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滿木炭塊的儲物間,很快燃起了沖天的大火。
一股非常濃郁的灰色濃煙扶搖直上,這下子族人們相信真的有人家里著火了。
莉莉婭挺著肚子,被卡威攙扶著艱難逃命。
“哎呦,你慢點。你兒子在踢我呢。”
“忍住!”
卡威吼了一嗓子,他沒什么憐香惜玉,手法上也頗顯得暴力。
他拼命把妻子帶回老宅子,鋪上一張皮革墊子,讓她坐下來。
直到這時候,莉莉婭可算是安頓下來,喘著粗氣一臉不悅的問:“你太粗魯了。還有,爐子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樣?塌了!我功虧一簣。”
“啊?那么多礦石,全都……”莉莉婭下意識捂住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在她心里,她巴不得大量全新海綿鐵完成量產,這樣自己就可以軟磨硬泡一下,要去丈夫再運輸一批鐵器回娘家。尤其是知道了存在一名名為“鉻鋼”的特殊鐵器,她就愈發希望娘家的族人們得到一二。
嫁給羅斯人近乎一年,自己即將生產,莉莉婭從未忘記生父交給自己的使命。
卡威看著妻子,輕輕擦拭她的眼淚:“讓你受驚了,還好我們都沒事。”
卡威故作淡定,實則心臟狂跳。心情更為緊張的當如那些鐵匠學徒,他們胳膊依舊酸痛,現在呆呆坐在地上,一想到炙熱的東西流淌著,將壓過的雜草頃刻間化作灰燼就非常后怕。他們也慶幸師父的命令傳達的足夠快,索性無人受傷。
“但是爐子沒有了。”
“沒關系。爐子沒了再建新的,我們不缺錢。”
莉莉婭的新稍稍穩定,她的婆母也湊過來安撫著。
站起身的卡威環顧一下,慶幸該撤走的人都在這里,接著轉身就走。
“唉!你去哪里?”莉莉婭急迫的問。
“去看看那該死的爐子。”
“你……別。”
“放心,我不會有事。”說罷,卡威邁開腿,就與父親會和開始解決那爛攤子。
不幸中的萬幸確實是引燃的只有儲物間,自家的木屋目前平安無事。
見得那些炙熱滾燙的物質不再流淌且明顯開始凝固,留守的克拉瓦森緊張的心終于能放一放。當卡威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操縱長柄鏟子,翻弄那些開始變得堅硬的物質。
卡威與父親耳語幾句,旋即加入到清理的工作。
為了讓清理的工作更加快速,亦是為了避免危害進一步擴大,克拉瓦森不得已再度動用金錢手段。
那些逃跑的冶鐵雇員想到爐子崩裂的一瞬間就非常后怕,就是他們在大呼小叫“克拉瓦森家的爐子塌了”這件事,恰恰也是他們率先跑回來,想要知道克拉瓦森是否會履行諾言,即給予大家每人兩個銀幣。
做生意最重要的可是信譽,尤其是鐵匠這樣的搞器具生產者。他不但落實諾言,更是許諾但凡參與清理者,都能再得到兩枚銀幣。
這下,克拉瓦森不用擔心清理速度會很慢。
一些冶鐵雇員拎著水桶試圖澆滅燃燒的儲物間,奈何里面儲備的木炭仍很多,它成了巨大的篝火,豈是幾桶水能澆滅的?
濃煙成了顯著的標致,但凡有人抬頭看天,都能覺察到一個可怕的異常。
今日雖有陰霾,留里克估計不會下雨,他照例在山丘上訓練部下搏斗與射箭。整個部族的六歲到十歲的男孩女孩,他們都成了接受訓練的一員。完全是因為留里克許諾的管飯是真的妥善落實,這樣各戶家庭都非常樂意的交出自己年幼的子女跟著未來的首領。
孩子們停下手中的一切,包括操縱絞盤給十字弓上弦的女孩,也都停下手頭艱辛的工作。
“首領,那里!”菲斯克指著木劍,對準遠處騰空的黑煙。
“難道有誰家著火了?!”
“也許吧,情況一定很糟糕。”
留里克看看左右,所有的孩子都伸著腦袋凝視,并伴隨著交頭接耳揣測是怎么回事。
“都安靜!”
留里克的命令有足夠的震懾力,果然大家都肅靜下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可能有誰家著了火,但愿不是你們的家。如果有人倒霉,也不用擔心!我們走,去滅火!”
在留里克回到定居點前,數百名族人已經聚集在克拉瓦森家附近,對著坍塌的爐子和一片狼藉的現場指指點點,卻無人親自去幫忙收拾殘局。此并非大家冷漠,只要看到那些板結的黑色物質居然冒著煙,就沒有人敢去貿然行動。
留里克和他的伙計們姍姍來遲,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在留里克的帶領下,直接穿過人群,闖入到事發現場。
“克拉瓦森!想不到真的是你家。哎呦!爐子?!爐子呢?”
聽到是留里克的聲音,埋頭清理的克拉瓦森慚愧的抬起頭,指著地面的一片黑色物質,以及巨大的碎裂“陶片”。
“如你所見,爐子就在這里。”
“真的塌了?還有煙塵,居然是……”
“沒什么,爐子塌了再造新的。首先我們得把這些該死的礦渣清理干凈。”克拉瓦森說著話,那一臉遺憾的表情讓留里克看著難受極了。
“你們都回去了!去食堂等著吃飯。”留里克轉身命令。
“首領,你要留下來?”菲斯克弱弱的問。
“我還是留下來吧。”
“你要幫助鐵匠?也許我們可以幫忙。”
“不必,你們去吃飯!今天全員就此解散,你們快走!”
菲斯克不懂自己的小首領為何如此急躁,恐怕主要是看到鐵匠的失敗而傷心?菲斯克沒有多想,其他人也是如此,雖說大家都很好奇,既然留里克下令快走,那就不要久留。
其實不僅僅是自己的手下,留里克亦是張開雙臂不停揮舞,要求圍觀的族人紛紛離開。見自己勢單力薄,他很快將自己的一眾傭兵調來,以這些終日劍斧于身俄武人,把全部不明真相的圍觀族人請走。
族人們悻悻然走開,留下的傭兵還有新的任務。
耶夫洛和他的伙計們紛紛拿起長柄鏟子,或者干脆就是刨地的稿,開始清理一地的礦渣。
“你們動作快點!清理完了之后我們還要建設新的爐子!”
留里克的話讓克拉瓦森父子大為吃驚,想不到留里克對于巨大爐子特別上心?
操持一支強勁的稿斧,耶夫洛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如同劈砍石頭那樣,把依舊滾燙的礦渣劈成碎塊,再比較容易的鏟走。
然而這一擊下去,礦渣雖然碎了,卻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金屬色澤。
見到那銀灰色的粗糙斷面,留里克整腦袋嗡的一下,他的金色馬尾辮幾乎都因為炸毛而全體翹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礦渣?不是吧。
留里克疾步走去,他推開耶夫洛直接蹲下,下意識的就像用手指去觸摸。
“危險!”
耶夫洛護主心切,他扔了稿斧,雙手抓住留里克的腰,將其直接抱到一邊。
“哎呦,你怎么回事?”
“大人,它太熱了。”
“哦,那我真要謝謝你。”留里克使勁拍了拍腦門,再看看自己的小手。多么漂亮的白凈小手啊,雖然有一點繭子。倘若剛剛愚蠢的觸摸,怕是手都要糊了。
但那個銀灰色的缺口斷面太奇特了!
難不成這一地的東西根本不是礦渣?而是生鐵?或者是爐子塌了后,生鐵與礦渣又混在一塊了?
留里克繼續凝視耶夫洛的杰作,只見那斷面的確是銀灰色的,此乃礦渣絕不會擁有的顏色,是金屬物質才可擁有的顏色。
“耶夫洛!”
“在!”
“給我繼續去鑿。鑿出一塊后給我送來,澆水降溫我要好好看看。”
“好吧。”耶夫洛聳聳肩,他不懂主人的意思,既然有了吩咐那就去做。
為了安全起見,耶夫洛敲打出了一塊比成年男人手掌大一點的碎片,待冷水降溫后,親自將其交到主人留里克的手里。
“主人,請過目。”
留里克雙手捧著這沉甸甸的東西,凝視著那金屬光澤的斷面,情不自禁浮想聯翩。
這東西應該就是生鐵吧!
不對!克拉瓦森的爐子又不是高爐,怎么可能冶煉出生鐵水。
但是且慢,既然他的爐子把鉻鐵礦冶煉成海綿鐵,爐子溫度應該很高。一般的礦石比鉻鐵礦不耐高溫,難不成他們已經……
留里克努力回想有關高爐的定義,這樣他才想明白,所謂高爐,只要能把礦石也煉成生鐵水,它就是一種定義上的高爐,甚至不需要它被做的很大。
留里克每個毛孔都在吶喊,他的雙手在冒冷汗,胳膊不禁一松,手中之物掉在沙石地。
“主人,你沒事吧?”耶夫洛關心的問。
“沒事!耶夫洛,拿出你的斧頭,交給我。”
“好吧。”
耶夫洛沒有多想,他抽出自己的鉻鋼手斧交由留里克,接著看到這個男孩踮著腳尖蹲下來,雙手持斧以非常傾斜的角度,以斧刃敲擊碎塊。
在鋒利有堅固的鉻鋼手斧面前,碎塊的柔軟顯露得淋漓盡致。那是一個很小但平整的斷面,它有著醉人的金屬光澤。
這些終于破案了!
留里克扔了手斧,一臉笑意的站起身,使勁拍拍雙手。
“耶夫洛,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是礦渣,就是他們冶鐵的廢物。這個我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留里克搖搖頭,興奮地說:“這就是鐵!它叫做……”
一瞬間留里克愣住了,他實在不知道如何用一個詞匯形容生鐵。
他想了一下,干脆編了一個詞匯“seltirn”,就是由“熔煉”和“鐵”的混合而成的單詞。
當然,留里克記得現代英語乃至西歐北歐各國都有針對“生鐵”的專有名詞,所謂“豬鐵”。因為西歐最早懂得生鐵冶煉的德意志鐵匠,他們懂得生鐵工具足夠大規模的農業生產使用,為了利益最大化,就要求一次澆鑄獲得更多成品。
鐵匠運用砂型鑄造的基本原則,在型砂里制作出住模具,主進料口和大量的支線進料口。
那些支線與主線的關系,就好似小豬與母豬的哺乳關系。
恐怕正是對豬肉香腸非常熱衷的德意志鐵匠,就是聯想加工工藝,給自己的鑄造物取名一個“豬鐵”。
留里克覺得自己見到的已經是一種白口鐵,它能被耶夫洛硬生生鑿下來,說明它脆。而自己實實在在感受到它也有一種柔軟質感。生鐵就是這樣復雜的物件,它實在還是某種意義上的礦石,只是鐵含量已經富集到了96的程度。
留里克撿起地上之物,急匆匆走近埋頭苦干的克拉瓦森:“別忙著了,給你看一樣東西。”
“能有什么好東西,我的小主人。”克拉瓦森暫停手里的活計,鏟子直接扔在地上,他看著留里克明亮的雙眼,自己的表情充滿愧疚。
“就是這個。”
“一塊無聊的礦渣?!你在挖苦我嗎?”
“你……”留里克毫不生氣,故意問:“對了,縱使爐子塌了,飛濺的礦渣點燃了你的房子。海綿鐵呢?至少那些東西撿起來還能用。”
這一回,克拉瓦森真是無奈的聳聳肩:“你在開玩笑嗎?海綿鐵?不見了,全都不見了。一定是神降下懲罰,毀了我家的爐子。”
一聽這個,留里克心里不禁尋思這個老家伙還挺虔誠。
且慢!這家伙哪里是虔誠,他和卡威從來都是務實的,比如說為了讓兒媳平安的生產,克拉瓦森這家伙愣是雕刻了一個木雕供起來,自稱是供奉掌管生育的芙蕾雅女神,以求她給予莉莉婭的呵護以避開難產厄運。
留里克看破不說破,他實在不明白維京人的芙蕾雅女神為何要去管一個斯拉夫女人的生育。
“你以為神在懲罰你?”留里克故意追問。
“不然呢?”
“算了吧。”留里克雙手擦拭一番手中之物:“你覺得這是礦渣?你真是愚蠢!海綿鐵沒有消失,它變成了這個。”
克拉瓦森急忙招呼卡威過來,只因他看到了金屬獨有的锃亮光澤。
“這是什么?”卡威急著問。
“就是你們現在清理的東西啊。”
“啊?那些廢物。”
“呸!”留里克不悅道;“這是seltirn。還有你怎么確定爐子塌了不是好事?我告訴你們,托爾不是給予懲罰,他確實摧毀了你們的爐子,只因為那個爐子不合適!你們分明得到的就是托爾的祝福啊!在高溫之下,礦石已經融化了!鐵和木炭進行了過分的融合,導致鐵干脆融化。”
“你……你都知道?你確定了?”
“當然,我就是懂得。你以為我是誰?”留里克篤定道。
一瞬間,克拉瓦森父子恍然大悟。
“啊!就像是我在銅礦石里加入錫礦石和鉛?變成一鍋熔融的東西澆鑄成油燈座?”
“沒錯!”留里克跺跺腳,“我的朋友,事情想好一點。我們的山區到處是鐵礦石,我們再造一座合適的爐子,這樣我們就能直接熔煉鐵水,鑄造許多可用的工具。克拉瓦森,你有生之年見證了一個奇跡!你和卡威,可是整個聯盟率先能夠熔煉鐵水的奇人!”
被留里克這番抬舉,克拉瓦森低落的心情瞬間熱烈起來。
他已經明白留里克又在暗示什么,特意命令勞作的冶鐵雇員:“你們這些人,把殘渣全部搜集起來,一個都不要浪費。”
說完話,克拉瓦森扭過頭:“親愛的,我們何時制造新爐子。”
事情完全出乎留里克預料,想不到克拉瓦森家神奇的觸及到了生鐵融化的極限高溫,這樣自己制造高爐的計劃真就不存在技術障礙了?也許是這樣。
留里克定了定神:“我決定了。你們把火撲滅,清理完廢墟,我們就坐下來好好商量,如何做一個最優秀的大爐子。哦,它應該叫做高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