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戰斗到現在已經結束了,尚未被殺的法蘭克騎兵只是拿著劍徒勞地比劃著,絕望地迎接死亡。
他們被數量驚人的矛、戟威逼,并一個挨一個地被戳殺。
整個上午都在殺戮,直到中午時分,在絕望中最后一名肉眼可見的法蘭克騎兵倒下。
戰斗結束了,沒有任何勝利后的欣喜。
羅斯戰士們幾乎都是渾身血紅,他們的金發金胡子都被染成紅色,白底藍紋袍子也染上濃厚血跡。
士兵已經在扒動尸體,將敵人傷兵找出來,傷勢嚴重處死,輕傷的姑且留命好在日后做奴隸。
于是衣著比較特別的萊茵高伯爵羅貝爾,他衣著頗為特殊,羅斯戰士發現其并沒有死,趕緊十多人合力,將之從馬尸下拖出來,再把他拖到了河邊休息。
另一位倒霉與幸運交織的人,被捆住了雙手,硬生生從尸體堆里拖出來。拿騷男爵亨利,他沒有死,甚至現在還保持清醒的頭腦,就是猛地一摔后就咳血,現在精力很虛弱。
全部的五名高級指揮官里,除了一名騎兵旗隊長當場被戰績戳中軀干暴斃外,其余四人都被俘獲拖到了河邊。
法蘭克騎兵全軍覆沒是一個事實,然被抓獲的不同程度的傷兵也有多達二百人。
他們中很多會因傷勢快速惡化活不過今天,但相當部分經歷外科手術即可活命。
對著傷兵繼續殺戮?不。留著這些所謂法蘭克精銳的命,有更大的好處,比如押運回去拉到北方的礦山做礦奴。
留里克默許部下自由打掃現場,他們繳獲裝備只要能拖走就是自己的。
救助己方傷員的工作也在進行,于是一具具羅斯軍戰死者的尸體也被拖曳到河邊,至于羅斯軍的傷兵,那是不管傷勢輕重一定要救治的。
如今留里克不會為了自己的損失痛心疾首,今日所有兄弟都是在以命相搏,留里克也知道如果被敵人撞毀了陣列,自己也能被重騎兵活活撞死。
公平地說今日自己的損失確實有些重,己方的尸體乍一看去能有四百之巨,傷兵也幾乎等同。還會有己方尸體運回來,他們就是死于最后的搏殺。
損失一千人,換掉法蘭克精銳騎兵全軍覆沒,一戰摧毀東法蘭克之王路德維希一半的精銳。對于路德維希,這仗還怎么打?
羅斯軍大獲全勝!戰死的兄弟死得都有價值。
現在該好好做一番戰后清算了。
得勝的士兵詳細打掃戰場,丹麥人、薩克森人,以及羅斯軍戰士,在便是死尸的戰場檢查每一具尸體。他們將死尸的甲衣剝下,將戰斧、劍和矛頭據為己有。
大量的箭矢得以回收,即便很多因為折斷、破損無法使用,而尖刺一般的碳鋼箭簇是難以彎折的,所以軍隊回收的實際是箭簇。
這樣的打掃戰場極受戰士們的歡迎,柳多夫的薩克森軍因為此戰直接“鳥槍換炮”。
他因為重騎兵的沖撞損失很多人,終究是背水一戰將士們守住了陣線。活下來的士兵拎著繳獲的鎖子甲到河邊清洗,罷了直接套在身上。他們的麻布褲腰帶換成了敵軍的牛皮帶,簡陋的木盾換成三角形鳶盾。很多人腰里掛著繳獲的寬刃鐵劍,皮帶上往往也掛起數把趁手的手斧。
扒走死尸的甲衣,也就被盤剝許久的薩克森本地人會這么干。
羅斯軍的戰士們身經百戰吃過見過,他們一樣檢查死尸,特別找尋尸體的小口袋,把錢幣等貴重武器扒拉走。
大量己方陣亡尸體拖曳到河畔整齊碼放,他們隨身的木頭或是金屬的“狗牌”標注著個人信息,留里克便差遣人手帶著紙張和羽毛筆詳細統計犧牲者的身份,以便于火化后收攏骨灰安葬與新羅斯堡的公墓,以及針對死者的家人進行撫恤。
戰斗免不了犧牲,當接受大王的征召開啟這場偉大的事業,戰士們皆以做好犧牲的準備。
活著的人哀悼自己犧牲的戰友,而戰斗仍將繼續。
每個旗隊都有損失,很多非常年輕的戰士,他們戰死在易北河畔,短暫的生命如煙花般綻放。
根據留里克的命令,己方的犧牲者都要進行甄別,每名戰士獨享一攤火堆并在其中化作灰燼。骨灰會安置在一個突擊制作的木盒里,并寫上死者的詳細身份。死者的武器裝備要盡量保留下來,尤其是那把制式鋼劍。死者的長子將接過父親的骨灰,以及父親的劍。
最終,犧牲者的所有孩子都將得到國家供養,他的長子立刻成為其父親所在旗隊的后補戰士,一旦到了合適的年齡立即補充。
至于犧牲者的妻妾,正妻可以改嫁但也意味著放棄繼承丈夫遺留下來的權利。正妻會立刻變為一家之主,而側室的去留就自由了。
有了這一套制度,士兵不必擔心自己突然戰死后家道中落。
當天下午,基本打掃完戰場的士兵就開始四處伐木。
他們將敵人尸體扔到易北河里,任由河水將之沖入海洋。
剩下的空地安置大量松木,針對己方戰死者的火葬當夜進行。
而龐大傷者群體,已經在下午通過浮橋全部運抵漢堡。
用來麻醉用的烈酒已經不夠用了,倒是作為清創的藥劑還算足夠。
幾口大鐵鍋特意煮起沸騰的河水,等沸水冷卻后,如此殺菌完畢的清水清洗傷兵的外傷,之后以麻線縫合傷口。
如同縫制皮革衣服一般將傷口縫合,之后涂抹一層蜂蜜再裹上素白的麻布,至于能否康復就看運氣了。
至少埃斯基爾的傷口愈合得不錯,他沒有罹患傷口感染的壞血病,當然他將此認定是“主的恩惠”,完全不顧這是羅斯人醫術高明。
所謂四百名傷者,他們過了第一個夜晚,就剩下三百余名傷員存活。挨過了最艱難的一夜,剩下的傷員經過一段長時間的修養,理論上都可以恢復正常。
并非羅斯人真的醫術高明,實在因為這些幸運兒傷處都在四肢非要害處,只要嚴密關乎傷口感染情況,大多數可以活下來。這就是后話了。
但是,萊茵高伯爵羅貝爾受傷的左臂已經出現了頗為嚴重的炎癥反應。
拿騷男爵已經先一步蘇醒,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完整的有石壁的房舍。透過狹窄的石窗,他看到橘色的光線照進來。
“已經是傍晚了?我……真的沒死?”
他突然摸到自己身上蓋著一層像是毛氈的攤子,猛地想坐起來,卻好似渾身關節斷了一樣。
他下意識開始大嚎,旋即引得守衛的士兵推開木門。
那是頂著熊頭的羅斯軍的精銳常備軍,他們突然的出現,使得拿騷男爵赫然看到了猙獰的獠牙。
“啊!是地獄怪物!”叫了一嗓子便又嚇暈過去。
等他再度蘇醒,一個熟悉的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是……是你?威斯特伐利亞伯爵,柳多夫?”
“看來你沒有撞壞腦袋。是我。”柳多夫一番勝利者傲慢的姿態答之:“是薩克森公爵。拿騷,你戰敗了。你戰敗并非你的問題,現在看到你蘇醒,我很欣慰。”
“我戰敗了。這場戰斗我們注定失敗,所以……”拿騷男爵已經釋然,旋即問及關鍵之事:“你會如何處置我?處決我?還是,索要贖金。”
“處決你?不。我是如此卑鄙之人嗎?你不是法蘭克人,我的家族自古與你沒有仇怨。關于如何處置你我早就想好了。現在給你一個選擇。”
“一個選擇?總不是讓我效忠你?”
“正確。”說著,柳多夫徑直走了去,直接坐在木窗邊:“這是我的漢堡,這里是我的國家。我領地需要一些新興的貴族,你的封君羅貝爾已經完了,你在東法蘭克本也沒什么權勢,不如現在效忠我,我可以封你做伯爵。”
從男爵一躍成為伯爵,如此晉升過于不可思議。在這講究血統的時代,拿騷家族因血統問題幾乎不可能升級為伯爵,那個位置基本是留給法蘭克族貴族的。
除非,自己效忠的并非法蘭克之王。
“如果我效忠你,就是背叛法蘭克。你……你是知道的。”拿騷男爵的眼神顫動起來:“我的村子還在萊茵高,如果我宣布效忠你,我的族人、家人就可能收到威脅。所以……”
“所以如何?”
“我需要教士的承認。”
“這個好辦!”柳多夫急忙說:“北方圣人埃斯基爾就在我這里。你知道的,他本是要做不萊梅圣彼得大教堂主教,主教坐堂也要安置在不萊梅。現在情況已經變了,他決定將漢堡的小修道院作為主教坐堂,他就是整個薩克森地區的大主教,還兼任丹麥地區的主教。他有足夠的權力認可你伯爵的爵位。”
在整個薩克森地區,埃斯基爾這個苦行僧的確是最高階的天主教教士。
關于貴族們通過戰爭手段劃定彼此便將,這種暴力手段實際上本時代的羅馬教宗所厭惡的。他們信奉著不斷地傳道教化,靠著傳教士四處游走游說勸說蠻族皈依,虔或曰天真地認為,只要大家都信仰了上帝,按照偉大的經書制定的生活方式過日子,就會達到完美的和平祥和。
埃斯基爾反對戰爭,即便他知道那些貴族領主,尤其是諾曼人貴族,對自己的這一套不屑一顧。
終于,羅斯王、丹麥王,以及新興的薩克森公爵,在一場殘酷大戰后奇跡般的都希望和平。
他大為震撼,瞬間也支持這種建設性決意。
埃斯基爾立刻宣布漢堡的修道院作為自己的主教坐堂,他本來就是整個薩克森地區以及北方的主教,在不萊梅被摧毀的“辦事機構”就在漢堡重新開張。他承認柳多夫是薩克森公爵,那么如若拿騷男爵愿意成為效忠薩克森公國的伯爵,埃斯基爾會立刻為之進行涂油禮予以承認。
拿騷男爵思考了一下,就在這病榻上宣布向柳多夫效忠。
“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可惜,我現在沒法給你合適的封地。你……有什么建議的嗎?”
柳多夫只是隨口一問,他其實已經想到可以想辦法將拿騷男爵舊封地的所有民眾遷移到北方,就在漢堡附近找一個法蘭克移民遺留下的村莊作為其暫時的采邑,之后再封更大的領地,言外之意就是讓這些新移民拿起斧頭向森林索要耕地和牧場。
不料,拿騷男爵說出了這樣的話:“我,想要帶著族人遠離法蘭克,我不想被他們迫害,也不想被諾曼人侵擾。我想要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比如一片澤地。”
拿騷的本意就是“濕潤的澤地”,倒是有一片地方符合他的想法。
柳多夫沉下臉來,勾下頭態度嚴肅:“倒是有一片地方適合你。”
“哪里?”
“去弗蘭德斯。”
“弗蘭德斯?那是一個伯爵領。難道,你還要繼續戰爭。”
“為什么不呢?我已經擊敗了路德維希一半的精銳騎兵,難道他還可以單方面停止內戰,真的把主力開到北方?那樣,洛泰爾的軍隊會輕而易舉拿下整個萊茵高,接著是整個阿勒曼尼。再說了……那些諾曼人是一群吃肉不吐骨頭的餓狼,我必須滿足他們的可怕胃口。不如,就借兵攻擊弗蘭德斯,這樣他們退去,你可以幫我治理當地。”
還要繼續打仗?拿騷男爵不寒而栗。
可仔細想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弗蘭德斯伯爵對于當地人也是外來者,當地人都是弗里斯蘭族人,伯爵則是一位法蘭克人。
“現在的弗蘭德斯伯爵是博杜安,他就是一個花花公子。他和他父親一樣,當年面對霍里克的海盜唯唯諾諾。我們打過去,等諾曼人劫掠完畢后,你就占領那里。”
“可是,弗蘭德斯非常龐大。”
“那就占領北部弗里斯蘭地區。你可以作為我西部的屏障,我需要你。聽著,戰爭不可避免,今年路德維希的大軍已經沒時間北上攻擊我,為此,我要擴大實力。亨利,你的拿騷在法蘭克就只是一個小村,你的家族投奔我,立刻就是統御一地的伯爵。想讓你家族有著偉大的前景,就跟著我。咱們都已經沒有退路,只有開創一個局面。”
是一輩子唯唯諾諾做一個小領主,還是成為一域的豪強?
拿騷選擇后者,他還是擔心自己未來會因毗鄰大海遭遇諾曼人的洗劫,這時柳多夫即刻拿出所謂《丹麥薩克森互不侵犯條約》和《羅斯薩克森互不侵犯條約》。這種與異端之王簽署的條約有什么效力嗎?拿騷本能覺得不靠譜,現在也只能認同。
亨利拿騷是個聰明人,現在就以自己、家族、村莊的命運做豪賭。
只有下級貴族是容易策反的,何況因為這個拿騷單騎闖營談判之舉,連諾曼人都敬他是個漢子,柳多夫自認對他刮目相看。
但對于萊茵高伯爵羅貝爾,情況就完全變了。
殺了他不至于,繼續關押他也沒必要。
因為亨利拿騷在病榻上說了這番話:“羅貝爾認為你是與諾曼惡魔出賣靈魂的叛徒,而諾曼人都是強盜。他覺得和你們完全沒談判的理由,覺得重騎兵沖鋒,會把你們的軍隊沖垮。你無法讓他屈服。”
也許,真的不可以迫使羅貝爾屈服,那也無妨。
柳多夫很清楚,如果羅斯王和丹麥王想殺此人,就不會現在為其治療傷口。否則,就是那左臂腫入雞蛋的傷口,再發展一段時間,這個人就會因為發熱病死去。
他已經獲悉羅斯王留里克的決意,所謂還是要“好好聊一下”,之后將之放逐。
就讓這個損兵折將的大貴族僅以身免,親自去和內戰中的路德維希“報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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