伯爵、男爵以及一大群騎士聯合攻擊。
如此能打贏才有鬼,哪怕蒙塔日堅守一天都是人間奇跡。
安德魯斯自己很慶幸,據說名為安茹伯爵實為麥西亞國王的大人,他暗示投降得順話就能得到好處。
要不然……直接全部投奔他算了。
他也是現在才聽說,麥西亞國王非常年輕,其人來自遙遠北方,背后站著更強大的實力。
非常微妙的是,那位國王有著黃金般的頭發,比很多勃艮第貴族發色更加金黃。勃艮第諸貴占領了曾經羅馬人的高度聚居區,他們感覺自己非常卑賤,反觀羅馬哪怕毀滅,它高貴的靈魂長存。
凡是有財力的勃艮第人都想要和羅馬遺留的貴族、富裕平民結婚,最普通的勃艮第人也希望妻子有一頭黑發。
勃艮第人整體的發色正逐漸變深,他們雖然普遍忘記了自己祖先來自于奧斯陸峽灣與日德蘭半島,本質上與丹麥人、瑞典人都是親戚。
他們唯獨清楚,凡是見到任何人就純金般的發色,就可以估計他來自寒冷北方。
一個諾曼 人做了國王,麾下有大量安茹貴族簇擁,大量安茹附近的貴族支持。
一個諾曼人憑什么?
安德魯斯其實已經知道了真相,奈何他了解的越多頭腦越混亂,也許只有見到麥西亞國王本人,一切亂七八糟的才能捋順。
于是,被認為守衛嚴密的蒙塔日堡壘居然就是一個一踹就倒的破房子。
在另一個位面,英格蘭軍占領奧爾良,并在蒙塔日建立堅固堡壘。盧萬河上被挖深了些,還在必過的橋梁附近埋下大量拒馬鹿砦。
圣女貞德與迪盧瓦公爵面對被樹立的吊橋一度一籌莫展,最后他們想到奇妙招數,將本來用于強攻奧爾良制作的攻城樓車推倒,硬生生在盧萬河上造了一座橋,法蘭西軍隊就踩在攻城樓車上蜂蛹沖 進英格蘭的蒙塔日堡壘,繼而三天之內殺到奧爾良城下。
但對于重武器的浪費,也令法蘭西軍隊在城下又折騰很久。
那個時代,被人們踏出來的森林道路更加開闊堅固,比之早上六百年,現在的麥西亞聯軍沉著走出森林,他們正有條不紊走向蒙塔日。
在聯軍主力行將抵達之際,貝孔已經安排幾個兄弟去后方迎接。
手持騎矛的騎士如一尊雕塑立于路邊,掛在矛上的旗幟一直在飄揚。
正當下午,在世界一片橘色時,麥西亞軍主力終于抵達了今日目標。
雷格拉夫與接應的騎士欣然聊了一番,他詫異,想不到蒙塔日騎士的投降如此順 「嗬,我還想著發動強攻,真是我高看勃艮第人了。也好,省了一場大戰。」他喃喃自語一番,針對順滑投降的騎士安德魯斯已經想到了對策——收編。
龐大軍隊排著頗為整齊的步伐進抵木橋,一時間長矛如林,浩浩蕩蕩的馬車隊令所有等待命運的投降者震撼又詫異。
安德魯斯乖乖地候在橋邊,他被貝孔親自領著。
威伯特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血戰,他夢想著自己率部沖垮敵陣,在亂戰中大殺四方,這種成為真男人的機會現在肯定是沒有了。
至少自己打贏了蒙塔日,雖然自己人真的沒有付出很多。
他率部陳列橋梁兩側,夕陽下重騎兵渾身都在反射柔和之光。
只見雷格拉夫攥住韁繩坐騎緩步走來。
貝孔輕輕踢了一腳投降的安德魯斯,「看到了吧?那個年輕人,腦后留著高聳馬尾辮的年輕人,他就是麥西亞王。」
「他?不可思議。」安德魯斯肚子里憋著一些話,仔細看那位年輕的王居然有一些女相。
因為勃艮第人的傳統婦女特別喜歡續起大辮子,她們是學習羅馬婦女發式,最后大辮子如花環一般盤在后腦,發辮盤得越大越顯婦女的尊貴。
要做巨大發盤的前提是大辮子,只見那位年輕國王,唯獨他續著巨大馬尾辮。
的確,雷格拉夫非必要不會割頭發。他在盡力模仿自己的父親,凡是知道內情的老戰士也非常擁護君主的行為 橋頭站著一些人,橋后很近之地就是一座木頭堡壘,上面已經是麥西亞王旗飄揚。
雷格拉夫這里干脆飄揚著一面查理曼戰旗,安德魯斯非常識貨的看清了那旗幟上的獅子紋章。
「居然還有查理曼?」
「那是阿基坦國王授權的。朋友,你很聰明……」低語之后,貝孔意味深長地拍了下安德魯斯的后背。
于是,雷格拉夫與眾貴族集體下馬,他扶著劍柄饒有興致走近他忠誠的蒙塔日。
安德魯斯見狀快步走上去,突然間當眾雙膝跪地,再如用獵犬一般爬了過去。
恥辱?對更高貴的王爵級貴族跪趴下來,沒人可以說這是對騎士的羞辱。
雷格拉夫嚇了一跳,轉念一想此人就是剛剛接應自己的部下所說的本地騎士?
「停步!」有侍衛走上去,以皮靴踩住安德魯斯的手。
「且慢。」雷格拉夫示意部下退下。
罷了,他親自坐上去。雷格拉夫站在安德魯斯面前,直接伸出了自己的右腳。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安德魯斯真的抱住滿是塵土的靴子一頓啃。
這才是真正的羞辱,不過為了軍民的安危,自己可以不要臉。
「夠了。」雷格拉夫收回靴子,還呵斥一聲:「你可真的愿意做狗啊?你是蒙塔日騎士?給我單膝跪地。」
聽懂話的安德魯 斯真的跪得板正,他在對麥西亞國王行戰士禮。
突然間,雷格拉夫拔出鋼劍,在對方毫無察覺之際,鋒利劍刃 已經搭在安德魯斯的肩頭。
至此兩個男人直接對視,雷格拉夫為了避免尷尬,果斷問道:「你真的是蒙塔日騎士?」
「是。偉大的麥西亞王,偉大的安茹伯爵。我……的確是蒙塔日騎士。」
「很好,現在我覺得冊封你為我麥西亞王國的蒙塔日騎士!」
一頓操作行云流水,在安德魯斯腦袋懵懵中,他就成了雷格拉夫的部下。
安德魯斯被命令站起身,被迫直面君主那有些稚嫩又得意洋洋的臉。
「這樣,你就是我的部下了,你的堡壘就是我們的堡壘。安德魯斯,現在我們好好談談吧。」
「遵命……」自己還能怎么說,心情復雜的安德魯斯一時間什么都不想,只好對更強大的征服者言聽計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