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之夜,羅斯堡內又冒出大量篝火,凱旋之人與家人在戶外烤魚相慶祝,空氣中彌漫著誘人的香味。
一個發出叮叮咚咚聲音的人從他們身邊跑過,不少人認出了那是留里克的仆人。
露米婭,聲音就來自她佩戴的銀飾。她一直在奔跑,幾乎穿行了半個羅斯堡,最后非常突兀的獨自出現在克拉瓦森的鐵匠鋪,遇到了正連夜打鐵的這個老家伙。
“你?露米婭?你的主人也來了?”
克拉瓦森暫且把鐵錘扔到一邊,招手令這女孩進入鋪子。
他隨手拿著水瓢,在桶里舀了一瓢水,遞過去:“喝點水吧,女孩。”
露米婭沒有任何的戒備,她接過水瓢痛快地喝下不少,接著說:“鐵匠,我的主人托我給你帶一些話。”
“留里克沒來?他真的沒來嗎?!”克拉瓦森大聲問。
“是。”
聽得女孩的話,克拉瓦森再看著這位打扮已經頗為奢侈的姑娘,不禁費解的搖搖頭。接著問:“給留里克帶話?你說吧。”
“好的,是關于……”
露米婭的諾斯語是越來越好的,她已經掌握了幾乎所有的日常需要的單詞,就是說話的時候仍有一點磕磕絆絆。
她竭盡所能向鐵匠說明關于突擊制作玻璃器的事宜,特別強調的正是明日將其悉數賣掉的可能性。
她說了許久,克拉瓦森捋著自己的胡須,內心頗為高興。
誰不渴望更多錢呢?
就目前來看,雖說克拉瓦森已經制作了一批玻璃器,那鉛玻璃據說又毒性,這令克拉瓦森自己有所抵觸。最關鍵的,此物因為被留里克執意標注的高昂價格,它的銷路似乎只局限于有錢的商人。
最有錢的那批人,大部分扔在南方做生意,只有到了秋季他們才會北上羅斯堡。
那些凱旋的人變得有錢,此事克拉瓦森是完全知曉的。
因為船只靠岸后不久,就有凱旋的勇士興高采烈跑到他這里,宣布分完了錢,立刻還清買劍的賒賬。也有人急忙來店鋪瞧瞧鋼劍的制作情況。
比起玻璃器,鋼劍當前明顯是最不愁銷路的。
克拉瓦森俯視面前帶著巨大銀飾的姑娘:“告訴你的主人吧,我已經知曉了。把玻璃器賣給那些突然有錢的勇士,也許這是一樁好生意。”
露米婭急忙說:“主人說了,要我看到你開始工作,我才可以回去。”
“哦?他是怕我今晚休息?我明白了。好吧,我現在就開始,首先我要準備一些材料。”
克拉瓦森能感覺到留里克對賺錢的事特別上心,這當然無可厚非,就是為了伺候這個小祖宗,克拉瓦森估摸著今晚實在有的忙。
終究做玻璃器和鍛造鋼鐵有著本質的不同。
玻璃器,雖說它又武器化的可能性,就目前來看它最好還是做漂亮的容器。
它的確是精妙的,由普通的石頭一番加工,結果就變得價值連城。由于已經有販售成功的經驗,其中的暴利著實令克拉瓦森咋舌。
克拉瓦森走進內屋,和點著油燈縫紉皮手套的妻子打個照面,就雙手抱住一個木箱,將其搬到兩面透風的鐵匠鋪。
由于考慮到未來的大量制作玻璃的可能性,克拉瓦森提前準備了許多材料。他未雨綢繆的舉動,今夜終于派上用場。
露米婭見過玻璃的制作流程,她清楚箱子內的幾種材料扔到爐子里就能徹底變了樣。
克拉瓦森故意展示這些東西:“現在你滿意了吧?我將迅速開始制作。”
“好啊,那么我也可以回去了。”
露米婭儼然一介傳令兵,她靈巧的身子剛剛轉身,一支大手就揪住她耷拉在腦后的金色長辮子。
就好似拉住了馬匹的韁繩,露米婭瞬間停了下來,心頭盡是不悅,考慮到他們都是高貴的羅斯人,她扭過身仍只能笑臉相迎。
“鐵匠,你還要我有別的工作?”
克拉瓦森松開了手,看著女孩的臉搖搖頭:“你就打算獨自回去?你竟然還是獨立在夜里到我這里。你難道不知道危險?”
“危險?”女孩的臉有些木訥。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留里克的仆人。當心那些腦袋發昏的人把你擄回家,他們發狂的時候才不管你是不是留里克的仆人。倘若你被玷污,就是傷害了你主人的榮譽。”
聽得,露米婭雙臂立刻捂住自己的上身,她大吃一驚后畏懼起夜路。
她謹慎問:“我是留里克的仆人,應該沒人會把怎么樣吧?”
“那是你愚蠢!啊,一個天真的養鹿人。天黑了,誰能認清你的身份?”克拉瓦森也不是有意要嚇唬這個姑娘,“你在稍等一下,我護送你回去。不用擔心什么,既然留里克不打算親自來通知我消息,我就親自過去。”
倘若露米婭一介仆人女人害怕黑暗,留里克如此高貴的身份莫非也害怕黑暗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好像怕黑也不是可恥的事。
既然是商討掙大錢的事,克拉瓦森有些埋怨留里克的不來。
其實,留里克實在是脫不開身!
堂兄阿里克完全成了真正的哥哥,可哪怕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不是 留里克給露米婭交待的命令后,他又告知了阿里克明日下午的關于“展銷會”的事宜。留里克清楚自己的堂兄可謂那些年輕勇士的領袖,倘若過早的把消息放出去,恐怕真到了“展銷會”的時候得鬧出一堆亂子。
再者那些玻璃都儲存在克拉瓦森的家里,得到信兒的人是否早早跑去,倘若克拉瓦森以低廉價格賣掉,那就虧大了。
關于這件事,留里克不打算讓堂兄知道太多。安排個堂兄的任務只有一個,從桌子上拿著屬于他自己的玻璃杯,以此作為樣品展示給那些處于分錢現場的勇士,之后引領他們去鐵匠鋪就行了。
堂兄阿里克已經呼呼大睡,一切仿佛一年多前的樣子。
一年的時間,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已經在戰場立下功勛。
留里克是打心眼里佩服這個好勇斗狠的年輕人,也對其未來有所擔憂。
現在阿里克已經回來了,那就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在可見的未來,留里克相信他們不會再去搞大規模的劫掠。
留里克自己也欲打算鉆入獸皮鋪就的“睡袋”好生休息,他仍在等露米婭的回來。
露米婭終于回來了,就是想不到她的身邊還跟著鐵匠克拉瓦森。
“留里克,你居然讓你的仆人亂跑,怎么可以這樣!”克拉瓦森的大嗓門讓留里克嚇一跳。
他急忙看一眼擰巴幾下的堂兄,就與母親走出家門。
其實,克拉瓦森內心里一直盤算著一種可能性。留里克對待仆人露米婭過分溫柔了,這份溫柔整整半年都沒有變。這說了什么?也許十年后,露米婭還能成為留里克的妻子。
這就是克拉瓦森客氣又關心的最大原因,至少讓潛在的首領夫人,從一開始就對自己家有很好的印象。
克拉瓦森無意批評自己的金主,他將仆人交還回去,開門見山說起玻璃器的事。
他就待在戶外問:“留里克,你是認真的?我連夜制作玻璃杯,明天你確定可以全部賣出去?”
“你為什么懷疑呢?”留里克雙手抱攏,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那好,我們進屋說說?”
“不要!”留里克一甩脖子,“此事就你我兩人商量,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把事說明白,我不需要第三個人偷聽。”
“如此隱蔽?”克拉瓦森聳聳肩。
就這么著,一位打鐵一輩子的老漢,跟在一個小男孩身后,走進了月光照不到的木屋陰影中。
四下無人,耳畔只有隱約的貓頭鷹凄涼的鳴叫,以及更遠方篝火邊嬉笑的人聲。
留里克直白的說:“克拉瓦森,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么等待大商人古爾德回來,我們的東西全賣給他。要么我們全部賣給凱旋的那些人,從他們手里把錢賺到。你的態度呢?”
“這還用問嗎?”克拉瓦森狠狠一跺腳,斬釘截鐵道:“我要錢!那些杯子最好立刻變成銀幣。”
“那好,既然你來了,我們是應該說說非常現實的問題。關于玻璃器的定價,我們必須現在確定。”
此事,克拉瓦森沒多想,他心直口快道:“干脆就像前些日子那樣,二百銀幣賣給商人,我們還是一樣?”
“不!畢竟他們是我們的族人,不是外人。其實我已經思考了價格,我就想聽聽你的意見。”
留里克確實將之前的銷售成功作為新產品的重要參考。
新的買主將全部是羅斯正牌族人,對待他們,做事當然不能太絕。給自己人一個會員價,這個銷售套路留里克覺得能行。畢竟打折銷售古而有之!
留里克給現有的玻璃器定了一個“族人特惠價”。
克拉瓦森家里儲存的現有四十個套裝,即一個玻璃杯和長頸玻璃壺構成一套。
套裝的“特惠價”定位一百五十銀幣,留里克由于已經從阿里克嘴里知曉每個勇士大概能分得多少錢,這才定下該售價。
即便如此,留里克保守估計,一套一百五的價格,也許沒幾個人樂意乖乖拿錢。它實在太貴了!
所以就需要分開銷售。
僅是一次壓制成型后經過退火處理的厚壁厚底的鉛玻璃杯,它算是最簡單的量產物。此物售價一個六十銀幣。
其次是經過一番加工的長頸玻璃壺,克拉瓦森畢竟是把制作青銅器的手藝創造性的放在玻璃器制作,怎么著也得支付一個手藝費吧!那就一個一百銀幣。
既然玻璃器是稀有物,出于攀比的人性,留里克估計不會有誰面不改色的買上一套,大部分有意購買者買取一個杯子或壺,從而作為自己財富的象征物,這就行了。
這些分析留里克盡數告知克拉瓦森。
陰影遮蓋了孩子的臉,此刻,克拉瓦森總覺得留里克的內心里可能還寄宿著貪婪之神。
若論貪婪,以前克拉瓦森沒有貪婪的本錢,現在他只想熔化銀幣,給自己做上一堆銀器。
克拉瓦森說了實話:“其實,我還是希望你把價格設的高一點。這樣,愿意購買的人,不會吝嗇他的錢。我們賣給商人的一套可是二百銀幣,也就是二十枚金幣!那些人只顧著欣賞玻璃杯了,他們交出金子的時候,眼睛可可以沒離開過杯子。留里克,難道因為那是我們的族人,你就降低售價。我也是你的族人啊,我會因此少賺到錢。”
“可那些商人又不是我們的族人。對于族人,我們當然要讓出一定的利益。你也是族人,可你也是玻璃杯的制作者。”
“你讓給他們利益,我就損失了很多。”克拉瓦森說話實說。
“你是喜歡更多的錢?賬可不能這么算,我的大叔。我就是擔心因為價格定得太高,他們會謹慎購買,索性只是看看根本不買。我們的目的是把他們手里的銀幣賺到手,而且也要保證他們樂意支出一筆巨款。
再說賺錢。古爾德買上一個普通的玻璃瓶,居然花費了三十個金幣,我們現在有更好的,半價賣給我們的族人,這有什么問題嗎?
那些勇士是我的富有的族人,你僅僅覺得我是給予他們恩惠?”
此刻克拉瓦森聽得津津有味,“還有什么隱情?你說。”
黑暗中,留里克發出貪婪的笑聲:“明天,當他們前來鐵匠鋪看我們展覽的所有玻璃器時。我要當眾告訴他們,賣給外族商人什么價,賣給族人又是什么價!我要讓他們明白,正是因為自己的羅斯部族族人的身份,才行享受我的優惠。對了!”
留里克靈機一動,急忙問:“克拉瓦森,你今晚最快能制作多少杯子?”
“這要看我的材料儲備。你知道的,我是一名鐵匠,我對自己的產品有很高的要求。你說過的,玻璃器必須放在篝火余燼里,只有余燼自行緩慢熄滅了,這樣的玻璃才不會倒入熱水崩裂。”
“對的。”留里克肯定道。
“所以,我只能制作二十個。倘若出了問題,你我的名譽都會受損。”
留里克暗暗佩服這位老家伙的質量意識。再者,克拉瓦森沒有夸下海口,只說拼盡全力能迅速做出二十個,加之之前做好的,留里克甚是滿意。
“單純的玻璃杯也許只有六十個?足夠了。克拉瓦森!”留里克自信笑道。
“你催促我做更多?掙更多的錢?”
“不。錢是一定要掙的,就是我們的產品……我決定了,明日只提供六十個杯子。真是辛苦你了,你就突擊制作質量尚可的二十個杯子,一個都不要多生產。”
“其實……我也可以加把勁,如果可以,你可以讓露米婭到我那里幫傭。”
“不必了,露米婭仍要去放牧麋鹿。你就聽我的,只生產二十個,哪怕你有能力也不要多制作。你覺得這叫什么?這就叫限量銷售!我們就提供這么多貨,而買家可能有四百人!我們就告訴他們貨物的數量,并告知他們放過這次機會很長時間就沒有新貨,或是新貨即便到了也更加昂貴。我猜,這樣猶豫不決的人,也會爭著購買。”
其實,留里克一個恍惚也想到了饑餓營銷,終歸饑餓營銷的套路的實施,必須保證倉庫里還有大量的現貨。就可以一邊宣布貨品所剩無幾,并暗戳戳的源源不斷的從倉庫提貨,以此套路買家。
現在留里克這里是真的沒有更多的貨啊!倘若不是要求克拉瓦森加緊生產,那就僅僅只有四十個杯具可以賣掉。
留里克實則是被逼無奈的“限量銷售”,那就根本沒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了。
和克拉瓦森一樣,留里克巴不得立刻把玻璃杯子變現。不僅僅因為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有與生俱來的財富欲。
還在于留里克因為其他方面的支出,使得他必須搞到更多的錢幣。用合理手段把凱旋者劫掠的銀幣弄到自己手里,就能消弭掉自己出現財政危機的哪怕一丁點可能性。留里克就是想圖個穩,之后安心的數錢滿足自己,再撒錢籠絡人心。
又是“族人特惠價”,又是“限量銷售”,留里克把這些用諾斯語表述,即把幾個詞揉捏起來發明了兩個專有名詞。
數學水平很好的留里克,閉著眼于腦海心算,就給克拉瓦森估出了全部賣出后的利潤最大值和最小值。
既然約定是利潤平分,克拉瓦森驚喜的獲悉,他很有可能撈到接近四十磅的銀幣,即四千枚銀幣。僅僅就因為加工那些河沙、白色山巖和故意做劣幣的鉛,就能撈到相當于打造七十支鋼劍,昔日的一千支鐵建的財富。
還有什么異議嗎呸!
之前和商人的交易,克拉瓦森賺了五十枚金幣,他笑得幾乎昏闕!
而今,更大的財富就在前方。
他沒有任何異議,向留里克保證了自己會完全按計劃去做,就高高興興的在夜里狂奔,只求第一時間跑回鐵匠鋪。
克拉瓦森興奮的身影被尼雅看得真真切切,不久兒子回到了屋子,她不得不詢問一下:“你給他說了什么好話,克拉瓦森都一把年紀了,高興得像個孩子。”
坐在皮墊的留里克向著母親吐吐舌,說道:“媽媽,我們很快會因為玻璃杯更加富有。你就瞧好吧!”
“哦?那我可要見識一下。”
留里克這便趴倒在鹿皮上,側臉招呼仆人:“我累了。露米婭,給我揉揉腿,我小腿很酸痛。”
露米婭幾縷金絲耷拉在臉上,她舒展的容顏沒有絲毫的不悅,就好像自己的主人如同親弟弟一般需要照顧。
她一個勁的揉捏留里克最為酸痛的小腿肚,引得留里克一陣滿足。
趴著的留里克其實也不是要故意享受。
他正在長身體的階段,這幅北歐人的軀體生長得更快,也就需要更多的食物。留里克自覺小腿的酸痛或是因為缺鈣等原因,酸痛是身體缺乏營養的體現,尤其是運動后孩子的小腿最易酸痛。若說運動,留里克帶著自己的那一百五十多名“伙計”,每天都在做體能訓練。
哪怕是他現在伙食好了不少,留里克仍舊是不滿意的。面食!肉食!還有蔬菜!現在,羅斯堡能穩定供應的就只有魚肉了,其中還屬鯡魚最多。
他在露米婭的揉腿中,居然舒舒服服睡著了。這時候,露米婭也停下工作。
她輕輕撇過頭看向女主人。
尼雅瞧瞧兒子的睡相,再瞧瞧平安歸來的阿里克的睡相,欣慰的露出笑容。這便吩咐:“你也睡吧,露米婭。記得,明早好好放牧。”
“遵命。”露米婭給小主人留里克蓋上鋪毯子。
她再非常識趣的爬到木墻邊,躺在屬于她自己的鋪蓋,蓋上了獸皮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