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早晨,世界一片陰冷潮濕,河畔的特里爾城在薄霧中漸漸迎來朝陽。
又是構筑防御工事,又是狠狠打了一仗,傍晚時分又開始大規模處理俘虜和戰利品,過去的一宿戰士們睡得很沉。
大部分戰士聚在篝火旁繼續躺得橫七豎八,少數戰士朦朦朧朧中蘇醒,給篝火添柴,以頭盔為水舀,給鐵鍋灌水煮起麥子。
這一夜留里克甲不離身,他考慮到敵人仍有發動襲擊的概率,哪怕菲斯克所部已經勝利歸來。
多達二百匹戰馬被牽回來,戰俘們在帳篷里挨過一夜,他們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留里克在嘈雜中緩緩蘇醒,他坐起身子使勁舒展一下身子,突然覺得一陣腰疼。“穿著甲睡覺真是自虐,下次不這么干了。”
他甚至謝絕了貝雅希爾的侍寢。
現在這位女將還留在河對岸,她的任務正是監控著放在特里爾城的繳獲,也監視著東方情況,若有異常第一時間率部先行作戰。
“openthedoor~啊,平安的一夜。”精神不錯的留里克就差吹口哨,他拉開帳篷簾幕又在門口與睡眼惺忪的衛兵耳語幾句,就蹦蹦跳跳舒展身體,弄得甲片嘩啦啦作響。
兩個男人快步走來,顯然是有備而來。
“你們兩個?”留里克注意到來者是狐貍兩兄弟:“昨晚的審訊如何?那個吉爾伯特愿意合作嗎?”
“是。”藍狐微微一躬:“吉爾伯特態度動搖了,我讓他再好好考慮一下,也許上午再審,他就宣布反叛洛泰爾。”
“哦?那么他可能再效忠誰?這種人,我是不會要的。”
“不好說。不過這個男人對我們已經沒威脅了。”
“一個敗軍之將罷了。”留里克點點頭,“昨晚菲斯克歸來,他帶著大量繳獲歸來,二百匹馬,四百多把劍,以及很多匕首。戰俘又有一百五十個,進攻我們的騎兵全軍覆沒。”
聽聽這個數字,藍湖吃了一驚又羨慕,恭維道:“菲斯克將軍一如既往的英勇。”
“那么,關鍵的情報獲取了嗎?他們的兵力如何,意欲何為。”
“這正是我要向您匯報的,所以這就來了。”
“既然如此。”留里克指一下自己的大帳篷:“事不宜遲,現在就匯報。”
關于敵人兵力、指揮官和意圖,藍狐滔滔不絕得展開匯報。
留里克盤腿而坐洗耳恭聽,腦子里也在基于這些重大情報盤算著如何消滅這群敵人。
“他們至少五千名步兵,都是對我們劫掠行動積怨已久的農民?他們從亞琛附近征兆而來,看來……藍狐,你要對上一次的劫掠負責咯。”
留里克話里有話,藍狐笑道:“五千步兵無法滿足我軍的胃口,我們從羅斯老家過來,這一路上您已經消滅了數萬敵人,再來五千個蠢才對于我軍而言還不是輕輕松松。”
“是這樣。不過……”留里克捏捏胡須做思考狀:“如果是我軍主動向盧森堡前進,那就是我們勞師襲遠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我并不愿意在隆冬的雪地浩浩蕩蕩行軍。”
“大王是想到破敵良策了?還是……您決定先按兵不動?”
“要打!我們誘惑他們來打。”
“還是像剛剛結束的作戰這般?他們應該就剩下步兵了,真的愿意浩浩蕩蕩攻擊我們的特里爾營地?”
“這的確是個問題。我也想不到率軍行動的是一位大主教。列日主教下,如果說此人的另一個身份皇家顧問,這樣我就理解了。打敗這個家伙,也是對洛泰爾的重大打擊。我記得你當時在列日要塞和這個家伙有過交手。”
“是和當地駐軍交手。”藍狐指正道:“但大主教撂下主教座堂,帶上一些貴重圣器逃之夭夭。”
“上次讓他逃了,這次就殺了他。我可以成全他,在戰場是要了這個家伙的命。所以……要針對這個男人。激怒他,引誘他主動來攻。”
藍狐這便昂起胸膛:“大王您就下令吧。我們敢戰。”
“先不著急作戰,首先就是激怒他,誘他帶著五千大軍打我們,到時候無數的箭矢標槍殲滅他們的士兵,讓他們以后也無力反擊。”
留里克治下的羅斯軍辦事一直狠辣,尤其是針對敵方村莊大規模破壞、在作戰中優先實行殲滅戰而毀滅敵人有生力量,如此“總體戰”的戰略模式在本時代的法蘭克實在驚世駭俗。
法蘭克的大大小小貴族要臉,也基于他們統一的信仰,戰爭規模固然愈演愈烈,到現在內戰中各方還沒有針對敵對貴族的領民無差別下黑手。否則,會遭遇教宗的絕罰,其合法性被否定后,各路鄰居貴族就有理由帶兵來瓜分領地。
羅斯與丹麥則毫無這方面的顧及,就如同蝗蟲過境一般,肆虐嚴重且事后不管。
不過,針對特里爾本城與附近區域的政策,也許是時候調整了。正巧小胖子黑狐就在這里。
留里克已經想到了一些激將法,他先告知藍狐:“現在你務必勸說吉爾伯特背叛洛泰爾。關于此事我會寫成一封信所謂拉蒙高伯爵宣布反叛,于利希高伯爵在紹爾河畔生死不明。我還要告訴那個大主教,他們的騎兵全軍覆沒,我軍俘虜的騎士和騎士扈從就有二百名。我會威脅他,不帶兵戰斗,這些小貴族將被扒掉衣服剖開肚子,倒掛在黢黑的尼古拉斯門上充當裝飾品。”
“啊?”藍狐對不得不插嘴:“您真打算處決這些小貴族啊?”
留里克笑笑:“當然不。只是嚇唬他,逼他就犯。他若是見死不救,就不配做仁慈的大主教。如果放任我們侮辱性得處決高貴的貴族,他就不配做皇家顧問。再說,我會告訴他我軍會圍攻梅茨,毀了這座名城,想要組阻止這一切就派兵來打。對了,我還會告訴他我們有兩千大軍。我會用在信件上用一些好詞匯凸顯我軍的強大。”
藍狐聽得津津有味,仿佛信件是在暗示那個擁有重兵的大主教,只有他才能阻止災禍蔓延。而且,信件也是在暗示那個人男人有贏面。
藍狐明知故問:“僅僅是我的哥德堡軍就有三千,您……何必只說我們只有兩千兵?”
“讓他覺得可以贏。再說,你弟弟黑狐夏季時發動對梅茨的作戰兵力如何?連兩千都不到。”
“是這樣。”靜坐恭聽的黑狐承認道。
“一千多兵在梅茨城下鎩羽而歸,現在我們集結兩千兵再戰梅茨。你們不覺得這很令人信服?我會告訴那個大主教,羅斯王本人來了。攻擊亞琛等地都是我的命令,軍隊濫殺也是我的命令。那個大主教想復仇就必須針對我。當然,這會是一個巨大陷阱。”
“您這是親自做誘餌?”藍狐驚訝問道。
“不算是。算是堂堂正正的挑戰,我將給那個男人的信件,就是戰書!藍狐,接下來你可以去繼續審訊那個吉爾伯特。”
“遵命。”
“而你。”留里克看向黑狐:“小子,未來的特里爾是屬于你的。”
黑狐腦子有些混亂:“現在這里是戰場。”
“未來盧森堡山區可能也是你的。不過,這里的民眾舉兵打我們,這是自尋死路。消滅他們后,你手下的無地騎士們就來圈地建立莊園,科布倫茨和拿騷的貧窮山民來這里接收開發過的熟田,建設新村莊。既然如此,針對本地區的大規模破壞行動可以告一段落。被俘的平民愿意宣布效忠你,就算你的人,生命將被我軍保護。”
“大王……”黑狐猶豫一下不知說些什么好,憋了一句:“大王仁慈。”
“也包括那些戰俘,他們中騎士很少,絕大多數是武裝扈從。他們是主人的仆人,效忠得只是鄉村騎士。如果他們愿意效忠你,成為你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扈從戰士,我可以許諾針對他們饒命。聰明的你,應該可以說服他們識時務。”
“可我……”
“猶豫不決?”
“我其實不喜歡這些戰俘。”
留里克笑了笑:“他們絕不想做奴隸,我其實也不想殺了他們更不想帶走他們送去羅斯的礦山。他們當然完全不可信,正好留在你這里給我軍做苦力。為了確保他們好好干活,我們至少得給他們活命與重獲自由的機會,否則我們還要留下很多軍隊看押這些善于作戰的俘虜。”他再搖搖頭:“要利用戰俘為我們做一些事。”
黑狐聽了七七八八,大概明白了大王有些擰巴的要求。
于是狐貍兄弟各領任務,他們走出帳篷耳語幾句,分別帶著國王的口諭各自執行命令。
蘇醒了的吉爾伯特心情復雜,有羅斯戰士推開簾子扔給他一塊面包塊,這家伙雙腳還,如果使一番力氣他可以掙脫,考慮到自己從那穆爾城帶來的騎兵全軍覆沒,消沉情緒下他都懶得試圖逃跑了。
羅斯人沒有虐打自己,反而給了一個機會,而這令人苦惱。
反?還是不反?
只要反了,階下囚身份取消,搖身一變可能成為他們的友軍。吉爾伯特不愿效忠路德維希,一個念頭浮上心頭:“也許我可以做第三實力。”
突然,他怒喝一聲:“那就反叛吧!”
他的吼聲迅速引得衛兵第一時間持劍沖入,雙眼對視下吉爾伯特立即識趣得勾下頭。
來自拿騷軍的衛兵隨口撂下一句話:“勸你不要做吃個舉動,不要考驗我們大人的仁慈。”
不久,藍狐走進這間營帳,俯身凝視勾著頭而吉爾伯特:“想好了嗎?”
“想好了。我……”吉爾伯特抬起頭態度平靜,“我會反叛皇帝洛泰爾。”
“聰明的選擇!”藍狐大喜。
“但……我不會效忠羅斯王,不會效忠路德維希,更不會效忠小王子查理。我的拉蒙高效忠最終勝利的貴族,所以在局勢未明朗前……我希望保持中立。”
看樣子這家伙蒙受巨大的精神壓力,但心態真的變了。藍狐收起喜悅,平靜看著他:“你無權保持中立。你必須當眾宣布反對洛泰爾,接著宣布與羅斯結盟。這樣,你可以恢復部分自由。而且你已經沒時間了。”
“如此著急?”
藍狐點點頭:“現在放你出來參照我們的要求做事。”罷了,他便命令衛兵解開繩索。
對于那些騎士、扈從的策反卻是異常的容易。
小胖子黑狐換了一身華麗衣服,琥珀、金飾、彩色玻璃珠裝飾得渾身都是,花花綠綠得在炫目中顯得格外混亂,恰是如此在這個時代卻是高貴證明。
黑狐站在一眾垂頭喪氣的戰俘面前,高調宣布羅斯王的政策,實際也是自己的政策。
事情極為順利,除了被俘的幾名騎士態度曖昧,數量最多的扈從騎兵竟都嗷嗷叫得宣布:“我愿意效忠拿騷科布倫茨伯爵。”
因為,黑狐公開聲稱萊茵高伯爵羅貝爾將領地賣給了麾下封臣拿騷男爵,之后東方的大巴伐利亞公爵不斷加封爵位。
黑狐給這群騎士扈從的許諾極為勁爆,所以該換門庭后,所有扈從將升級為騎士。當然,是無地騎士。
黑狐遵從羅斯王的“畫餅策略”,隨口宣布:“你們都是優秀騎兵,我不給你們封地,當戰爭結束后你們就作為我伯國的騎兵。你們的家人將從拉蒙高和于利希高接回來,針對你們的家族,永久性免面稅。”
只要許諾善待家人,扈從們就再無顧慮。他他們宣講大格局毫無意義,黑狐很高興這群家伙出于自身利益的識時務,也是基于此,三姓家奴不可重用。所以任何的許諾等塵埃落定后可以再解釋,現在畫大餅就是穩定他們。
至于不愿意歸附的騎士,黑狐也不再逼迫。因為這些騎士,大王聲稱還有特殊用處。
另一方面,留里克也快速寫完了書信,拉丁語信件折疊,再用皮革包裹這些信。他寫了三份,只求送信人能順利送達。
有五名堅決不愿意合作、要殺要剮隨便的騎士被拎了出來,他們以惡毒言語詛咒自己反叛的扈從,帶走時本以為會被刀斧手砍下腦袋,結果是被威風凜凜的羅斯騎兵強烈圍觀。
藍狐、黑狐又向留里克匯報了自己的勝利成果,這才有了接下來的“放逐大戲”。
重傷而死的俘虜都被清理,宣布效忠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人現在被解除束縛,他們以雙手為碗捧起煮熟的麥子大吃一番,再被帶出來參與大會。
羅斯步兵整齊而立,很多人罩衣還有血跡,反而令穿著統一制服的他們更有殺氣。
羅斯騎兵又是頭頂大量羽毛,手握騎矛,矛頭懸掛“安德烈十字旗”。
明明是野蠻人的羅斯軍,現在看來他們面目并非猙獰丑陋,卻更加顯得恐怖。
一位頭戴黃金桂冠的小巨人高調走來,他衣著最為華麗。
留里克在衛兵簇擁下出現了,他瞥一眼那些宣布歸附的騎兵扈從,也認真瞥一眼當眾站著的拉蒙高伯爵,以及五名莫名其妙中的堅決不服的騎士。
“吉爾伯特!”留里克突然開口:“我乃羅斯王!你……愿意與我結盟嗎?”
話音剛落,吉爾伯特愣在當場,反叛洛泰爾之事他本不想大張旗鼓,但是現在羅斯王分明是讓自己當著眾戰俘的面宣布反叛。
明明,那些騎士里就有自己的人。
“吉爾伯特,本王問你呢!你是否反叛羅馬皇帝、法蘭克的國王洛泰爾?”
此刻戰俘中已經是一片嘩然,吉爾伯特審時度勢終于發起狠,他閉上眼大聲吶喊著宣布自己的反叛。
至此,戰俘的情緒已如沸騰的開水,他們想不到高貴的伯爵大人時隔一日而已就做了叛徒。吉爾伯特這么做了,那么自己歸附拿騷科布倫茨伯國也不算罪過。
當然這對五位騎士是重大精神打擊,他們無法接受自己的封君“向撒旦出賣靈魂”。
留里克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于是公開告知這五名騎士:“你們是寧死不屈之人,但愚蠢至極。現在我將你們釋放,帶上本王的信件去你們的盧森堡大營,你們必須活著告訴大主教哈特加你們今天看見的、聽見的。告訴他拉蒙高伯爵反對洛泰爾,與我羅斯結盟的事實。告訴他羅斯與拿騷科布倫茨伯國的兩千名戰無不勝的偉大聯軍就在特里爾城!告訴他,聯軍將把梅茨變成一片火海。”
最關鍵的事留里克與即將被釋放者挑明,很快此五人賜予五匹繳獲的戰馬,再賜予一天的口糧,武器方面則不予以寸鐵。
戰士在馬屁股猛地一巴掌,五匹馬帶著人與關鍵的信件沖出羅斯營地向著山口奔去,奔向阿爾澤特河與盧森堡大營。
他們五個毫無脫離險境的如釋重負感,全部面色凝重,知道百聞不如一見的羅斯王所交付的信件,就是單純的戰書!
戰爭,仍將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