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于風雪,宅在各自的住房內人們還能做些什么?
大人會給孩子講些過分夸張的故事,尤其是那些參與到北方探索行動的男人們,他們告訴自己的孩子們,那些養鹿人是可怕的敵人,而為父打贏了他們。
大人們毫不猶豫給自己臉上貼金,以獲得孩子崇拜的目光。
漫長的時光若只是講講奇怪故事,生活也顯得非常乏味。
許多人實際是在自家的長屋里編織修善麻繩網,還有在更大的木屋里修理長船。
這一次大量的獸皮被帶了回來,倘若不能快速進行加工,獸皮有所腐爛,用其做衣服將不是個好選擇。
羅斯部族里有一批職業鐵匠,他們在山區里找到了鐵礦石,又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找到了銅礦石。他們的冶鐵技術不行,使用古老的技術目前只能冶出生鐵,再經過一番敲打變得不錯的斧頭。
相比于冶鐵,他們制造青銅的能力更優秀些,只是本地區的銅礦更為罕見產量更低。
大部分的族人,他們獲得財富和食物的主要方式就是狩獵與捕魚。他們制作熏魚肉干還有少量的皮革,在滿足自己使用的同時,把額外的產品賣出去,亦或是在部族內完成交易。
皮革貿易,通常的確是內部貿易。
部族的鐵匠們,他們幾乎不會參與到捕魚的工作,也鮮有參與到大規模集體狩獵的行動。甚至對首領奧托親自帶隊的索貢航行也不是很熱衷?
為什么?
因為他們是職業鐵匠。
部族的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金屬器械,大家的日常生活中也廣泛使用鐵器。
那些被敲打得含碳量頗低的熟鐵鐵器,它們即便是使用也很容易生銹,當一些器具銹蝕得厲害,就只好交給鐵匠,支付報酬要求翻新,或是購買一件新的。
鐵匠們會自己去山區,把合適的鐵礦石背回家,經過漫長的冶煉和鍛打后做成可用的工具或武器。
除此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修理。
普通人,他們伐木的斧頭變得鈍了,或是刃部有了破損,還是要拿給鐵匠請其鍛打一番,并支付報酬。
也許,各個文明的職業鐵匠,就是他們最初的化學專家。
鐵匠們要深入山區找尋可用的礦藏,在找尋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會挖到一些價值連城的琥珀,還有少量的紅寶石、藍寶石。他們也總能發現一些半透明的礦石,有晶瑩的天然石英、石膏,乃至對部族頗為重要的明礬和芒硝。
能在本地區的山區中發現明礬和芒硝,自發現之日開始,羅斯部族就不需要再從南方的兄弟部族那里進口這兩種“戰略物資”,甚至還會小規模的進行出口。
其實它們并不是什么特別珍貴的礦物,因為在世界各地的巖石山脈里,這類礦物頗為普遍。
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中部山脊,蘊藏的礦產還有很多。羅斯部族和思維亞部族聯盟過早的發現了這片山脊是富含鐵礦石的,也許他們這時候還沒有想過,進一步對這些礦石的開采與冶煉,終將造成瑞典和挪威的富裕。
為數不多的鐵匠恍若部族的“地質專家”,他們更專注于打鐵,開采到的明礬和芒硝在背回部族后,基本上第一時間就被銷售一空。
尤其是那些客居在羅斯部族的盟友族人,他們中的一些人不但是商人,也是職業手藝人。
這些人購買并囤積明礬和芒硝,并等著秋季的末期,羅斯部族的獵人把新獵獲的獸皮源源不斷再銷售給自己。
所以在一些長屋中,那里真可謂是臭氣熏天!
但在巨大財富的刺激下,忍受臭氣繼續工作是完全值得的。
奧托,勝利的行動給他帶了一百頭鹿的收益,艱難的歸途有八成的鹿不是死了就被被他中途賣掉。
他個人有著五十張新鮮的鹿皮,雖是新鮮,實則被寒冷懂的硬邦邦的。
奧托不缺獸皮衣服,他也不指望尼雅一個人就完成五十張鹿皮的復雜加工,家里也沒有足夠的加工獸皮的材料。
他把鹿皮都賣了出去,直接賺到了五十枚好成色的羅馬銀幣,并鎖在自家的儲錢箱里。
寒冷的冬季世界被冰封,皮革商人們的家里不但臭氣熏天,整個家庭也陷入最繁忙的時節。在羅斯部族過光明節,這里能親臨沒有陽光的日子,著實比南方的家更有趣。
這里也是財富之地,把一張完整的鹿皮加工完畢,拋去成本,賣出去兩張至少能凈賺一枚銀幣。
可以說這是一件看起來穩賺不賠的工作,事實也確實如此,就是它需要工人付出很大的勞動。
他們躲在溫暖的家中,首先對新鮮毛皮預加工,刮干凈獸皮上的肉與脂肪,還需熱水清洗。
好在戶外就是唾手可得的積雪,融化煮沸即可完成這份工作。
接著就是需要芒硝參與的硝制工序,含有微量毒性的臭氣也因此溢出。完成這一道,還有明礬參與的鞣制加工。
當他們把所有工序完成,獸皮變得柔軟也極度耐腐蝕時,春季也到了,很快冰封的海面融化到恢復航運。
奧托,還有羅斯部族的大眾,大家并不知道盟友中的皮革匠人,他們收購自己獵獲的新鮮毛皮是一個怎樣暴利的生意。
馴鹿皮,它比羊皮更加保暖,表面積也更大。它本身就是頗為昂貴的皮革,善于養鹿的薩米人也在與北上的思維亞部族們遭遇后,很快就從貿易變成戰爭。以小型氏族構成的養鹿人社群一個接一個被摧毀,今年奧托的行動只是在做著祖先做過的事。
養鹿人是失敗者,野生鹿群本就不多,缺了養鹿人,馴鹿種群也急劇萎縮。
如今,日德蘭半島的馴鹿絕跡,斯堪的納維亞半島馴鹿愈發少見。
丹麥人艱難的飼養綿羊和牛,只能以此獲得重要的皮革。因為和法蘭克王國、斯拉夫文德部族的沖突,原本相對和諧的雙邊貿易變成單純的劫掠。
丹麥人愈發的和傳統伙伴的關系變得緊張,商路受到影響他們不得不更加頻繁的采取強硬手段仗劍行商。
所以客居在羅斯堡的皮匠們,他們完全可以劃著長船直奔丹麥人的領地,當然要悄悄的溜過去。固然思維亞部族同盟近些年來與丹麥人的沖突越來越嚴重,雙方私底下的貿易并非真的決斷。
大家說的都是完全一樣的諾斯語,語言還沒有因為地理出現隔閡而變得差異過大,商人可是直接自稱是丹麥人,是顧客的同族。至于優質鹿皮從何而來,答案也很好糊弄——從北方芬蘭人手里搶的。
一張加工完畢的優質馴鹿皮,換上日德蘭當地人五張羊皮總不為過吧。雖說這是非常冒險的行為,要冒著被丹麥人偷襲的風險,至少比賣給自己人能多賺兩倍或是更多。
這一次,超過二百張馴鹿皮,還有一大批北極狐皮、雪貂皮、狼皮,乃至十張白熊皮,羅斯獵人為了迅速換取銀幣,將它們悉數賣出。
就這樣,羅斯堡的當地人贊頌他們首領是“勇敢的冒險者”,勇敢的幫助所有人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財富。
而客居的皮革匠們,他們幾乎要跪倒在奧托面前,帶著夸張的笑臉歌頌首領的慷慨。
皮匠們進入到幾十年未曾有過的繁忙,皮匠的人數不多這一次不得不居家上陣,哪怕是年幼的孩子也必須幫忙。
因為家主明白,用一個冰封的冬季完成巨額工作,獲得的收益足夠給自家帶來兩三年,不思勞動就能衣食無憂的生活!
故而在風雪中,有些奇特的建筑一直冒著黑煙。
那是部族里的鐵匠鋪和皮匠作坊,他們大肆燃燒木炭,以進行復雜的帶有高附加值的生產工作。
部族里最富裕的當然是首領奧托一家,其次就是祭司們,第三位的當屬鐵匠、皮匠,以及幾位技藝特別精湛的木匠。
首領最為富裕這是無可厚非的,因為部族的傳統規矩,身為首領者必須合法的拿到更多的戰利品。祭司群體完全就是被整個部族供養的,祭司也完全由女性構成,人數不過方才顯得人均財富更多。
那些手藝人,他們就是部族里的普通人,而且他們的身份也決定了不可能成為瓦爾哈拉的英靈。
他們甚至不可能去做奧丁的仆人,因為他們信仰的是托爾。
人們相信驚雷就是托爾的化身,這個神祇手拿大錘,人們的概念里他像極了一個年輕的鐵匠。
所有的鐵匠都崇拜托爾,其他的手工業者也是如此。這些人自然而然不需要用戰斗去證明自我,雖是同一個部族的人們,他們相信自己實際是被托爾保護著的。
自從開始大風雪,降雪居然持續了整整五天!
好在只有開始的兩天是可怕的暴風雪,隨后就是單純的降雪了。
但這不是和平的開始,每個家庭的房屋都面臨著巨大的安全隱患,那些厚重的積雪很容易把屋頂壓塌,遂從第三天開始,已經有居民冒著風雪,先是清掃家門口的雪,之后爬上屋頂,用平日刨土用的木鏟子,把積雪竭盡所能清除下來。
可能只有鐵匠和皮革匠不用對積雪過分擔心,他們的長屋內部堪稱炎熱,房頂的積雪根本存不住太多,煙囪處的石板依舊如故。
留里克這幾天的主要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僅僅是給躲在圈中的為數不多的鹿喂食,露米婭很容易就將其完成。留里克給這個女孩安排的必須任務只有這個,其余的時間,他就拉著女孩,借由維利亞祭司的翻譯,學習養鹿人的語言。
幾天時間留里克已經學會了一些最常用的詞匯,諸如什么“吃飯”“喝水”之類的短語也悉數學會。
相對的,露米婭也學會了不少諾斯語的單詞與詞組。礙于這個時代的諾斯語還有許多的彈舌音,倘若不是從小就學習,是難以快速掌握的,這就導致目前露米婭的語言發音頗為奇怪。養鹿人的古代薩米語,彈舌音是有的,只是沒有古諾斯語這么頻繁使用。
值得慶幸的是,那些平淡生活中用得最多的詞匯露米婭已經基本學會,她也不得不立即使用新學到的詞匯,以便和自己的主人交流。
可是,留里克真的算是主人?
這個比自己年幼三歲的小男孩,他直白的聲稱更樂意叫自己姐姐。
其實這孩子一開始就有意如此稱呼,只是那個時候自己根本不懂諾斯語。
露米婭因此更為感動,她最渴望的就是家人,只要有一個愿意愛護自己的家人,心中的痛苦也就能消磨掉許多。
降雪已經是第四天了,雪花比昨日更加細密,大家都相信風雪時節很快就過去了。
這段日子,留里克拉著自己的仆人在祭司長屋里實在是進行著高強度的學習生活,至少奧托是這樣認為的。
奧托和尼雅的生活也變得更加無聊,兩人更加樂意在無聊的冬季躲在自家溫暖的屋子,看著年幼的兒子玩耍。雖說幾年時間,每個寒冷的冬季兒子都是在用木棍在地上比劃著奇怪的符號。
只要看到這個小家伙,夫婦倆就心滿意足了。
一個寂靜的夜,尼雅忍耐多日的揪心終于爆發。
她詢問自己的丈夫:“已經好幾天了,留里克就在祭司的木屋住著,你真的放心?”
“那孩子在學習,我當然放心。他說自己不但要做我們的首領,還要做諾夫哥羅德的首領,還有多有養鹿人的首領。這孩子在挑戰我的權威,他的志向也特別遠大。”想到發生過的許多事情,奧托五味雜陳,面對和自己一樣衰老的妻子,有些話他實在說不出來。
“可他這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十年之后就是十七歲的孩子,我的尼雅。他是特別愛學習的,他會成長為智者。他的話也不是說謊。你也知道,留里克本來就在從阿里克的佩拉維娜那里學習諾夫哥羅德人的語言,現在他又在學養鹿人的語言。成為外族人的首領當然要學會外族的語言,你就不用擔心什么了。他是你的兒子,永遠都是你的。”
“可是,我還是喜歡他在屋子里亂跑的樣子,或是木棍亂搗的模樣。”
“不用擔心。”奧托長嘆一聲,“明天吧,我把他揪過來,還有他的那個小仆人。那個仆人也在學習我們的語言,我正好看看那女孩的成果。聽著,明天我們可要把房頂的雪清理干凈,若是壓壞了房頂可不好修。”
“你提醒了我,我現在就把掃雪的工具準備一下。”
“再多準備一些吃的。”奧托補充道。
“好吧,留里克很輕,他爬到房頂掃雪我可不擔心房子會塌。倒是你……”尼雅噗呲一笑,“他太重了,你可千萬不能去房頂。像是去年,我就擔心房子塌掉。”
“那么你也不能完全指望留里克。多準備些吃的,留里克去房頂,那個仆人也必須跟著上去。留里克要吃肉,仆人也得吃肉,準備兩人的量。”
“嗯?為什么?區區一個仆人。”尼雅顯得很不以為意。“給那個仆人隨便吃點就行了,比如一些鯊魚肝或是別的什么。”
尼雅的意思其實就是說,給予仆人的食物都是賞賜,雖是賞賜,也該賞賜那些難吃的僅能果腹的食物,例如鯊魚肝,若不是為了活命誰會樂意吃這個奇怪氣味的食物。
奧托否決了妻子的想法,這里也不是奧托有多么仁慈,全然是因為那是兒子的仆人。
“還是多準備一些吧。”奧托囑咐說,“你是不知道,留里克在祭司面前說了,那個仆人是他未來的幫手。留里克吃肉,仆人也吃肉,我不知道為什么,留里克就是特別重視這個仆人。”
“真奇怪,我見過那個仆人,沒有什么特別的。”
“不!”奧托搖搖頭,“對我們的兒子一定是特別的。因為那個仆人是他自己親自馴服的,以后關于仆人的事,你不要多言。倘若那仆人不聽話,自有留里克責罰,我們不用插手。”
“也好。我們把留里克叫回來,還有……還有那個叫什么露米婭的仆人。那仆人只要好好的掃雪,我自會給她獎勵。但是你,那仆人不好好干活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留里克是我兒子,他若是不忍心我也不管,我會親自責罰那個不干活的仆人!”
感覺到妻子的強硬態度,奧托故意問:“你會怎么樣?”
“我……至少……至少給一巴掌,告誡那仆人偷懶會受罰。”
奧托本來想放肆的大笑,想到幾天前的那件事他剛剛裂開的嘴又合上了。“別想了,繼續睡覺,明早我們還得掃雪。”
奧托不再多言,獸皮裹得緊緊的繼續休息,倒是頭腦里正是浮想聯翩。
為了那個叫露米婭的女孩,兒子就是大膽的反抗自己的權威,還手握自己的利劍。
還別說,倘若這臭小子的爺爺還有爺爺的爺爺,自家的祖先肯定有些進了瓦爾哈拉,他們應該在天上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也會為自己桀驁不馴的子孫所高興吧。
還有,自己的時代是要過去了,可能再過十年,那個時候羅斯部族就該是留里克的時代。
首領,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