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環尹爾門湖地區,人們趕在秋雨季節來臨前收獲了他們大膽嘗試種植的豌豆。
所有晚熟的蔬菜皆在九月初完成收獲。
卷心菜、洋蔥、黃根胡蘿卜是種植最多的蔬菜,其中又以卷心菜為甚。卷心菜即是包菜,亦是甘藍,綠白相間長在田間猶如大地長出一個球。另有羽衣甘藍品種長得毛茸茸一團,豐富了卷心菜的種類。
卷心菜與洋蔥幾乎就代表了蔬菜的全部,哪怕是胡蘿卜也成了陪襯。
因為國王的規定,哪怕重新開始征收糧食稅,因蔬菜不算糧食它們皆不在征稅范圍內,基于這一政策,民眾自發得“鉆空子”,以至于新開墾的土地被故意首先種植糧食。
民眾非常聰明,新耕地用來種麥子未免過于牽強,先適種容易存活的蔬菜以估測土壤肥力,乃至是直接改善土壤又新墾田改造為熟田,為未來種麥創造條件。
至于國王公開聲稱的:種植過豌豆的農田,在第二年種植麥子將獲得前所未有的豐收。
是真是假?既然是國王說的,那就應該是真的咯。再說,國王自己正在踐行自己的宣傳。
今年與往年的秋收一樣,留里克的王田收獲尚屬正常,因盡可能嘗試精耕細作,糧食產量又有一定提升。但沒有真正的氮肥加持,這種提升實在有限。
“但愿843年我種過豌豆的田地能換來小麥豐收吧。畝產提高一倍?誰知道呢。”
留里克很需要糧食增產,不僅僅是環湖地區人口持續爆發使得人口壓力越來越大,更在于拿俸祿的人持續增加。
那些訓練過的書吏們正體現出他們強大的工作力,紙張與羽毛筆取代了劍與盾,這種年輕人非必要不可上戰場,卻是協助王室將王室直屬轄地治理得井井有條的關鍵。
他們的權勢皆來自國王賞賜,如今書吏男女都已結婚,很快孩子也要呱呱墜地。
書吏們每個月領取一筆銀幣,最初制定的薪酬對標一名“優秀傭兵”的月薪。傭兵隊最終轉化為王國常備軍,其薪酬有所提升,同理書吏的薪酬一樣提升。
就如常備軍的軍官薪酬更好,書吏們一樣有著等級。
至少在當前時期,軍官并不比士兵拿取高太多的薪酬,彼此間并無鴻溝,書吏們也一樣如此。
但軍隊擁有著比書吏一項不可忽視的特權——戰利品分配權。
戰利品不完全是戰士憑本事掠奪,就貴重物品的繳獲,一半的財物歸為國王(等同于歸為國庫),剩下的一半軍官與士兵分享,基于等級就按照早就定好的規矩各拿各的的份額。
給國王做書吏,在真正的勇士看來只有天生體弱的男子做這種事。做書吏能得到一個旱澇保收而已,哪怕能有望成為國王身邊的近臣。至于因為是國王身邊的文官近臣就能靠著“非軍功”攫取利益,哪怕是這種貪腐已經是極為高級的貪腐,在過去的時代從未、也不可能出現,使得常備軍戰士無法想象這種他們意識不到的情況。
羅斯王國就是一臺充斥著血腥殺戮的戰爭機器!繼續無盡擴張下去,當擴張達到閾值極限崩塌就會驟然開始?
留里克尚未想得如此長遠,他的想法很簡單,恰是基于他東方式的頭腦認為東方式的方案可以調和一番羅斯的暴力。
陰冷的秋雨集結,羅斯王國絕大多數的生產工作暫停,而停不下來的正是羅斯的輕工業。
秋雨之前巨量的東方、南方皮革運抵都城,規模巨大的皮革匠人家庭,靠著一件件臭氣逼人的家庭作坊,也要吸收消化掉這些皮料。
鞣制完畢的皮革旋即送到國營工廠與大大小小私人裁縫店鋪。同時送來的還有各族裔婦女靠著簡易紡織機織造的麻布,最終在這些店鋪中加工為成衣與五花八門的皮革制品。
紡織業并沒什么技術含量,只要存在一個傾銷市場,農閑時的民眾即可靜下來以手工活動多賺錢。
羅斯王國自己就是一個大市場,地形瑣碎的波羅的海需要經濟活動去維系王國的統一,而這分明比軍隊控制更為高效。“人,總不會跟錢過不去吧?!”
戶外下著雨,降雨連綿不絕。新羅斯堡和諾夫哥羅德,羅斯兩座大城一件件房舍里,民眾繼續著手工活兒。他們織布、紡羊毛、制皮革,繼而是裁縫衣服、制作皮鞋、手套、帽子等等。
甚至有的家庭不做別的,專注于用皮革邊角料制作皮帶,為戰士、獵人乃至五花八門的人員制作必備的武裝腰帶。僅僅是做這個,足以使得一個家庭日子蒸蒸日上。
羅斯王國的經濟水平究竟如何了?或許只有到了約定的844年收取秋賦才能獲悉。
收取的并不只是傳統糧食稅,針對商人、手工業者的工商稅一并要收。
不說都城,在沒下雨的時候諾夫哥羅德的商業就已經是欣欣向榮,城內自發形成的商業街并不能滿足需求,城里的酒肆更是天天生意興隆。沃爾霍夫河畔的城市碼頭的魚市演變成新的商業街,又在面對大湖的造船廠附近,又形成第三座商業街。
究竟誰在做生意?訓練的書吏們可不是吃干飯的。
整個王國由王室直接控制的民眾即在籍人員,厚重的樺樹皮紙張堆滿房間,此乃王室的“戶籍檔桉館”。哪一戶家庭在公開銷售自家的商品,乃至跑到商業街擺攤賣貨,皆被書吏登記在冊。
畢竟在籍人員哪怕幾年時間就膨脹超過三十萬人,這個數字龐大卻也不是特別的大,僅靠超過二百名的書吏能夠應付這番繁復統計。
秋雨集結無大事可做,就和妻妾們無盡的你農我農?
留里克這么做了,但大把時間并沒有耗費在這方面。
他是一國之君,集多種責任于一身,責任逼著他必去親自處理一些大事務,尤其是為王國未來發展定下路線圖。
王國依舊在擴張,在東歐就是征服更多地域納入為領地,在西歐就是積極介入法蘭克內戰發展貿易線攫取經濟利益。
向東擴張,需要軍隊討伐不服的部族、更需要有高強執行力的常備軍在荒地插旗。
向西擴張,一定會遭遇法蘭克貴族各種形式的抗拒,比起外交斡旋,還不如以武力解決來得痛快直接,且羅斯擁有著遠洋投送能力。
繼續擴張就需要更多的常備軍,養兵比訓練書吏更為費錢。
就在秋收時期,最高書吏艾爾拉乘船抵達諾夫哥羅德。
她是國王的一位妻妾,雖是第三等級的妻妾,在嚴肅場合她的身份并非妻妾,甚至不能說是女人。
她是最高書吏,是國王的財政官、史官,意義比法蘭克的宮相更重大。
秋雨連綿不絕,一座堅實的木刻愣依然保持著溫暖與干燥。
這里是最高書吏艾爾拉位于尹爾門湖畔的寓所,也是她的辦公地點,更是王國的綜合檔桉館。
它不再簡陋,現在有著雇傭的安保人員輪崗看管,要阻止閑雜人等靠近,更要特別關注以避免發生火災。
艾爾拉·赫斯托利亞,她不再繼承奧斯塔拉的名號,她的兒子就改姓為赫斯圖利亞,就如這個姓的本意——歷史。
史官,是這一新興家族的主要身份,但作為文官之首,后裔擁有著留里克的血脈,成為宮相并無不妥。
小男孩安博曼已經兩歲了,他能奶里奶氣地叫留里克爸爸,并跑過來求親密的抱抱。
那就帶著這個兒子與這個雨季直接住在王國的檔桉館吧。
艾爾拉嘴上不說,她內心里欣慰得想哭,與丈夫、兒子待在一起,她精神有些恍忽,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她暫時擁有了國王本人的所有權,能暫時享受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天倫之樂。
只是這份快樂完全建立在一點上——她要向留里克拿出一份工作報告。
到底是夫妻二人,尤其艾爾拉曾以留里克義妹的身份過了好多年。還是年幼之際就已經將留里克視作家人,如今共處一室正兒八經的辦公,她沒有任何的拘謹。
兒子安博曼在另一間房悠閑睡覺,兩人索性面對面盤腿坐在床鋪上,以一種閑適的方式談論經濟大事。
文件堆疊整齊放在留里克的腳邊。
“我寫得很詳細,記錄得也很多,你可要好好地看,也不枉我的仔細。”
“那是自然。”留里克微笑著看著艾爾拉的圓圓腦袋,撿起文件審視起來……
文件是用羅馬字母化的諾斯語書寫,所有的專有名詞由拉丁語標準。
這種文件乍一看去好似是拉丁語文獻,而它僅有羅斯王國的頂級貴族們、接受教育的孩子們可能看懂。
它是艾爾拉對都城地區的經濟狀況評估報告。
從事各行業的人員數量,市場的商品數量與種類,客居都城的芬蘭人、丹麥人、各路瑞典部族人員的人口與從業,等等。
都城的三處商業街的店鋪總量,對商人、手工業者收入的整體評估等等。
統計這些并做評估,都是為了未來收稅作為重要參考。
文件并非短時間能看完的,艾爾拉就瞪大眼睛凝視著留里克那聚精會神的面容,不敢輕易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留里克終于初審完畢了文件。
“啊!”
“如何?”艾爾拉微微昂著頭,一副期待被表揚的樣子。
“你做得太好了,希望評估與事實基本相符。”
“你不會是在質疑我吧?”
“質疑?怎么會呢?我怎么可能質疑自己的女人。”
“嘿嘿。”艾爾拉撒嬌地故作憨憨一笑:“我把任務安排下去,在都城的下級書吏就忙著辦事去了。我還找到總督小科努松,還有你的海軍將軍哥特倫德。大面包房主亞絲拉琪,大船廠首領,打鐵的卡姆涅,他們都匯報了自己的業績。”
她認真的樣子很好看,倘若再戴上一副近視鏡就更有趣了。
留里克點點頭:“如此就最好。諾夫哥羅德主要負責農業,就如我告訴過你的,想要掙大錢需要做更高附加值的產業。現在免稅期還沒到,我現在完全靠著王室壟斷的產業掙錢過日子。”
“現在的財政狀況并沒有問題。”艾爾拉立刻嚴肅補充。
“是。倘若有問題,我就無法再擴軍了。”
“你又擴軍了?”艾爾拉稍稍有些吃驚。
“如何?你有異議?”
“我可不敢有。現在你的收入還在增長,你的錢庫依舊充盈。可是你也教育過我,大規模擴軍就是大規模的開支。莫非……”艾爾拉輕輕瞇起眼:“你是打算大規模作戰了吧?”
留里克一樣凝視她的眼笑而不語,仿佛就是默認。
“我姐姐在南方擴張,此事我非常清楚。我們的遠征軍在法蘭克征戰,為此我們已經花費了不少先期投入。若非那些戰士很多是自帶武器裝備行動,我們免不了又要大大支出一筆。”
“但若是獲得大量戰利品,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留里克補充道。
“不錯。我們的戰爭必須收益遠大于先期支出,現在羅斯軍隊主力并未出動。哥!”她索性親昵叫到:“我才回來不久,也不知道你在諾夫哥羅德增兵多少。”
“兩個騎兵隊。”
“唔,如果是這樣,你的開支真的不小呢。”
艾爾拉雖為女人,她最高書吏是身份雖然人盡皆知,但其具體的工作卻鮮為人知。
她對留里克的各種支出算賬,國庫里是否浮虧平衡她比留里克本人更加清楚。
一艘大戰艦支出了多少錢?王國第一巨艦海上君主號,到現在一直是燒錢的怪物,前前后后的支出到現在已經花費了折合四千磅銀幣,后續的開支還在緩慢增加呢!
為何如此極端?因為一艘船的支出不只是造船成本,人員薪酬每個月都要發放一筆,此乃后續硬支出。核心部件一般不更換,維護船只的大大小小木料又是一筆待續的錢。
而她是一艘戰艦,羅斯軍廣泛裝備的扭力彈弓,海上君主號不但要裝備,其數量更要多,當大量重武器集合在一起,所投入的錢能再造一艘大戰艦船殼了。
不止是海上君主號,由于海軍將領如實拿出了駐扎在喀瑯施塔得泊地的艦只、人員開銷清點,留里克必須基由艾爾拉整理的文件獲悉自己養海軍的費用。
海軍,是貴族軍種,不說別的它就是龐大的吞金巨獸。
至少大量的海軍船只在充當運輸船,北方礦石、鑄鐵錠靠著它們大肆運抵都城的國營的冶鐵聯合體。鐵器的收益目前遠超越養海軍的支出,這是留里克欣慰的。
相比于海軍,對騎兵的建設明顯成為羅斯王國的新興大戰略。
普通人這是覺得羅斯近年來馬匹越來越多,懂得財政支出的艾爾拉能清楚計算出養騎兵的錢,以及騎兵數額增量代表著會多支出多少錢。
一匹戰馬、騎兵配備的甲衣武器、騎兵的薪酬、馬匹飼料費、馬蹄鐵馬鞍維護費……
留里克新擴充的兩支騎兵隊,倘若成為完全脫產的常備軍,先期投入不亞于再造一艘海上君主號。
當然,國庫依舊經得住這種消耗。
不過艾爾拉依舊務實地給予留里克警告:“你不可無節制地擴軍。除非你是打算發動大規模戰爭。我在都城也獲悉了民眾的態度,很多人羨慕遠征法蘭克的勇士,他們期待著新的大戰,期待著在戰爭時期掠奪財富。但法蘭克實在太遠了,如果你有意攻擊他們!我們……需要早點做出準備。”
最后一語直接說進留里克的心坎。
這位妻子目光炯炯有神,不是正妻的艾爾拉現在的表現是遠超王后斯維特蘭娜的賢內助!
她應該不會被其他女人嫉妒吧?畢竟她是毫無軍權的最高書吏,兒子安博曼也會繼承他母親的一切,一樣也不會有軍權。
“我早就想對法蘭克繼續動手!這次派出遠征軍只是小打小鬧,就是不知道他們今年能否回來。估計是可以回來。”
但依偎在留里克懷里的艾爾拉直接反對:“哥。如果阿斯卡德和藍狐一眾人征戰非常順利,他們需要大量時間搬運戰利品。誰不喜歡錢財呢?既然今年能發財,在溫暖的法蘭克度過冬季后,他們分明能夠繼續劫掠。任何長到十二歲的男人都想建立不屬于父輩的功業,你的第七旗隊……你甚至沒給他們發薪酬,他們想要發財就只能征戰。你!分明是逼著他們去劫掠。”
“哦?你居然想到這一層?”
“是的。甚至……有些話也許說出來很不吉祥。”
“你說吧。”留里克認真道。
“如果他們早早回來,只是說明很糟糕的事。他們戰敗了。”
留里克聽得還是心頭一緊,急忙問:“你覺得,他們會戰敗嗎?”
“只有諸神知道。不過我們如此的敬神,奧丁與賜予他們力量。他們會勝利會發財,所以……今年十月底,我們或許等不到他們返航的大軍。不過不意味著我們斷了聯系,會有信使坐著船抵達都城,我們也就知道西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一個智慧的女人就依偎在自己懷里,留里克完全想不到過去的那個看似柔弱木訥的小姑娘,居然如此聰慧?!
“的確。”留里克清清嗓子:“我們該準備動手了!順應民意,再伐法蘭克。為了我們的利益,我不能讓洛泰爾獲勝,也不能讓路德維希笑到最后。”
“你。”艾爾拉勐然抬起頭:“你是要吃下一片法蘭克人的土地嗎?”
“算是吧。拿騷是我嵌入法蘭克腹地的一根鋼釘,那里有我們迷醉的葡萄酒。我們能從那里獲得更多的利益,黑狐!那個小胖子,我需要他做大。而且,我也要親自去調查一番,確定那小子對我的忠心。”
“所以。你是打算集結一支大軍親征?”
“你覺得呢?可有建議。我的好女人,你可是幫我算賬的人呢。”看著艾爾拉的臉,留里克看不出她的半點訝異。
“謝謝你的贊譽。那么……也許還是如過去的大戰一樣。三千人,由你親自指揮三千人,帶著我們的艦隊發動遠征,想必是非常穩妥的。”
“為何只是三千人?我可以帶的更多。”留里克有些詫異。
“你當然可以。但是你的支出會變得更加龐大。哥,現在的羅斯已經沒必要再以命運做賭注。在確定在新的遠征中你能切實掠奪到遠超支出的錢財,還是不要太過于激進。”
“建議我三千人嗎?”留里克的目光不禁看向天花板,又望向西方:“三千精兵足矣。三千越甲可吞吳,三千精兵加入法蘭克內戰,我專注于掠奪就能發財。”
艾爾拉輕輕流露出笑意,她可不覺得戰爭是什么禍事,擔任最高書吏這么多年使得她愈發精于算賬。打仗,就是一個收益合算與否的問題。她與她姐姐其實一樣,戰爭一度毀滅奧斯塔拉部族,劫后余生的姐妹倆并不恐懼戰爭,反倒是覺得失敗是因為自己太弱小。
艾爾拉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留里克的擴張與復仇。
她清楚感受到留里克的殺意,自己的男人如此,反倒令她更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