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于無聊的舟馬勞頓,依偎在母親懷里的卡爾溫順得如同小兔子。闌 可他并非如此,作為純正的北歐小金毛,他繼承著來自父母的雙倍野性,只要精神得以恢復又會重現彰顯過于活潑的本質。
大盧基,這一留里克下令建造的南方城市。
整整一年過去,城市從無到有,而它的膨脹之速也是肉眼可見。
時隔一年,奧斯塔拉女公爵卡洛塔帶著她的兒子卡爾君臨這座新興城市,它是公國于南方的軍事核心,如今軍隊進駐此地,城市人口瞬間突破了兩千人。
那些被強制移民而來的斯拉夫族裔年輕人,大部分人員在大盧基度過了建城后的第一個冬季。
有人意外死亡嗎?答桉是肯定的。
有的年輕人在冬季得了疾病,亦或是在冬季強行探險死于寒冷,加上在風雪中迷失而失蹤的人,在過去的冬季多達三十人死去。闌 這一情況真是令卡洛塔倍感訝異。
難道是城市防御做得不夠好?還是定居者太過魯莽了?還是,僅僅是因為死者命運如此。
她始終對加入奧斯塔拉的斯拉夫族裔存有懷疑,這些“農夫子女”出身之人并沒有“北歐金毛”們強壯的體魄,對惡劣環境耐受力不足導致很多意外死亡,倘若這就是現實,倒是可以通過改善生活狀態扭轉這一劣勢。
卡洛塔實在忽略了一件事,北歐各部族自古就有的棄嬰傳統,它究竟是否算是陋習有待商榷,至少留里克在掌權后否定了這一習慣。
任何的習慣都有它誕生的底層邏輯,在極寒的環境下只有最健康的嬰兒有資格被父母保留下來。而當家庭儲備的食物不多,哪怕是健康的嬰兒也會被父母拋棄。
如此被動選擇下,能活到十二歲的羅斯人男男女女往往已經經歷過很多差點丟了命的磨難,也因此練就了足夠體魄。
相比之下堅持農耕的環尹爾門湖的斯拉夫人,他們的生活更穩健一些,掌握更多的農業資源不止是能養活更多人口,也在于他們完全有資源養育一些體弱者,乃至更多的食物分配給更多的孩子,因無法做到優中選優,孩子們得到的營養因比較平均,一個小家庭、亦或是一個集體莊園里也少有些強壯如熊的勐漢子。闌 當前的劣勢都能通過生產力的提高迅速轉變,所謂只要糧食和肉類生產得更多,家庭里所有的孩子就成吃到更多,于是罕有的壯漢子在下一代人中逐漸變得普遍。
雖說卡洛塔目前要在大盧基附近開辟盡可能多的放牧草場,留駐的大量人口在過去的冬季保住了絕大多數牛、羊、馬、馴鹿的命,如今春季這些牲畜也開始全新的繁殖期。
留駐者畢竟大部分是農民出身的斯拉夫族人,他們并不善于畜牧,墾荒刨地倒是一把好手。
新開墾的農田面積很少,它們整體分布在城市的西北方向,當卡洛塔的軍隊途徑此地看到是只是一些新長出的苗芽,差一點還以為那是一些牧草。
她來了,第一要務正是集合所有人口展開一場盛大的機會。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春風洋溢的好日子,堅城旁的草地人頭攢動。
事實就是在進行屯墾的龐大斯拉夫族裔年輕人,他們穿著基本統一款式的衣服聚集一起,由于目睹大量騎兵參與此次露天機會,不免得討論起自己未來的命運——女公爵大人莫不是要展開一場戰爭吧?闌 “戰爭?真的會有戰爭?攻擊何人?是主動進攻斯摩棱斯克人的據點?”
“不可能吧!那些家伙非常強大,必須得是國王御駕親征才能。”
“可是,那個騎著馬的禿頭男人……如果是菲斯克將軍帶上了國王的懿旨,如果真的要對斯摩棱斯克動武,我們豈不是也要參與。”
無數的低語化作轟鳴,人們眾說紛紜對自己的命運感覺擔憂。
如果不是形勢所迫誰會主動選擇戰爭,哪怕參與戰斗在勝利后有權分得戰利品。
互相看看,這些過于年輕的斯拉夫拓荒者們,他們的軍事武裝首要的確保自我防衛,由于基本沒有準備甲胃,作戰時能做到有效防御的就只有一面圓盾,奈何盾的裝備量也不多。闌 對于卡洛塔,帶著兒子又騎著馬屹立于高處的她希望看到一支強有力的軍隊,奈何除了自己帶來的騎兵部隊,這些聚集一團的屯墾農民,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強軍,他們依舊過于年輕,看起來還是缺乏好勇斗狠的性子。
“都肅靜!”
卡洛塔高昂著脖子以尖銳的嗓音呵止一切的交頭接耳。
再配上鼓聲與號角聲,場面逐漸肅靜,最后僅剩下耳畔的隆隆風聲。
由于人員站位得足夠密集,哪怕是在空曠地帶,她若是大聲訓話基本能被諸多聽眾聽清楚。
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女公爵那高昂的透露與偏方形的下巴,也留意起被馬頭微微遮掩著的卡爾的機靈腦袋。
沒有任何的客套,今日的集會卡洛塔只想言簡意賅說明一件要事。闌 “我的戰士們!這個夏天,我們將徹底征服波洛茨克!
我要帶領你們首先抵達維捷布斯克!接著!沿著西德維納河順流而下,進入波洛茨克人的村莊!
征服順從者,討伐叛逆!
只有最優秀的人有資格跟著我南下作戰,我將立刻從你們中選出合格的戰士!將騎上馬加入軍隊!
戰士們!在波洛茨克,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有大量的糧食和牛羊。優秀者將得到豐沛的獎勵,甚至得到一個美麗妻子。
不要擔心危險,我們是羅斯軍隊!奧斯塔拉就是羅斯的一部分!這一次,國王的兒子!我們的卡爾!我就以卡爾的名義南下征服波洛茨克,你們中的優秀者必須傾力配合,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幸福……”
卡洛塔說得并不多,但一直扯著嗓子說話實在考驗肺活量。她漲紅著臉不由喘著粗氣,這樣的女公爵在他人看來真是為了接下來的行動傾盡全力。闌 人們又陷入聒噪中,只因女公爵并沒有指出對斯摩棱斯克動手之事,至于行動計劃是征服波洛茨克,此事明顯非常蹊蹺。
那些南方的農民不是已經臣服羅斯了嗎?莫非那些家伙突然反叛?若真如此,女公爵的征服豈不是再征服。
她提及的一事倒是了男孩子們強烈的渴望——得到一位妻子。
環尹爾門湖地區的各個斯拉夫莊園都要拿出一些平凡人家的男孩女孩,以填充人員極度稀缺的奧斯塔拉公國,并強行遷移到新興的大盧基市鎮成為駐屯人員。
離開故鄉去南方的荒蠻地區拓荒是實實在在的苦差事,固然強制移民的年輕人中男女都有,其中男子的比例極高。結果經過一個冬季,本就不多的年輕女子因為體弱又死去一些,導致大盧基本就糟糕的男女比例進一步惡化。
基于傳統所有的強制移民男女都到了結婚的年齡,目睹一些同伴已經結婚,亦或是目睹同伴的妻子生病身亡,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通過戰爭手段擄女子為妻,很多人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唯一可能的結婚方式。如果對斯摩棱斯克動武并很順利的搶到一個女子是再好不過,無論是否樂意,大家現在的身份都是戰士,若有大規模戰事每個人都不能袖手旁觀并坐享其成。闌 從父輩祖輩的嘴里獲悉很多事,年輕人潛意識里依舊覺得斯摩棱斯克社群的家伙不好惹。
波洛茨克人是什么臭魚爛蝦?女公爵大人與國王的軍隊去年就輕松贏了一次,索取的貢品糧食可是確保了大盧基過冬的給養。
新的行動很可能會極為順利,那么哪些兄弟又被選取的資格呢?
這場短促的集會振奮人心,僅僅是南下行動有望得到妻子,大盧基的斯拉夫男孩們在一言一語中互相攀比又炫耀。
那些剛剛吹過的牛必須立刻得到兌現,一場“騎馬競技”就在卡洛塔的授意下立刻進行。
晴朗的午后,城外的空地依舊極為熱鬧。
大盧基作為拓荒城市在絕大部分時間都以極度的無聊示人,說得好聽點,年輕的移民們在此揮灑青春汗水,說得難聽些,就是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邊受罪邊發展。闌 尹爾門湖的故鄉拒絕了他們,所有人只能在新世界親手創造自己的家。至少經歷了第一個冬季后城市仍在快速發展,他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騎馬競技成了所有人都能參與的活動。
那些能不靠馬鞍,僅靠雙腿夾著馬腹,手握韁繩即可策馬狂奔足夠距離者就算是優秀。
倘若這種方式的狂奔,一只手還能抓住一根木桿,將立在場地木樁上皮球(塞了雜草的縫制皮囊)打掉,這種人將被立刻吸收到奧斯塔拉騎兵隊中。
年輕人的騎馬水平參差不齊,但卡洛塔需要的并非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僅僅是“會騎馬的人”。
從大盧基到維捷布斯克已經由騎兵摸索出了一條簡單粗暴的南下路徑。
洛瓦季河的主河道最終延伸到一座湖泊,那里被認為就是河流之源。也許它并非真正的源頭,還有大量小溪匯聚這座湖,奈何雖有小溪的通航意義基本不存在,且湖泊的地理位置在偏西方向并不討喜。闌 維捷布斯克依舊只是一座濱河堡壘,當地駐軍即便較多也僅有百人規模,人員構成也可謂五花八門。更為糟糕的是因為嚴冬阻撓,它與其他的定居點已然徹底阻隔,春季之后大地泥濘也不太適合通行,到現在位置卡洛塔地當地的情況完全不知情,甚至不能確定他們安穩度過了第一個冬季。
同樣,她也不能確定波洛茨克人在經歷一個冬季后,對于羅斯的態度是否依舊是臣服,那些納貢的承諾是否會兌現。
兩地的直線距離相當于一百二十公里,真要沿著已探索的道路前進,路徑會被拉長到約莫一百五十公里。
漫長旅途對于全面馴養突厥馬的羅斯王國并非問題,這方面奧斯塔拉公國更具優勢。
有一百人在經歷“騎馬競技”后被選中,令卡洛塔遺憾的是只有區區五人有資格立刻被吸收為騎兵戰士。畢竟他們都是農夫家庭出身,她對這些部下暫時并無太多奢望,落得這樣的結果也算情理之中。
入夜,大盧基成為的公爵宅邸。
此地的房舍就如奧斯塔拉城一樣,它們都是純粹木質,哪怕是高級貴族的住處比之普通人也高級不到哪里去。出身自貧窮與蠻荒,嗅著奶香與牛糞氣息廠長,年幼時又歷經磨難,卡洛塔貴為女公爵,腿疾是此生也好不了的。闌 她竭力掩飾自己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唯有騎上馬,這種身體的劣勢也徹底遮掩。
不同于自己,兒子卡爾生在絕妙的時代,他沒吃過苦,耳聽目染的盡是羅斯王國開疆拓土的事跡。
卡洛塔如男性貴族般盤腿而坐,她高傲的兒子也學著母親模樣昂著下巴一副趾高氣昂。
在場的有兩位重量級男性人物。
一位是“禿頭”菲斯克,雖無爵位卻掌握重大權力。
一位是格蘭人大貴族斯瓦爾加德,由于格蘭部族自古就作為奧斯塔拉部族的附庸,他依舊愿意為奧斯塔拉公爵效勞,實質就是為年幼的小卡爾效勞。
倒是還有一位老頭子,化名奧拉夫的傭兵頭子哈羅德,此人平日不愿多說話,隨時能繃著一張老臉顯得城府很深。卡爾對這個老頭子心有懷疑,本能地對他有所忌憚。闌 卡洛塔需要這個老頭子,他對波洛茨克和里加灣的諸多事宜非常清楚,遇到一些不良事端或需此人的建議。
油燈照亮昏暗房間。
“我已經決定了。”卡洛塔看看左右:“我先帶著軍隊、一批給養去維捷布斯克,安撫當地的駐軍。當然,如果他們活著度過嚴冬,也沒因斯摩棱斯克人的偷襲而死去。”
“你的話莫名其妙。”菲斯克搖搖頭,面容頓時流露出強烈的不屑:“留里克對那些斯摩棱斯克家伙已經不屑一顧,你居然還高看他們?難道你以為那些家伙有能力偷襲我們的南方哨站維捷布斯克?”
“對。大人,你確實言重了。”斯瓦爾加德也急忙補充。
“你們……”卡洛塔很尷尬地看著兩位,她旋即想到了老頭子奧拉夫。“老家伙。”她隨口聞訊:“你對斯摩棱斯克人有所了解,你覺得我擔憂也是杞人憂天嗎?”
“我?”提及東方的那個大型斯拉夫人社群,化名奧拉夫的哈羅德對它實在一言難盡。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偽裝到什么時候,最是生怕暴露了自己不堪的過往會被羅斯人拎出來當祭品砍了。他只好車轱轆話連連說出,不斷重復斯摩棱斯克的人口眾多實力不容小覷云云。闌 “你們瞧,連我的顧問都這么說。我的擔憂是有意義的。”卡洛塔也聽得這些話耳朵長繭子,但現在她需要這些廢話。
“你就這么確定?”菲斯克好意再問。
“當然。女人的直覺!”
“也罷,我也覺得維捷布斯克需要進一步發展。”
“它當然要發展,前提是我必須直接統治所有波洛茨克人。不!”卡洛塔頓了頓氣,把光忙著擺出傲慢姿態實在很懵懂的卡爾勐地拉到身邊:“我的卡爾才是波洛茨克唯一的貴族,當地有權勢的土地主必須向他效忠。而且,我還得給他選個漂亮的姑娘,這樣卡爾就能正式統治他們,我奧斯塔拉公國缺乏人口的大問題也能迎刃而解。”
卡洛塔的主張談不上暴論,在菲斯克看來這個女人就是在將發生在留里克本人身上的那些事跡,在全新的世界故意復刻一遍。故事的男主角變成了留里克的兒子卡爾,女主角一方從白樹莊園換成了波洛茨克社群。
菲斯克沒理由質疑,他看著卡洛塔的雙眼,笑道:“國王已經授權你這么做,給卡爾訂婚之類的事情也無不妥。我一如既往的支持你。不過……”闌 “如何?”
“看起來這個夏季我們的大軍要在波洛茨克度過了。”
卡洛塔的臉很快嚴肅下來:“那是當然。二十萬磅的麥子貢品必須說話算話,我需要等待麥子成熟后親自監督收割并押運拿走。我們的交通線已經太長了,我的奧斯塔拉也不是產糧圣地,偏偏高速發展急需大量糧食。從北方調運糧食太麻煩,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從波洛茨克索貢。”
“當然。我們甚至還能從里加灣再得到一些糧食,畢竟海洋交通線已經打通,我們在波羅的海的船只可以直接走西德維納河水路進入波洛茨克。”菲斯克隨口提及的事實突然驚的卡洛塔靈光乍現。
“對哦,我都忘記這件事了。”
“無妨。里加灣的拉脫維亞人和當地丹麥移民都是我們的盟友。倘若你可以牢牢得統治波洛茨克,等卡爾長大后,他還會和那邊的拉脫維亞人打更多交道。”
此刻,年幼的卡爾一直在傾聽。活潑的男孩勃然而起,掐著腰學著母親與父親的姿態,高昂起稚嫩的下巴:“我父親是羅斯王留里克,我是奧斯塔拉公爵,波洛茨克人以后都是我的人,等我長大了,我會帶著奧斯塔拉軍隊,還有波洛茨克軍隊,幫助我父親打服那些斯摩棱斯克的家伙。”闌 小男孩的志氣驚得卡洛塔欣喜萬分。
這一幕似曾相識,菲斯克不禁捋著胡須回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這個小卡爾,真是太像他的父親了。”
“如何?”卡洛塔問。
“一件振奮人心的往事。當年,也只有六七歲的留里克號召我們這一幫兄弟在濱海的土坡聚集。他發誓要帶著我們打出一片大事業,果然誓言已經成真。”
“居然還有這事?!”更加興奮的卡洛塔不得不再看看自己的兒子,也許當年的留里克也是如此傲慢吧。唉,奈何當年的自己還只是個很懂得擠牛奶的瑞典部族的貴族女孩……
不要代理人,奧斯塔拉公國得到羅斯國王的授權將完成對波洛茨克的直接統治,新的歷史必須從842年開始。
計劃仍是聯姻招撫的老配方,并搭配著強大的軍事威懾,于是會有多達七百余騎兵浩浩蕩蕩進駐波洛茨克,從根本上毀滅掉當地人任何謀反的可能性。闌 為此奧斯塔拉公國就是傾巢而動,尹爾門湖的奧斯塔拉城由好姐妹貝雅希爾代理管理,重鎮大盧基就由斯瓦爾加德鎮守。
卡洛塔帶上了絕大多數的騎兵,并與最精銳的羅斯第一騎兵隊一道展開南下。
在這個過程中,年幼的卡爾雖有成為強力軍事貴族的潛質,他現在還是太年幼了。
歷史不會給這個男孩磨蹭的機會。
只是他的擴張不是如其父親主要依靠堅船勁弩,而是依靠快馬彎刀。
就像十三年前羅斯部族完全吞并斯拉夫人的白樹莊園,歷史正在卡爾·留里科維奇·奧斯塔拉的身上以另一種形式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