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燒到了次日天明終化作灰燼,最后的遺物為留里克親自收攏。
留里克分明是給自己的妻妾瑪麗收攏最后的遺骨,一個木盒承載了這最后的遺物。就在伊爾門湖畔處的一個僻靜之處,留里克在此建冢將她埋葬。
這片區域也順勢劃了出來,它將作為貴族墓地。
奧托和尼雅都未曾大聲地聲張,他們借著瑪麗離世這件事,將自己的身后事告訴兒子。
“諾夫哥羅德是個好地方,我們將在這里安葬,很多人也講埋在這里。人終有一死,我的靈魂將去阿斯加德,我的身軀要化作灰燼埋在這片墓地。要為我立下石碑,讓后裔知曉他們的先祖。”
墓地,就是定居者與先祖精神聯絡的紐帶。即便教士、祭司如何描述一個美妙的靈魂歸宿,也許那是存在的,只是活著的人總希望能直面先祖。于是乎,大理石的棺蓋被刻上逝者的浮雕,貴族這么做,已讓后裔知曉先祖的模樣。
這不算是偶像崇拜,在這種問題上,連埃斯基爾這種法蘭克的信仰頑固者也不會說個不字。
因為歐洲的“破壞圣像運動”已經結束。
奧托已經很老了,老戰士不死他只是慢慢地凋零老去。留里克估摸奧托也許希望自己死在一場戰斗,這一想法注定是不能實現了。
很多老人會在未來一段年月故去,一批來自羅斯的老家伙今年冬季在諾夫哥羅德定居,未來也要在這里故去。
要用石頭為老戰士立碑,直接雇傭善于雕刻者為之打造半身像。想來這種墓碑形式也當成為斯拉夫特色,就像一千多年后這里的居民做的那樣。
儒略歷的冬至日終于到了,在它到來之前,一片湖畔荒草地立起高塔。積雪被清理,松木、杉木立塔,它非常高大整體呈錐形。
它足有十個stika,有四層居民樓高,基座呈頗為規則的矩形,其長寬也達六個。
留里克雇傭本地唾手可得的勞動力造就了它,本地斯拉夫人也很原因做。
過去的冬至“祭火神節”,他們可不會立如此規模巨塔,一來沒必要,二來這太耗費物資。
以羅斯人為主的瓦良格人決定定居,第一個冬季就搞出氣派高塔,那么它燃起的火焰也能給民眾溫暖,甚至融化一大片區域的積雪,如同一顆小太陽。
建塔有鹽和銀幣的報酬,現實利益的驅動下塔快速建好。
木制框架搭建完畢,大量富含油脂的松樹枝就向上堆砌,成為一座易燃之物。
不過讓它整體燃燒需要一個過程,當它化作火塔,也是祭祀的最關鍵時刻。
陽光開始變得吝嗇,近日來白晝的時間快速縮短,任何人皆能真切感受到。
儒略歷還沒有修正到格里高利歷,故冬至日推延到了十二月第二十八日。
以當前的歷法,這個日期會持續后延。但在每年,它還是存在前后十多個小時的震顫。
這里比羅斯堡老家好很多,不會出現極夜有著很多的好處,留里克可是決定好好利用這個冬季。
留里克選定一個木刻楞,召集一眾人在此確立今年祭祀的禮儀標準。
那些白樹莊園的祭司神婆受邀而來,忐忑地坐在留里克的面前,他們想要說些話,也擔心自己有關儀式的說辭會讓羅斯王公震怒。
留里克也有安排,見得本地祭司呆若木雞,便主動提問:“你們的盛大祭祀,到底有多少儀式?不用畏懼,如實說明,我在統治這里,對你們的儀式很感興趣。”
有一個光頭的男祭司壯著膽子嗚嗚:“就是圍著火塔轉大圈,唱些歌。再殺死幾頭牲畜扔到火里。我們以往就是這樣。”
“就這?這么簡單?”留里克覺得此人在敷衍。
“大人,我們……就是這樣做的,不然還能做什么?”
留里克撓撓頭,又令那些善于白堊泥涂臉的神婆解釋。卻見這些神婆嗚嗚個不停,留里克到底也沒聽明白。
“算了。”留里克擺擺手,“看起來你們是不想主持儀式。正好我有意親自主持,你們只要繼續配合我,就能繼續享有特別的待遇。”
既然白樹莊園是個斯拉夫人的傳統大公社,里面的這一小撮祭司神婆兼藥劑師,就是得到民眾物資供養的人。這種情況非常自然,只是他們還沒有能力去爭奪莊園的統治權。
那么掌握著羅斯公國神權、軍權、財權等眾權于一體的君主,對本地斯拉夫祭司就是降維打擊。
本地的祭司神婆非常聰明地表示無條件仆從,尊王公是大祭司,事情也就好辦多了。
留里克點點頭,側臉看向正襟危坐的以諾倫為主的一眾將兼職下級祭司的妻妾。
“諾倫,就像我們安排過的那樣,我要你演奏。”
“是,只要是你交代過的曲子,我和姐妹們都能吹奏。”她篤定說。
“不僅僅是演奏,還有歌唱。”
“是哪一首?”
“就是它。《RossiaVithSvietaheimr》(羅斯我們的神圣家園)。”
諾倫點點頭:“還有嗎?”
“當然還有,唯有這一首,它代表了我們羅斯公國。其他人吹笛子,唯有你。你的歌聲最為動聽,能直擊所有人都心靈。”
“好吧。”
羅斯當有一首歌代表她的意志,或者是是所有羅斯人的意志。留里克并非音樂家,他倒是非常自然的將一首廣為流傳的旋律搬了過來。
那旋律本就是屬于羅斯,開頭便是標準經典的彈舌音,言簡意賅將羅斯吶喊出。
至于歌詞部分,留里克做了一番魔改以應對當前的局勢。所以它還分成諾斯語羅斯方言、斯拉夫語伊爾門方言兩種。
歌唱與奏樂是儀式的重要組成部分,諾倫將在這里將自己的本領展現得淋漓盡致。
只是樂器太有限了,僅有的鷹骨笛和皮鼓可以構成經典中世紀音樂演奏模式,留里克目前手里只有這兩種樂器。
至于豎琴,它的音量有限,并不是適合大庭廣眾演奏不說,羅斯公國手里也沒有一臺現貨。
自己的妻妾都能做祭司,絕大部分祭禮就按照羅斯堡老家那套做。
儀式也順理成章分成兩個部分,首先是傳統維京儀式,其次就是斯拉夫人的“火塔轉圈圈”。
本地祭司一通“放棄治療”的舉措,留里克自覺得到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要通過這場儀式拉進和本地斯拉夫人精神層面的聯絡。
他確信任何人都是愿意主動接受新奇的玩意,如果只是繞著火塔轉圈,這種祭儀的確熱鬧就是娛樂性不足?
任何的祭祀活動都是一個大家喜聞樂見的集會機會,它實質上成為一種娛樂行為。
那就讓它真正的娛樂化!全新的音樂與歌曲必須通過這場冬至集會傳遞到民眾的心中。
留里克順利安排完儀式章程,木塔前的木樁搭建的船型祭壇也造好了。
羅斯人一來就必須講個排場,也恰是羅斯王公有財力講排場!
留里克曾獲悉被自己干掉的丹麥大頭目哈夫根,在決定報復新生的瑞典王國之前,當眾處斬一百一十一名奴隸向奧丁祭祀。
人祭這種事羅斯公國在古老的部落時代是干過的,之后的幾十年到現在顯然沒有做,至少故去的維利亞留下的“記事木板”沒有在祭祀記錄上有描述。
想來這種事和羅斯人長久時間弄不到奴隸有關。再到如今羅斯人走出逼仄的峽灣,一個異類般的公國冉冉升起,掠奪奴隸這種事已經沒有必要,或者說有更聰明的手段不用白不用。
有五頭母牛被選中為祭品,留里克實為花錢買下這些上年紀的母牛,牛主賣牛也很痛快。牛老了,已經無力產奶產犢,被宰食是命運,如今做祭品犧牲也很合適。
除了老牛為祭品,還有五十只最近幾天殺死的雞,一百條凍得硬邦邦的鱸魚。
此乃動物祭品,亦有一麻袋燕麥作為糧食祭品,和一卷花紋布的特別祭品。
這種祭品力度本地斯拉夫人可沒見過,留里克也知道這么干是一種浪費行為,特殊的日子他覺得有必要做。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整個白樹莊園的民眾走出家門,走出庇護他們的諾夫哥羅德木頭城墻,構成浩蕩的火把大軍,沿著冰封的沃爾霍夫河走近伊爾門湖畔。
一座錐形巨木塔屹立眼前,夕陽柔光照著它成為橘紅。
它是一座紅色巨塔!
斯拉夫人都喜歡紅色,克里維奇斯拉夫人就做的更離譜,血色、火焰、夕陽是紅色,故克里維奇人族名便由此得到。
這群伊爾門斯拉夫人也自稱斯拉維涅,所謂“光榮者”,現在他們又開始以新羅斯人自居。
如今合并意味著強大,幾年來一直嘗到甜頭的白樹莊園的斯拉夫民眾,他們不但接受瓦良格的冬至祭儀,更是非常期待見世面。
留里克已經放出消息,所謂儀式所用祭品,以及一些必要而新鮮的流程……
數以千計的人聚集湖畔,他們穿著非常厚實渾身毛茸茸。他們踩踏極厚的皮靴站在雪地,將之踩踏成冰。
奧托抱著兩歲維利卡,尼雅抱著出生才十天的雷格拉夫,年幼的孩子必須參加這場儀式。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場儀式,還是羅斯人的心靈寄托。
很多地區點燃起篝火,將整個場地照得亮堂。再等月亮升起來,白雪皚皚的世界已經變得清晰可見。
留里克一直在等待時間,最好能在午夜時展開儀式,可惜自己還不能很好透過北斗七星確定時間。
無妨,當月亮升得足夠高就是祭祀開始時。
諾夫哥羅德城市的基本盤的確是白樹莊園,她的確成了各種意義上的城市,如今這里因首批瓦良格永久居民的入住,人口已經膨脹到了七千人規模。
七千雙眼睛看到了一支奇幻的隊伍。
留里克一身白色毛茸茸,其后跟著一群身著素服渾身搭著寶石(彩色玻璃)的少女。少女們或吹笛子或敲鼓,音樂之聲動聽無比。
她們不是別人,正是王公的妻妾!里古斯的小女兒斯威特蘭娜也在這里,她居然在吹笛子!
噫?總督的妹妹、里古斯的小女兒,她居然做了祭司!這也算是祭司?!沒有白堊涂面,她們如同仙女介入了儀式。
的確,留里克根本無法從本地那群白堊泥涂臉的祭司身上感受到半點神圣感,鬼知道他們為何要搞這一套,把自己弄得丑不可言。
既然是祭祀儀式,任何參與其中的神職者至少也得保持清潔吧。
她們身后是一些牽著牛,推拉兩輪車的人。牛與車輛載貨就是祭品。
一行人故意放慢腳步,非常招搖地走入木船祭壇。
今夜無風真是妙不可言,每個木樁上點亮油燈,留里克踏步走入其中。
諾倫帶著其他女孩進入祭壇,開始演奏那些歌謠。
一開始轟鳴不止的人群,非常奇妙地幾乎一瞬間肅靜下來。這并非音樂的力量,而是他們對于神靈的敬畏。
現在的境況傻瓜也看得出,正式的儀式開始了。
諾倫的嗓音悠揚,面龐立體一頭金發,她是最典型的維京人,如同冰雪中誕生的精靈。
那首《羅斯我們的神圣家園》被她高聲歌唱,伴奏的笛聲鼓聲進一步烘托氣氛。
諾斯語的歌謠本地人大抵聽不懂,直到諾倫開始以斯拉夫語歌唱。
那些只覺得旋律優美有趣的人立即繃直了身體,本是安靜的現場瞬間躁動了一下。
繃著臉的人們開始面露笑意,即便站得遠的人只能聽個大概,一些關鍵的歌詞還是聽出來了。
羅斯王公在歌頌這片土地!王公雖是外來者,但王公不想做外來者!
年輕的羅斯王公向大家做出許諾,諾夫哥羅德會變得美好。
留里克就是通過一系列的歌謠音樂彰顯自己的意志,這些樂曲遠勝本地人的短促民歌,旋律婉轉,歌詞的立意也非常深刻。
這就好似一場演唱會,是諾倫的主場!
留里克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妻妾的確很享受這個萬眾矚目的場面,這一刻她就是一位歌唱家。
她的嗓音終有一個極限,留里克可不希望金絲雀唱壞了嗓子。
當音樂停下,留里克張開雙臂拔劍高舉。
最重要的祭品被牽到祭壇,他干凈利落地割開牛的喉嚨。
五頭牛的血水融入這片土地,它們逐漸安靜、冷卻。
歡愉的氣氛又變得窒息,斯拉夫民眾親眼看到了年輕的王公親自宰牛,那手法真是老練啊!
“把牛拉到木塔,準備點燃!”留里克伸著滿手牛血的手,令手下趕緊辦事。
牛尸還是熱的,有的牛還沒有死。牛被拉到塔下,其他祭品干脆直接扔到塔中。
最后的壓軸大戲就是現在!
恰是這個時候,那些涂著白堊泥的本地的祭司神婆出現了。
留里克在祭壇里吼了一陣維京禱詞,現在是這些斯拉夫祭司嚷嚷一些話語。
不過人們都眼睛是雪亮的,本地祭司在嘟囔,結果民眾也是交頭接耳不斷,鬧得整個場面亂哄哄。以往可不是這樣,當本地祭司吼叫祈禱詞,民眾都是保持安靜的。
留里克很滿意這一切,他知道自己成了整場儀式的交點,那高舉的火把吸引了所有人都眼神。
火把扔到了木塔,一開始只是小火苗,它正慢慢變得劇烈……
火越燒越往,處在近處的留里克自覺感受到了太陽的力量,黑夜被照亮,靠近的民眾都在流汗,他們的臉被燒得火熱,許多人脫下厚衣自發后退。
一座紅色火塔誕生了,這是伊爾門湖畔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火炬!
環湖各莊園都在慶祝節日,結果他們紛紛察覺到北方的一片被燒紅的天空。
留里克就是選在河畔處,這里距離城市有點距離,他就是要讓這個火塔讓其他人好好瞧瞧。
他的計劃的確取得了預期效果,不是很遠的幾個農莊看得最為真切,那是一股巨大的火焰,那一定是庇隆的化身!
庇隆神降臨了嗎?一定如此。可是庇隆神居然在湖的最北方,這位火焰戰神居然選擇了諾夫哥羅德!僅僅因為羅斯王公在那里?
一些農莊民眾開始嚼舌頭:羅斯王公已經得到庇隆神認可,剛有違背王公意志也會遭到神罰。
那邊廂,瓦良格人與斯拉夫人已經正式開始實質上的大聯歡了!
六七千人聚在一起繞著火紅的巨塔轉圈圈。他們一邊轉一邊吼,一個個同心圓出現,大家享受著這嚴冬不該有的燥熱感,就仿佛盛夏降臨……
如此熱烈的氣氛,羅斯人跟著癲狂,各種年齡的孩子也跟著大人轉圈大叫,包括襁褓中的孩子。
他們各有所圖,斯拉夫人希望不斷得到庇隆神的力量祝福,從而未來沒有災禍。羅斯人也在轉圈,他們各熱衷于看著天空,尋找女武神巡游的蹤跡。
這瘋狂的歡愉直到第二個夜晚才結束,只因火塔燃燒完了自然倒塌化作一地焦土。
留里克就在雪地的營帳睡了一夜,很多人已經自發徒步、坐馬拉雪橇回城,他可不能走。
冬至日的太陽意味深長,大部分羅斯人就沒有走,他們在這里等待奇妙的冰湖日出,很多人實為第一次看到冬至的陽光。
這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留里克立木量影子,他的妻妾立刻記錄數據。
諾夫哥羅德的精確緯度留里克直接算了出來,這對軍事有著重大意義。只是這種作為徹底淹沒在節日的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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