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整個科布倫茨的居民無法忽視河對岸那龐大的騎兵隊,到處是藍白色的盔頂羽毛。儀仗用的大雁飛羽突擊從皮兜拿出插在頭盔上,所有騎矛掛上羅斯旗幟,留里克生怕河對岸的友軍看不清自己的到來,為此還令各隊的號手吹響低沉的北歐號子,那好似瓦爾哈拉的召喚,實則是向黑狐通報「羅斯軍來也」。
黑狐自從杜伊斯堡據點漂回來的部下嘴里獲悉大王已經抵達,他就攜年輕的索菲婭·拿騷抵達科布倫茨待著。
他知道羅斯王需要王者的體面,那么重新修善了舊法蘭克軍營、城堡就是給予大王的禮物,也是未來羅斯軍駐扎時期的國王行宮。
黑狐為留里克安排了自認為絕妙的駐扎地,當騎兵隊抵達后,遠征軍均將駐扎于科布倫茨。
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一個極大的戰略優勢正是,只要留里克有意他的騎兵軍團可以立刻南下去攻擊洛泰爾的勢力,從而不再考慮大河的阻撓。
「大人,羅斯王在那里!沒有人能忽略大王的黃金桂冠。」
站在山坡石墻上的黑狐順著部下的指引,下午柔和的陽光正好照得留里克的金冠發光發亮。「我都看到了,大王要前往蘭斯泰因臨時駐扎,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計劃發展成。現在備船,召集兄弟們,我們共去蘭斯泰因拜見大王。」
「吼哦。」戰士們高舉拳頭一聲吼。
小小的拉恩河平靜注入萊茵河,在河流交匯處蘭斯泰因漁村也平靜坐落于此。
它曾是一個小漁村,而今已經是拿騷重要的港口,即便如此它的規模依舊很小。
此地已經建成了明確的棧橋等必要碼頭設施,可供長船完全停泊的槽位擺明了是為搬運貨物行方便。
交匯處有著大片的開闊地,也許該地帶可以開辟出一些農田,它們被故意拋荒,一看便知是為了人員集結所用。一批小型駁船就在這里安靜得以半擱淺形式停靠,它們以纜繩固定,可能整個冬季都用不上了。
留里克環顧四周長出一口氣:「瓦迪,這地方就是你們的蘭斯泰因?一個小城鎮?確實也太小了。」
「大王,您能對漁村奢望多少呢?比起您的新羅斯堡,就算是科布倫茨也是個小地方。」瓦迪恭維道。
「你太客氣了,這里是你們的地盤。我獲悉這個村子還是斷牙埃里克的領地吧?」
瓦迪稍稍一怔:「您見到那個老家伙了?」
「在杜伊斯堡。嗬,怕是我軍抵達的消息也是杜伊斯堡駐扎的兄弟提供的情報吧?」
「大王英明。」
「暫時……就這樣吧。」說罷,留里克一個轉身下馬,面對著平靜萊茵河使勁扭扭大胯,再側臉看向明顯有著千言萬語的瓦迪:「三個月了。我們從羅斯走到拿騷,一路上經歷了太多冒險。也許我終于可以安靜修養一陣子。你覺得如何?」
「我……我何德何能幫您決定呢?也許。」瓦迪輕輕瞇起眼:「您不會停歇也不愿停歇,您更關心本地區的局勢,一定想要快速參與戰斗吧。如果沒有戰斗,您會主動出擊。」
「當然,否則我千里迢迢來這個干什么?聽著,先到的僅僅是騎兵隊,更龐大的海軍想必也抵達了鹿特斯塔德。我的確要休整一陣子之后再圖大計。那么黑狐何在?這小子該來見我了。」
瓦迪笑呵呵得躬下身:「還請您稍稍等待,黑狐大人很快就來。在那之前,請接收我們的饋贈。」
留里克不在絮叨,他令軍隊就地下馬扎營。
卻說黑狐在獲悉羅斯王即將抵達拿騷,除了他自己緊急在科布倫茨的堡壘帶著,也安排本地農民搬運了一批物資安置于蘭斯泰因。
一批糧食和應季蔬菜,這是人員伙食 。一批堆成小丘的干草,這是喂馬的。
趁著太陽尚未落山,瓦迪按照計劃立刻召集村民開始搬運物資。見此狀況,留里克而就令各隊派人去自取了。
事到如今龐大馴鹿群的作用趨于結束,它們卸下全部馱運物資后,基本也與馱運工作告別。它們存在本身也將結束,最終盡化作戰士們碗里的肉食,與大量的皮革。
于是十頭鹿被牽到僻靜的角落直接處死,鹿血就靜靜流入拉恩河,它帶著一定的儀式感如同祭祀河神一般,同樣也正式宣布的旅途的終結。
因為大軍出征之際一樣有一批鹿被祭祀,鹿血流入涅瓦河,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
扎營一事不勞留里克操心,麾下各隊一路上風餐露宿而不出亂子,年輕的戰士們已經積攢了非常充分的野營經驗。他并未要求全軍就地建造長久居住的棚屋,都是因為聽說了黑狐的承諾,即羅斯軍主力將在河對岸的科布倫茨開闊地長久駐扎,以至于戰馬也都將盡快運到河對岸。
「黑狐……你小子到底在磨蹭什么?」夕陽下,留里克的眼神看向河對岸那愈發嘈雜的城市。他看到很多村民打扮的人員,定然是看熱鬧的閑人們,他們定然都在欣賞羅斯騎兵集團的風采。
黑狐的確要磨蹭一些,他從山坡上的堡壘大腹便便得走到碼頭,再去坐船可要花費一些時間,同時也要拉上自己的未婚妻、真正的拿騷科布倫茨女伯爵索菲婭同去。
雖然廣大兄弟們依舊在心底里將留里克視作真正的大王,奈何兄弟們現在的身份已經變了,上上下下都是小姑娘索菲婭的封臣,整個伯國也效忠法蘭克東部的統治者路德維希。
既然進入了法蘭克世界就當學習一下當地的繁文縟節,看似要落實一下繁瑣的程序,在意識到需要「程序正義」的當下,索菲婭這一亨利拿騷即將十二周歲的小女兒,就必須代替黑狐、作為所有兄弟們的首領去面對留里克,最終也由她正式宣布許可羅斯軍在自己的領地駐扎。
「真的要去?!」女孩的手腕被肥胖的黑狐拉著跑,公平的說兩人急促的樣子都挺不雅。
「你必須去!必須是你宣布!是你邀請羅斯王帶兵保護,否則他們的抵達就不合適了。」
「好吧。你一直說羅斯王是年輕英雄,去蘭斯泰因見他也好。」
索菲婭并沒有拒絕,只是獲悉自己必須現在就去直面北方大王,心理多少有些露怯。
她穿著法蘭克式的女式裙袍,還將紅寶石、琥珀打造的首飾全部戴上,女傭則為她梳理起辮子,再盤在腦后,以一支有象海豹大牙雕琢的簪子固定于腦后。
被袍子遮掩的實則是一件御寒的毛褲,以及低幫皮靴。
索菲婭的發型打扮即不法蘭克也比羅斯,而是對傳說中羅馬貴婦的模仿。她的衣服穿著一樣的不倫不類,或者說也開始形成獨特的風格。
被留里克早年改造過的羅斯服裝講究兼顧御寒與干練,實則就是他在講究「現代性服裝」的結果。衣服講究盡量貼合人體結構,這很考驗裁縫的技能與精細的鋼針、麻線的使用,好在人才與工具的問題均已得到解決。
卻說拿騷方面自兩年前開始向羅斯出口葡萄酒,武裝貨船空空蕩蕩回來絕無可能。羅斯出產的翻皮鞋與成品衣服價格都較高,好在黑狐在出口酒液賺得了大筆利潤,運輸船帶著關鍵的衣物鞋帽、量產型的便宜鐵制工具,乃至是一批產量很大整體便宜的粗制鐵釘歸來。
因為留里克自己早就對所有的聰明人做出了某種示范——耕戰并行。
遂當黑狐意識到自己需要分出精力在自己的核心控制區發掘財物后,先解決了精銳戰 士們穿衣問題,下一步就是戰士與領民的吃飯問題。
進口羅斯的便宜鐵釘回爐敲打一下即可改成箭簇,運回的曲轅犁成品立即用于農田深耕,更遑論那些生鐵澆鑄而成的矛頭與斧片,這些東西的存在使得拿騷科布倫茨伯國在理論上可以額外動員出數以千計的持矛民兵。在這內戰時期,各方軍事勢力都不會嫌自己手里的武器太多。
拿騷本地村民享受到了貿易和戰爭紅利,他們也開始模仿統治者的衣著。尤其是那些嫁給了諾曼人的婦女,因為自己的諾曼不喜歡頭巾遮頭發的樣子,她們紛紛扯下頭巾,這被教士們形容為已婚婦女不檢點的行為,教士也只能是嘴上說說而已了。
從拿騷開始的變化向河對岸的科布倫茨傳播,本地區的一切文化習俗都開始默默異變著。
起初索菲婭是身形瘦小的女孩,就算歸為昔日的拿騷男爵小女兒,一家人守著貧窮的封地,在生活上從來談不上舒服。曾經的她沒見識過更好的東西,自從小胖子黑狐與他的伙計們走入自己的生活,一切都變了!她也在那時意識到自己過去的日子何其貧乏寒酸。
她尚未到正式結婚的年齡,她與黑狐已經完成訂婚,在世人看來與婚姻無異了。
與黑狐一起過日子,古爾德家族的那一套在吃飯上的精致講究也順勢作用于索菲婭的身上。僅僅兩年時間,女孩干瘦的臉已經變得圓潤,整個人身高已經超越本地區其他成年婦女,整體也開始變得微胖。
黑狐一定要吃好喝好,他有肥肉吃也少不了自己的未婚妻,吃著來自大西洋運來的咸魚、本地區的牛羊肉與野味兒,還有較為充足的奶制品和甜蜜的低度葡萄酒,作為一個快速成長的少女,索菲婭的身材正朝著基因限制的極限發展著。
她注定成長為一個微胖而高的女貴族,與其他清瘦的本地村婦有著鶴立雞群的優勢。
同樣的她在黑狐看來也愈發有著女人的魅力,令他著迷。
當兩人抵達碼頭之際,留駐的戰士也才剛剛完成集結。
黑狐顧不得點齊人員,來多少算多少,現在立刻坐上長船渡河。
留里克知道自己早晚都要和闊別兩年多的黑狐見面,不必拘泥于現在的些許時間,他忙于監督戰士們扎營,不久才由部下匯報聲稱河面漂來一支小船隊。
「是黑狐。絕對是黑狐,這小子……」留里克帶著笑意糾集起各隊隊長,全軍在場的貴族無論級別如何全部集合,甚至也包括行軍路上新封的格但斯克公爵的大公子卡西米日,以及格丁尼亞的索克三兄弟。
黑狐好歹也是貴族,留里克帶上身邊的全部貴族、高級軍官去見他,對其是一種敲打更是一種尊重。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始終處于旁觀者的錫格堡宮廷伯爵與隨從歌溪騎士,他們帶著自己的外交主張也加入其中。
小型船隊陸續靠岸,從船上跳下來的是一批穿著羅斯戰袍的戰士們。
一個小胖子依舊極為醒目,留里克一眼認出此人。
「黑狐!你這個小狐貍,你依舊沒有變化。」留里克隨性得指著小胖子高興得哈哈大笑。
黑狐也很識相,他帶著戰士們快樂得走上前,再給大家一個手勢后齊刷刷得單膝跪地。這一舉動勝過千言萬語,證明著即便現在有了新身份,大家依舊承認羅斯王才是真正的王。
如此一來唯有一位是少女尷尬在當場,索菲婭完全想不到自己的男人與平凡出動的戰士們突然下跪,他們獲封爵位后都不愿意向路德維希下跪,偏偏……
更令她訝異得是她發現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吸睛,唯獨她孤零零站著,羅斯王頭戴金冠是年輕的小巨 人,第一眼見得這樣的王者她本能的敬畏,再注意到羅斯王竟以一副驚訝眼神看著自己就更加敬畏了。
不過任何時候索菲婭知道自己不得向這位王者下跪,自己是路德維希承認的女伯爵,沒有理由向異邦之王下跪臣服。再說……
「你?」留里克饒有興致得凝視女孩的臉龐:「你是索菲婭。拿騷家族的小女兒,你是亨利的女兒。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也在尼德蘭偶然見過你的兩個哥哥,現在終于見到你本人了。」
話是用拉丁語說的,留里克也獲悉這女孩因貴族的身份,無論如何都會在教士那里學習拉丁語,此乃本時代法蘭克貴族女人的必修課,即便拉丁語不可能用于日常生活。
索菲婭聽了個七七八八,她壯著膽子邁著輕盈步伐走上前,不經意間也展示出她穿著的羅斯皮靴。
女孩站在留里克的面前,昂起精致的下巴仰視這位年輕的北方之王,再雙手抓住袍裙微微下蹲,做出以及女性貴族專屬禮儀。
「何必拘禮呢?我早已獲悉你是黑狐的未婚妻,現在我帶著軍隊來到了你們夫婦的領地。」
「并非……并非如此。」索菲婭繼續壯著膽子,她的心臟也已狂跳不止,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動,并非來自于恐懼而是興奮。
「如何?」
「我!索菲婭·海因里希·德·拿騷科布倫茨薩爾伯爵,這里真正的領主。我以伯爵的身份,邀請……」她不得不定定神,深吸一口氣高調宣布:「我邀請羅斯王與他的軍隊,駐扎在我的領地內。」
「哦?」留里克眼前一亮,再看一眼依舊跪著的黑狐,心想著一定是這小子的把戲。
讓一個少女說一些非常正式的外交辭令,還要宣布這樣一樁大事,留里克不得不對這對有待婚禮的夫婦刮目相看。因為歸根結底黑狐這小子應該也才剛滿十八歲來著。
她如同大人般的高調宣布已經引得留里克身后一票貴族們的嗤笑。
「都別樂了!」留里克轉過頭一聲呵斥,再看著索菲婭的臉:「這算是正式的會晤么?」
「算。就算是了。黑狐……他的正式身份是威斯巴登男爵,我才是本地區的伯爵,這些戰士也都是我的戰士。」女孩橫下一條心,堅毅得蹦一下嘴,面對一票跪地的戰士們下令:「戰士們!你們可以繼續崇敬羅斯國王,但是我才是你們的封君,現在全部站起來吧!這是命令!」
女孩言語鏗鏘有力,眾人皆一怔,留里克也嚇了一跳,不由的想到說不定這個少女未來也能成為一方武將,那樣的話在法蘭克世界就太怪異了。
女伯爵或是女公爵不算驚世駭俗,一個掌握軍權活得如男性武夫的女貴族,估計是其他法蘭克貴族們無法理解也無法容忍的,但在北歐世界這一切都不算什么。
見得跪地戰士們還很猶豫,留里克低聲以諾斯語要求:「你們都起來吧。終究你們是拿騷的封臣不是我的,繼續承認我是大王,本王很高興。但不要忘了,你們現在的身份已經變了。」
眾人紛紛起身,黑狐拍拍身上的塵土,想到剛剛索菲婭的那一席話可絕非事前排練的——這小姑娘居然真的敢當著羅斯王的面主動宣揚自己的大權。
「現在他們都起身了。索菲婭,我現在是你的客人嗎?」
「是。你們全都是,而且……我們始終是盟友。」
「的確。」留里克點點頭,注視著夕陽下女孩的臉龐怯意與高傲并存。
「呵,索菲婭拿騷,你有些像是北方的女領主了。你作為一個法蘭克貴族,已經被你的手下深深影響了么?這樣也挺不錯。」心里話就藏好于心,比起接見黑狐,現在的留里克確認了本地法理上的統治者就是這個小姑娘,對她的未來 也很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