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里克篤定“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是一個真理。
對于處于曾處于漁獵經濟的鋼鐵松樹部落,當他們的人開始大量使用鐵器,開始運用河流的水之力,還有爐子的火之力,他們的生產力發生了質的轉變。
留里克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必要用鞭子抽打科文人,他們整個部落的生產力已經大幅提高了,要更合理的獲得他們的勞動價值,比起把他們繼續當做奴隸,那還不如將他們全部轉化為“稅民”更有經濟價值。
“現在我要與你們確立一個契約。首先,我必須聲明一點,你我的關系仍舊是主人與仆人,但是你們有了另一個身份,taxman(稅民)。”
“稅民?這是什么?”梅察斯塔首次聽到這個諾斯語詞匯。
“暫時你不需要弄明白,總之我需要你們長久的為我工作,我希望不是通過逼迫,而是你們高高興興的去冶鐵并進獻給我。現在我規定,從明年開始,你的部落每年必須給我制造兩千把斧頭、五百支稿斧。你聽明白了嗎?”
梅察斯塔雖然聽得真真切切,也感受到了思思惡意,他的身子可是在瑟瑟發抖啊。
“大人,你的要求竟然是……”
“怎么?”留里克歪著腦袋,“嫌我的要求太高了?我見到你的人已經懂得冶煉,甚至也懂得搭建爐子。你的人更是懂得燒炭,還懂得運用馴鹿去運輸礦石。我本打算給你們的任務的一年生產斧頭五千把。我已經降低了標準,你還想怎樣?”
梅察斯塔咬了咬牙,他考慮到當前的斧頭日產量比較穩定在一天五十支,固然也曾有一段時間日產達到一百支,那完全是建立在優秀的羅斯鐵匠奮力工作,以及提前囤積了大量的礦石。羅斯人要暫且離開,剩下時光的冶煉工作全是科文人自己的事。由于礦石運輸量、木炭燒制量,乃至壯年男人的勞力使用,幾方達到了一個穩態,使得產能也進入到穩態。
對此留里克是懂得的,他提出的命令,也是有估計梅察斯塔手下人的生產實力。
梅察斯塔艱難的回應:“好吧,我會做到這一點。”
“今年就不必這么拼命了。”留里克擺擺手道,“在你們的故鄉我們有約在先,九月份我們去奧盧河收取科文人的貢品。對于你們鋼鐵松鼠部落,你們今年必須繳納的貢品就是一千把斧頭!從夏至日到九月份我們再來,你們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制作它們。哦或者對于你們并非是繳納貢品,而是繳稅。你們實際只用繳納一千支斧頭的稅賦,倘若你們制作了更多,我將用燕麥、亞麻與你兌換。”
一聽這個,梅察斯塔瞬間意識到了商業的氣息。
“啊!拿到只要我們繳納了你需要的,我們制造更多的東西,它們就屬于我們部落?”
“那是當然的!你們超額生產的斧頭只能賣給我,至于皮革,你們也當優先賣給我,我們給予你們一個更好的價格。倘若你們擅自的把不該賣的東西賣出去,賣給我們羅斯人還好,倘若賣給其他的部落,乃至是巴爾默克人,被我發現就要遭到處罰。
我想你們并不是非常需要銀幣,你們更加需要優質的谷物和布匹。所以你我的交易中,我會主動使用亞麻和燕麥。
聽著,這份契約你只有接受的義務,你必須接受!我不會聽你任何有關無法完成任務的理由,那些統統都是借口。倘若你真的完不成,也將遭到責罰。
聽著!不要辜負我對你們的信任。你更要明白,你的兒子和女兒,都被我控制著。”
留里克的決意真乃字字珠璣,梅察斯塔本是慶幸于自己完全可以帶領族人,通過生產更多的東西以換取更多消費品,使得大家生活變好,現在的問題變成,昂若自己懈怠了,羅斯人一定會采取報復行為。
留里克覺察到了對方的忌憚,“你在緊張?哦你當然可以緊張。你必須明白,這個世界沒有免費的飯,我畢竟是你們的主人,我們羅斯人是征服者!你們現在的安定純粹是我的施舍,而你們必須付出代價。我給你們的要求并不高,你們甚至還有能力去賺取私有的財富,而我也無意再去搶掠你們私有的財產。”
梅察斯塔點點頭:“我想,我還是要進一步付出代價。”
“不錯!如果發生了戰爭,有敵人攻擊我們羅斯人,你們科文人必須組織起軍隊與我們并肩作戰。在戰斗方面,我是絕對公平的。倘若你的人立下戰功,就會得到和羅斯戰士完全相同的獎賞。”
“啊?這……”
“怎么?吃驚了?”
“我們……”一時間梅察斯塔的心思非常混亂,他一會兒覺得羅斯人嚴酷,一會兒又覺得他們是講道理的,現在他們變得仁慈了?
梅察斯塔無法用一個簡單的詞匯概括眼前尊貴的男孩,礙于現狀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個選項,其認同留里克的一切要求。
他不再多言,便躬下身子示意:“我完全認同你的決意,我會把事做好。”
“起來吧!”留里克估計對方還有很多疑問,任何的疑問現在都沒了意義。“你就按照我的交待去做事,只是我將不再給你們免費提供大量的食物,你們將自行去搞到食物,比如說打獵或是捕魚。北方的河流有著大量的漁獲,你們可以自行獲取。如果食物不夠吃,不用擔心,我會組織漁船向你們運輸漁獲,你們就用冶煉好的鐵器,或是礦石、皮革跟我進行兌換。記住!唯獨鐵器,你若是私自賣給外人,將得到我的處罰,所有后果你來承擔。”
梅察斯塔早就想到這一點,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吃著大量優質食物。帶領族人回歸到打獵捕魚的老傳統,他無多少壓力,再說本地區的野獸數量可是不少,而當族人開始使用更好的箭后,打獵的效率大幅提高了。
然另一個問題是,如果分出人手去打獵,自己冶鐵的人手就降低了。女人當然也是能去打獵的,大部分女人都是弓手,但身為首領,實在不能過于的將弄到食物的責任交由部落的女人承擔。恐怕打鐵、開采礦石,換取留里克提供的食物,才是最合適的。
無論如何,梅察斯塔知道自己只有認同的份兒。
就這樣,留里克補充了一些條款,用梅察斯塔看不懂的羅馬字母,在木板上做了書面契約。
雙方簽署了一份契約,使得戰敗的鋼鐵松鼠部落已經不再是嚴格意義上的奴隸。
他們就是留里克所謂的一種特別的“稅民”,或者說成了羅斯部族最早一批的“工業人口”。留里克做夢都希望擁有自己的大鐵廠,這一夢想看來是要在艾隆奧拉瓦堡落實下來,漁獵為生的科文人,搖身一變成了“煉鋼工人”,還因為水車的投入使用,留里克相信他們的生產能力。
留里克的歸期將至,對于艾隆奧拉瓦堡意味著什么?恐怕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因為契約,所有夏至日之前生產的鐵器,留里克計劃將其中的大部分運回羅斯堡。
一同處于貨物清單上的,便是大量的被粗略鞣制加工的野獸皮革。
打制好的鉻鐵工具,它比普通的淬火熟鐵工具要好,甚至和低碳鋼工具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留里克寄希望通過把它們盡數銷售出去,來彌補掉自己財政支出。
各類鐵器總是非常暴利的,哪怕是最普通最劣等的熟鐵,哪怕是一支小斧頭,其價值也有與一張雪貂皮相當。
而今,精加工的鐵器變得異常暴利,其價值已經遠遠超越了皮革。
那么說羅斯人費盡心思捕捉野獸剝取皮革,還有多大的價值嗎?
恐怕它的商業價值有所弱化,然皮革并非一般的商品。在缺乏亞麻、棉花種植乃至貿易的地域,皮革就是當地人唯一的制衣材料。
皮革貿易仍是羅斯部族的經濟支柱,而今恐怕就是所謂多面開花的黎明。
留里克已經在統計要帶回去的貨物,隨著統計的深入,其規模之大著實讓他有些吃驚。
譬如曾非常珍貴的北極熊皮,它的珍惜就在于要殺死一頭北極熊從來都是冒著生命危險的,獵殺北極熊,不亞于兩名戰士的生死搏斗。
但是,隨著十字弓的使用,獵殺北極熊的效率大幅提高了。
身為主人,留里克得到了大量的供奉。北極熊皮多達八十張,棕熊皮也有多達五十張。
這還僅是熊皮,在所有皮革中,數量最多的其實是長腿的雪兔。
留里克很早就注意到,那些長腿而機警的雪兔,妄圖抓獲并飼養它們實在艱難。真正可以飼養的實際是穴兔,奈何它們的活動區需要更溫暖一些的南方。例如新羅斯堡所在地域,就有很多短腿的穴兔生活,它們抓捕后更容易馴養,它們就是所謂家兔。
雪兔本就是狼、狐貍,乃至熊的食物,而今它們就算非常機警,也無法猜透人類的陷阱,乃至不知從何飛來的箭矢弄得一擊致命。
所以說留里克到底搞到了多少兔皮?
這個數量有些讓人震驚。
雪兔皮數量不僅超過一千張,而且每一張的面積著實不小。
可以說此乃拓荒者們的意外收獲,北方的陸地羅斯人并非初次來,只是以往大家都是冬季于此狩獵,那種境況下抓獲渾身白乎乎的雪兔頗為困難。
然羅斯船隊是五月份抵達目的地,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羅斯獵人、科文獵人,他們在大規模伐木的時候,就天天看到極為大膽的、褪了白毛的雪兔在自己身邊反復橫跳,它們如此大膽挑釁,豈有不獵殺的道理?!
五月到六月,正是芬蘭雪兔的繁殖期。它們冬季始終保持機警,唯有這兩個月一反常態。
某種意義上,本地區大量的動物資源,比如雪兔資源,維系了梅察斯塔的自信。
按照羅斯堡現在因大量銀幣流入而上漲的物價水平,曾經只賣一個銀幣的馴鹿皮,而今翻倍,或者說大部分的物資價格都是翻倍的。如此一來,一張雪兔皮的價格也可達到一枚銀幣。
本就熱鬧的碼頭現在變得更加熱鬧,踏足木板路的人越來越多,隨著大型貨船紛紛靠港,貨物的裝運工作終于開始了。
那些跟隨留里克這位“戰爭酋長”于北方奮戰的羅斯戰士,他們的狩獵、伐木和建設的旅途終于要告一段落了。廣大戰士一開始有著和未知敵人打一仗的沖動,然生活很快變得枯燥,唯有打獵和吃飯能讓大家快樂。
終于要回家了!
暗藏在人們心中的消極情緒,隨著那些敦實的大貨船靠港,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成了搬運工,開始將留里克的戰利品裝運到大船。而他們每一個人的腰帶上都掛著自己的麻布小口袋,里面盡是些叮叮作響的銀幣,此乃大家近兩個月來工作的報酬。
鋼鐵松鼠部落首領梅察斯塔,他就站在木墻之上,津津有味看著這一切。
對于他,當留里克帶著大量貨物離開,自己的部落也要在全新的定居點,迎接自己的夏至日祭司,為此薩滿已經在做準備了。
梅察斯塔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所謂完全落實契約,自己的部落繳納完沉重的稅賦后,仍有大把的機會為自己積累財富。
他本人已經對著自己人下令,夏至日后所有新生產的鐵器,不準私自賣給羅斯漁民,大家唯一的收購商只有留里克本人。非法的交易一經發現,梅察斯塔揚言要對違規者采取斷然措施,即斬斷雙手的責罰。
發布這一暴力嚴酷的命令,實在是他的無奈之舉。他不知道留里克的懲罰究竟是什么,留里克并沒有把話說明白,這份未知的恐懼不斷發酵,弄得梅察斯塔相信留里克那個男孩,他已經會采取極端方式施行懲處,就好似他下令處決了沃伊瑪卡沙德。
但梅察斯塔注意到了契約中的許多可操作漏洞,或者所謂的漏洞實則也是留里克留的后門。
他注意到,契約最大的限制就在于有關鐵器的交易。那個孩子明顯就是要壟斷全部的鐵器。鐵器貿易之外的交易反倒沒有太嚴重的約束。
不錯,留里克就在非常重要的皮革貿易上,給這些科文人留了一個后門。
梅察斯塔知道留里克是鼓勵自己的人把皮革賣給他,倘若賣給其他人,這種行為并沒有任何處罰。也就是說,留里克實際默許了皮革的自由貿易。
有一說一,科文人各部落的傳統經濟基礎,就是建立在皮革貿易上的,在奧盧河流域,科文人完全是把松鼠皮當做硬通貨,松鼠皮就是一種古代芬蘭地區的特殊貨幣形態,但凡有價值之物皆可由松鼠皮衡量。留里克先要從他們手里瘋狂的掠奪,也深知不能過分索取,基于這一思想,科文人的傳統經濟模式就必須保留下來。
而非常現實的問題就在于,科文人手里幾乎沒有銀幣,缺乏了這樣的交易媒介,鐵器貿易又被自己壟斷后,他們當然只能寄希望于漁獵,用皮革向羅斯人交換物資。礙于鐵器的生產周期比較長,其中一千支斧頭是今年稅賦,生產這些斧頭耗時很長,它們無法為給鋼鐵松鼠部落帶來利益。
如果連皮革貿易都要被自己壟斷,恐怕他們的狩獵積極性也就不高了。
其實梅察斯塔還從契約中悟出一個道理,所謂沒有約束的就是合規的。
例如,留里克并沒有明確說明,新晉的科文鐵匠,給羅斯漁民修善鐵器的報酬是否也算入冶鐵收益中。既然沒有明說那就不算數!
在留里克的眼里,他愿意相信科文人整體是純樸的,也愿意相信科文人從不是愚蠢之人,他們的失敗僅僅在于戰士素質糟糕、武器裝備落后而已。
而今,他們踏上了羅斯人的戰船,武器裝備水平大幅度提升了。鋼鐵松鼠部落,所有的弓手都換裝鐵簇箭,所有的行軍杖全部安裝的鐵質矛頭,伐木的斧頭全都變成質量一流的鉻鐵。他們一瞬間就石器時代過度到鐵器時代。
正是相信他們是聰慧的,留里克就不得不對他們有所提防。
留里克估計自己無法完全杜絕暗地里科文人把打好的鐵器偷偷賣給羅斯漁民,畢竟雙方一定會有實實在在的交易需求。
反正契約已經確定,留里克心理底線就是他們未來每年兩千支斧頭的稅賦。倘若真的查到他們在私下交易,所謂的處罰方法實際并不血腥,或者說是一種軟刀子割肉,即懲罰性加稅。
隨著人口增加,還有生產工具的升級,他們的生產效率只能持續上升,為此就要收取更多稅賦。如何合理的加稅?那就聲稱他們偷著販賣鐵器的事敗露,而加稅就是一種合情理的懲罰呀。
當然,自從經歷了戰斗,親自指揮戰士大量擊殺敵人,留里克內心的陰暗暴力的一面,也在不知不覺中站起來。
他雖不是天生暴力者,而今也被時代逼著成為強硬派人物。
倘若鋼鐵松鼠部落變得懶惰,他們無法完成稅賦要求怎么辦?那就只能采取嚴酷手段,比如說針對科文人進行類似“十一律”的刑罰,將倒霉蛋捆起來后來個萬箭穿心,就以這種嚴酷手段迫使他們相信主家的權威不容違背,交待的任務想方設法也得完成。
在他們沒有耽誤日期之前,留里克當然不會把暴力顯示出來,他甚至沒有告訴梅察斯塔何為“真正的處罰手段”。
他自覺這套暫且埋在心里的處罰辦法頗有“秦律”之嚴酷風,失期當斬的手段固然嚴酷一點,對于仆人,目前還是這套手段最簡單有效。
再向上想一層,留里克愈發相信,整個部族身處一個蠻荒嚴酷的環境,要面對虎視眈眈的敵人和心懷鬼胎的盟友,乃至不知敵友的納爾維克港居民,部族的處境過于極端,所以整個部族也需要用一種極端一些的手段克服全部困難。
歸根結底,最大的危險目前仍是外敵的軍事威脅。
加之留里克的雄心,恐怕把羅斯部族武裝成一個大軍營,把所有的仆從者都納入到“大軍營”之中,方為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