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奮力推!只要離開這片泥地,一切都會好起來。”
一位名叫哈芬的羅斯中年人,正帶著自己的朋友們合力推動長船,艱難地在泥淖中前行。
大伙兒使出吃奶的勁兒,或是推或是牽動纜繩拖拽,乃至將船槳當做撬棍以求長船盡快脫困。
他們都是住在姆斯季斯克這一老羅斯人殖民城市的居民,這番跟著“雙劍”阿里克前往瓦爾代湖探險。
探險是為了捕捉東部森林里奇奇怪怪的小動物、掠其精致皮革用以換錢。
他們也都知道了國王留里克放出的神諭,所謂存在一條名為伏爾加河的大河,只要人們繼續向東方探險一定能找到其河道,之后羅斯即可與遙遠草原的佩切涅格盟友以水路直接聯絡。
胡子花白的哈芬當年也是第二旗隊的老兵,他與伙計們年齡實在太大,歷經幾次大戰后如今只能退役。雖然上了年紀,并不意味著身體力量驟然喪失,他們不愿服老,很多人渴望人生暮年再參與到一場大戰,最終戰死得到最后的光榮。
曾經的老酋長奧托做了太上國王,萬千榮譽于一身也無法低于歲月的蹉跎。
何況哈芬和他的伙計,他們的兒子們繼承父輩的光榮,有的做了光榮的騎兵,有的小崽子現在編入第七旗隊遠征法蘭克。留在故鄉的他們這便帶著一樣上年紀的妻子、大一些的女兒,乃至是剛會走路的小孩,農忙后不愿待在家里發呆的他們正在施行一場偉大的探險。
當然像哈芬一伙兒的探險家庭還有很多,跟著阿里克再探瓦爾代湖已經周邊湖泊、森林的人們數以千計,其中甚至還有著直接效忠國王留里克本人的書吏。
奈何瓦爾代高地的確是一處高地,很多區域的海拔達到了二百米。
區區二百米高度也配得上高地之名?
但諾夫哥羅德所在的尹爾門湖環湖區域的平均海拔僅有二十米。
高地區域有著瑣碎的湖泊,大大小小的湖彼此間一般都有小溪連通。841年的“五百人探險”,個別小隊也如哈芬隊伍一般向南發動了成功的探索,不同在于有一支小隊摸到正確的小溪,雖說溪流之淺不適合長船直接沖過去,卻可由人力拉動纜繩快速拖曳船只前進。
哈芬失敗了,他沒有找到正確溪流,無可奈何下搬弄起羅斯人的笨辦法——就靠蠻力旱地行舟。
它并非純粹旱地,橡木龍骨墾著被湖水浸潤的泥漿緩慢前進,無數青草被碾進泥里,在船身后留下一道深深轍印并很快為滲出的水填滿,伴隨兩邊的又是被翻皮鞋踩出的深深滲水腳印。
“這地方潮濕得厲害,如果大王還能組織人手在此挖一條水道,我們也就不必這么費勁。”
“算了吧!只有神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哈芬氣喘吁吁,還不忘回頭對那位隨行的年輕人極為不滿地嚷嚷:“喂!小子,說你呢,別拿著你的紙筆繼續寫,快幫你叔叔們推船。”
但年輕人并不領情,還是勾著頭拿著羽毛筆寫寫畫畫。
“算了吧。他是國王的人。”有人不耐煩地勸道。
“可他也是個羅斯人。坐著大家的船南下,出力氣的時候豈能置身渡外?”
哈芬氣不過,暫且脫隊催促那年輕人暫停手頭的一切前來推船。
“嘿,你不要推搡。我寫的東西還要直接呈送給國王。”年輕人還沒來得及收起筆就被拽到船邊。
哈芬繼續苛責:“任何的事你直接對國王說!小子,你得對得起自己的血統。”
年輕人名叫戈姆,一個很平常的北歐名字。他是直接對留里克負責的書吏,與很多同僚一樣,在接受了更高級的文化教育后,這一次被勒令跟著東方隊伍進行地理勘測。
戈姆的最大任務是尋找伏爾加河的正確水道,但尹爾門湖以東的無盡區域對羅斯人,乃至本地的斯拉夫人都極為陌生。
能找到伏爾加河最好,一路上的探險發現要被盡肯能記錄下來,以對未來的拓荒提供最基本的地理、水文、植被記錄。
“我又不是戰士,為何要像戰士一樣?”他非常不情愿,現在皮鞋里滿是水,配著裹腳布,感覺上就是踩入泥漿。
事實也確實如此,每次抬腳都能帶出不少泥巴,雙手還在推船,實在是艱苦的體驗。
“小子,別抱怨了。你就是柔弱才做了現在的活計。要是擱在以前,你這種人就是部族的垃圾。”
“你?你罵我。”
“罵你是對你好!”哈芬正愁沒處撒氣,他繼續嚷嚷:“你要是我兒子,如此怯懦可要被我抽鞭子。”
“但我有重大任務在身。等我找到了預言里的伏爾加河,我就是英雄。你得對我客氣。”年輕的戈姆撇嘴不屑。
“英雄……你也配?若沒有大家的保護,把你直接仍在這里,熊和狼能把你撕成碎片。”
戈姆真的擔心這個,只好閉嘴。
這一帶的確有熊出沒,饑餓森林棕熊能把任何的活物當做食物進行獵殺,但熊的智商也足夠趨勢它不向一眾推船人襲擊。
經過艱苦卓絕的跋涉,這艘故意卸了風帆桅桿的長船終于抵達了全新的湖泊。
“啊!全新的湖,看起來它瑣碎而大。”哈芬終于停下腳步,望著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慨嘆。
有人笑著嚷嚷:“這就是去年其他兄弟發現的大湖嗎?”
“也許吧。國王預言的伏爾加河源頭在哪里?真希望這里就是。”哈芬繼續感嘆。
“但你沒有證據。”累得幾乎站不穩的戈姆很氣憤得反駁。
“小子。”哈芬輕輕扭過頭:“繼續進湖探索一番就好,不要執著于找伏爾加河,其他河流一樣值得探險。現在感覺如何?大叔們能把你訓練成優秀戰士。”
“算了吧。我……”戈姆直接坐下,卸下麻布口袋就地躺在蘆葦中,“你們要在這里扎營過夜嗎?原諒我,我太累了。”
須臾,這年僅十三歲的男孩就以如此邋遢的形象呼呼大睡。
他們推了一整天的船,多虧了大地足夠泥濘才使之成為可能。
龐大而極為瑣碎的維利耶湖正式出現在他們面前,此乃本地區僅次于尹爾門湖的第二大湖,全完全不如前者的繁榮。
湖畔茂密森林將各個湖灣遮掩,其實有很多溪流水道可以較為便捷地從北方進入此湖,它畢竟太瑣碎了,多個探險隊同時出發,哪怕同時抵達,彼此也很難快速發現蹤影。
蒼茫世界哈芬的探險隊好似世界唯一的存在,他們可以面對夕陽大喊,作為回應的只有湖風與水花拍打多泥湖岸的聲響。
他們點燃篝火,而這就是寂靜世界唯一的光亮,為了避免疲憊的人在夜里遭遇熊的襲擊,哈芬故意多點了一些火焰,夜幕之下維利耶湖的北處好似出現了一座小村莊。
實則僅有二十人圍著篝火睡覺。
他們將劍與魚叉直接插在泥土里,腰里的手斧也不卸下,甚至是十字弓,雖沒有上弦,箭也要插在槽中便于立刻使用。
他們提防熊的襲擊,好在這一夜平安無事。除了大清早,有強忍著困意輪流守夜放哨的人聲稱看到了綠色的光點——是狼的眼睛。
他們美美地休息了一整天,只為舒緩推船引發的極端疲憊。
到了第三天,哈芬的探險隊繼續啟程。
探索伏爾加河正確水道是所有人的任務,但此事也不能強求。如果那是一條大河,它的開始必是一條小河。有大量河流注入瓦爾代湖,就必然又更多的河流注入眼前未名的大湖。
湖泊與河流的名字往往由發現者賜予,亦或是根據其環境特色為之命名。
瓦爾代的意思是“大量的水”,隨著長船愈發向南方漂去,哈芬和他的伙計們不禁集體感慨:“果然,新的湖畔可比瓦爾代更大。”
“我們能叫它什么?”興致勃勃的哈芬雙手握著槳葉不能停,就踢踢忙著書寫的戈姆:“小子,這個湖叫什么名字?是去年發現的大湖嗎?”
“你別踢我!可能……”戈姆左看右看:“這里大環境我不知道。也許是的。”
“叫什么名字?”
“維利耶。”
“那是什么?怪名字。”
“斯拉夫人給的名字,叫做更多的水。”
“莫名其妙。”哈芬還以為它會用某個神祇的名字命名,原來命名如此簡單粗暴,自己也不廢話了。
孤獨的長船一直貼著大湖的西部湖岸向南漂行,此刻南風不斷,劃槳的人們雖然感覺非常舒服,奈何他們親手卸掉了所在礙事的桅桿與風帆,現在突然覺得自己過于愚蠢了。
“可惡,若能降下三角帆,我們何必再劃槳勞累胳膊?逆風折線航行,我們能輕松摸到大湖的最南端。”
起初所有人覺得繼續南下就到了湖泊南端,實則他們選錯了方向。
瑣碎的湖泊在中部地區突然收緊,大家突然面對三條線路的選擇。
似乎可以通向三個湖灣,哪一個更有探索價值呢?
人們需要哈芬拿主意,畢竟他是此次行動的老大,且這條船也是他家的財產。一樣拿不定主意的哈芬干脆維持既定航線,他選擇以不變應萬變。
哈芬是這么想的,他繼續既定航向貼著湖岸線南下,如此一來他們不可避免的鉆入一處大湖灣中。
“前方像是有河!”有眼神敏銳的人干脆站起來,伸著手直指。
哈芬瞇起眼探頭凝視,隨即問到年輕的戈姆:“小子,你對這地方有了解嗎?”
“我不懂。似乎是個新地方。我該把這里的環境繪制一下呈送給國王。”
一個中規中矩的答桉,并非哈芬渴望的答桉。
“也罷,我們去看看,但愿諸神賜予我們些不一樣的。”
長船早已深深扎入扭曲的河灣,它就像是九轉肥腸一般,進入此地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扭曲的環境難不倒哈芬,因為現在的羅斯已經掌握了“指南針”技術。
他令長船暫停航行,船定在湖面幾乎沒有搖曳。整個世界非常安靜,唯有同伴閑聊的聲響,以及不遠處森林輕微沙沙聲。
小木碗舀了一碗水其上放一片細嫩樹葉。一根細鋼針被在磁鐵上使勁磨蹭一番后放于葉上,這跟針緩緩轉動方向。
“懂了。”哈芬輕拍大腿,指著不遠處明顯的河口:“河口在西處,我們已經在向西南漂行。”
天然磁鐵礦石不稀奇,有它早就水浮法的指南針則在留里克的普及下,成了羅斯人第一款指南針,用法是麻煩粗糙了些,但對所有森林河流里漂行的羅斯探險者極為重要。
“我們就在河口扎營?”戈姆急著說:“你得給我些時間進行繪制。”
“也好。兄弟們該歇歇了。”
但說話的哈芬還不知道自己的決議意味著什么,因為河口并不平常。
隨著長船逐漸進入河口區,情況發生巨變。起初所有人都認定了,難以計數的河流向眼前的曲折大湖注水,事實如此,但不絕對。
大湖當然有水流的外泄口,也許它能到傳說伏爾加河的主河道。
結果,這一河口根本就是一個外泄口,人們震驚地發現大家完全不用劃槳,船就緩緩向那里漂去。
“這是怎么回事?我們要漂進河流了。戈姆!你知道這條河嗎?”訝異的哈芬有些慌張,他左顧右看,而船只徹底進入未名的河流明顯向著正西方漂去。
“我不知道啊!哈芬大叔,我們要漂向哪里?”
“可惡,明明是我問你!”
河口的水流較為湍急,且肉眼可見河底有大大小小的石頭。
這樣的環境船只雖不至于是激流中危險漂流,船向西方沖擊的速度感覺到也追得上馬兒奔跑了。
“現在我們根本沒法靠岸。”見見多識廣的哈芬只好命令大家:“全體收槳,我們自由漂流。”
河底全是石頭,幸虧長船的吃水非常淺,且龍骨與底肋板都是橡木,還為了遏制左右搖晃安裝有小型舭龍骨。
戈姆暫時什么都寫不成,只好用一雙眼盡量看清遭遇的一切。
夕陽下他們仍在被迫漂流,好在水流終于表現得有所舒緩,河面也變得寬闊。
最令大家安心的是,河底的巨石全部消失,它完全被淤泥取代。
他們終于得到安全,在無人地帶建設宿營地,出于安全考慮哈芬又是要求大家多點了篝火。
接下來該怎么辦?大伙兒究竟漂到了哪里?這條河的終點又是何處?
哈芬是行動的老大,如此奇幻的漂流誰都不喜歡,只是大伙兒落到這番天地也只能聽他的安排。
篝火邊,靠著水浮法他得以確定河流仍舊在向西延伸。
河道的確寬了,繼續細想下去,一些奇妙的可能性浮現腦海。
哈芬把男女老少都叫到身邊,還有戈姆那個臭小子。
“你們別擔心,任何的河流終將流入大海。無論遇到怎樣的麻煩,我們最差還是能進入海洋,很容易找到咱們的人。現在河流是向西延伸的,我有些懷疑……”說到此停頓,他看向戈姆。
“你看我干什么?這地方我一無所知。”
“說不定我們能一路漂如尹爾門湖。”
這一設想頓時引得大伙兒振奮,當然它只是一個美好的設想。
休息一夜,考慮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是不用劃槳航行了,他們沒有得到好好休息,在次日清晨重新將船推入未名河中。
河至少得有一個名字,哈芬作為行動的老大有權為它命名。
他倚靠著船艏很閑適地環顧四周,此刻唯有兩人以槳葉微調航向。
見得戈姆忙著書寫,他想到一點。“小子!”他嚷嚷。
“干什么?別煩我,我很忙。”
“還在書寫文件?也好。你就這么寫,兄弟們在我哈芬的帶領下發現這條奇怪的河,如果咱們能回去,就告訴國王河的名字就叫哈芬!”
“好吧,我還想記錄戈姆河來著。”
哈芬看得出這是小子的逆反:,他繼續嚷嚷:“臭小子,你只是隨從者。記住我的話,這是哈芬河。”
“好吧!隨你喜歡,你的名字怎么拼寫來著……”
于是,戈姆在樺樹皮紙上記錄河流之名為“hjavoen”。
但舒緩的漂流只是暫時的,到了這天下午他們又遭遇多石的激流,而這里的河道已經變得極為危險。
“注意!避免和石頭沖撞!注意躲避!”哈芬能做的只有不斷組織大伙調整船只身位,不得不在亂石中輾轉騰挪。
在經歷驚心動魄的航行后,再度考靠岸休息的他們赫然發現長船的橡木龍骨已經被撞得坑坑洼洼。
“遭了,船可別斷裂!”
“哈芬,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哈芬還能如何,他也知道未來的風險會越來越大,面對伙計們的憂慮現在也只能咬牙堅持。“我們都到這里了,折返回去說自尋死路,聽我的,我們繼續航行!如果船毀了,造木筏我們也要繼續漂行。”
次日,龍骨明顯破損嚴重的長船繼續航行,人們忐忑不安,生怕再遇到亂石灘落得船只毀壞,為此大家瞪大雙眼。
昨日的危險河道有了明確的名字,它被取名damen,羅斯的諾斯語方言中形容河道多亂石的意思,同時引申為水壩。
“水壩區域”幾乎害死了大伙兒,但大家最擔心的危險河段再沒有出現,因為隨著多條河注入此河,河面變得更加寬闊,且周圍環境明顯地勢變低。
也許它會變成大河,結果它與另外一條大河交匯,另大伙兒震驚的是寬闊河道開始像西北方向延伸。于是,那番美好暢享似乎也不再是暢享。
因為,他們已經進入到pola河,所謂“沼澤河”,這條河并不會直接注入尹爾門,但它是洛瓦季河最后擁有的大支流。
世界徹底變得舒緩,船只似乎真的要漂向大海。
突然,集體曬太陽的人們為岸上的狹窄草甸區白花花之物所吸引。
居然是綿羊群嗎?這里到底是哪里?
直到,有視覺過于敏銳之人看到了騎馬的牧羊人,那牧羊人居然長著牛頭?
不!分明是一種奇怪的裝飾。
“諸神保佑,我們莫不是漂到奧斯塔拉人的領地?只有他們的牧民喜歡頂著牛角。”
很快,猜測成為現實,奧斯塔拉城已經出現,更多的牧羊人牧牛人在亂竄。
遠方的確出現了巨大的水域,湖面上漂著的也都是貨真價實的龍頭長船。
沒有人關注這條漂行的無桅桿長船,這類船只在奧斯塔拉很常見,他們被當做普通漁民了。
“真的是奧斯塔拉城,諸神引導我們發現了新航道!”哈芬覺得自己的經歷是得了神的引導,但最要緊的是進入此地港口休整,并立刻開始修船,還要找到本地貴族首先向其匯報探險隊的大發現。
于是,這條看似極為普通的長船,也在不被人特別關注的情況下駛入奧斯塔拉公國位于洛瓦季河畔碼頭。
他們不知道的是,留里克就在城里。
顯然留里克對奇幻的到訪者也一無所知。
直到突然有士兵匯報,一個名叫戈姆的書吏突然現身并自稱帶著重大的東方情報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