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吉曲河灣地。
吹著舒適的涼風松贊干布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但很快就隱去化為悲傷。
“大相還記得十五年前我們的遷都計劃嗎？”
祿東贊遙望前方的沼澤地道：“終生難忘，臣現在還記得當時贊普意氣風發，意欲消滅象雄、蘇毗二國一統高原，建立一個屬于我們吐蕃的強大國家。”
“您還說一旦完成國家統一，就會把都城從山南遷徙到吉曲河灣地。”
松贊干布似乎想起了高興的事情，笑道：“我還記得當時你很驚訝，這里一片沼澤怎么能作為都城。”
祿東贊道：“是啊，沒有任何人能想到這里可以作為都城，只有贊普您。您說這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熱，最適宜居住。”
“之所以會成為沼澤是因為充沛的水流沒有得到有效的利用，只要開挖溝渠把多余的水引走，沼澤就會變成肥沃的土地。”
“到那時吉曲河灣就會成為吐蕃的中心和膏腴之地，有此地就能確保我吐蕃數百年基業。”
“您還說要在瑪布日山上修筑一座和大唐永安宮一樣的宮殿，作為吐蕃的王宮。”
松贊干布道：“是啊，可是這些永遠都只能停留在計劃之中了。”
祿東贊默然。
開發改造吉曲河灣需要消耗很大的人力和物理，但陷入戰爭泥潭的吐蕃連軍需物資都無法保障，又哪來的資源來完成這個龐大的工程。
在大唐的扶持下象雄、蘇毗兩國到現在都未能被消滅，反而是吐蕃先支撐不下去，不得不向大唐稱臣納貢方才求得喘息機會。
而因為軍事上的失敗導致吐蕃內部那些貴族起了異心，小動作不斷，他這個贊普每年都會遇到三五次刺殺。
國內的政治動蕩也讓他們積蓄力量東山再起的想法化為泡影。
他們知道這背后少不了大唐的挑唆，但形勢比人強，又能如何呢。
祿東贊嘆了口氣，問道：“您真的決定了嗎？”
“我……咳咳……”松贊干布正想說話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身軀也開始晃動似乎要摔倒的樣子，周圍的人趕緊過來攙扶，被他揮退了。
“我也不想、不甘，可我的身體就快要撐不住了。”
祿東贊沒有說讓他好好養病之類的廢話，而是說道：“克增十三歲就參與處理政事能力出眾，必能繼承您的大業，臣亦會如效忠您一樣效忠于他。”
克增在吐蕃就是儲君的意思。
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松贊干布有欣慰但更多的還是悲傷：“貢日貢贊能力出眾，若沒有大唐他必定能一統高原完成我未竟的大業，可是唐人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啊。
“國內的舊貴族虎視眈眈，只要我死了他們必然會作亂。象雄、蘇毗也會再次興兵，甚至大唐都會親自出手一舉覆滅吐蕃。”
“如果我還年輕，自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貢日貢贊是我惟一的兒子，他還都沒有子嗣……我不能讓家族血脈斷絕在我手里啊。”
祿東贊知道他決心已定，也不再勸說。況且松贊干布這樣的想法，難道他就沒有嗎？
他去過好幾次大唐，知道它是多么的強大，只要它想吐蕃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之所以留著吐蕃是為了牽制象雄和蘇毗，讓高原始終出于內亂流血狀態。
現在它解決了周圍所有的勢力，曾經強極一時的突厥、高句麗，橫行一方的薛延陀、鐵勒諸部、契丹、回鶻、吐谷渾，西域諸國，南方的南越諸國……
稍微大一點的勢力不是被消滅就是肢解，小勢力全部臣服。
現在的他已經能騰出手來收拾高原，吐蕃自然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
只要松贊干布這個贊普死亡，大唐馬上就會出兵消滅吐蕃。然后在這塊土地上設府建衙，把這里變為大唐的領土。
而他們這些吐蕃的舊權貴要么投降要么死，但被迫投降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因為被迫也就意味著要失去大多數的財富和權勢，甚至還有直接被殺掉的風險。
最好的辦法是主動投降，不論是出于哪方面來考慮大唐都要優待主動投降的勢力。
百濟就是最好的例子。
百濟王幾百年搜刮的財富全部保留了下來，還擁有高級貴族的頭銜。如果沒有野心，在大唐也能作為世家權貴傳承下去。
而大唐對于有能力的降臣降將也是不吝信任的，只要肯效力一樣能成為國之重臣。
“大相，聽說唐皇很欣賞你的才華，數次想讓你留在大唐任職？”
“是的，但臣忠于贊普又豈會留在他國效力。”
“你的忠心我毫不懷疑，所以……要勞煩你再去一趟唐國了。”
祿東贊早就猜到了這一點，并不覺得驚訝。
只是他的心情很復雜，遞交內附國書，這并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可數遍吐蕃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而且，如果真要選擇內附，他寧愿攬下這個不光彩的任務。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我的要求不高，讓貢日貢贊活命，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臣就算是死也要保護好克增。”
松贊干布表情好看了不少，他還是很相信自己這個老搭檔的信譽的，說出來的話必然會做到。
有他保護，起碼自己的血脈能傳承下去了。
“去吧。”
“是。”
吐蕃派出大相祿東贊為使節來長安朝覲天子，這件事情最初并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自吐蕃稱臣以來他每隔一兩年都會來一次，算是熟人了。
然而等即將到達京城的時候，祿東贊一改之前的低調，公開宣布他是代替贊普遞交內附國書的。
并且把這件事情鬧的沸沸揚揚，很快就傳遍了長安城。
對這個消息長安百姓很是高興也倍感驕傲，但也僅此而已了。
這些年選擇內附大唐的國家和勢力太多，犄角旮旯的吐蕃內附并不會讓他們覺得有什么特別。
甚至滿朝文武都是這種想法，但有兩個人不同，一個是李世民，一個是岳山。
岳山是知道原本歷史上的吐蕃有過一段怎樣的輝煌，他對這個國家的重視還要超過高句麗、突厥等國。
所以提前二十年布局，生怕歷史重演。總的來說一切都很順利，吐蕃的發展勢頭被摁住了。
但這個國家一日不亡他心中的擔憂就一天不能放下，哪怕吐蕃已經失去了統一高原的可能，他還是抽出一部分精力去監視那里，給松贊干布和祿東贊制造麻煩。
按照原本的歷史這兩年松贊干布就要死了，但還有祿東贊這個才能不亞于他的大相在，依然不能松懈。
此時驟然聽說雄才大略的松贊干布選擇投內附，祿東贊是遞交降書的代表，也是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就是狂喜。
吐蕃，這個大唐臥榻之旁的猛虎終于要咽氣了。
李世民則是因為岳山的原因，把松贊干布視為爭奪天下共主的競爭對手。尤其是了解過松贊干布的能力，更是視為頭號威脅。
雖然這頭老虎已經被打殘，但爪牙依舊在，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反噬，所以這些年他也一直在關注吐蕃的情況。
此時吐蕃內附，這條潛龍終于臣服了。
而且既然是潛龍必然有龍氣，自己掠奪了他的國運和龍氣，是否能度過即將到來的那一劫呢？
本來李世民并不準備親自接見祿東贊，必要的時候讓太子李承乾代為見一見就可以了。
但在得知內附消息的時候馬上就改變了注意，甚至還派出禁衛迎接他進宮。
與之相反的就是象雄和蘇毗駐扎在大唐的使者和探子了，聽到這個消息又驚又怒。
蘇毗國探子首領柯京安道：“已經正是傳言是真的，祿東贊已經被接到永安宮，我們怎么辦？”
蘇毗大使陸永氣道：“什么怎么辦，馬上通報國內啊。”
柯京安道：“通報國內又能怎么樣祿東贊沒到大唐的時候我們還能截殺他。現在他都到了長安消息已經傳開，難道國內還敢出兵不成。”
提起這個陸永就更生氣了，罵道：“吐蕃境內的密探是干什么吃的，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柯京安搖搖頭道：“松贊干布和祿東贊都是聰明人，豈會不防著密探。我估計除了他們最信任的幾個人，別人都被蒙在鼓里。”
陸永也知道這事怪不了任何人，泄氣的道：“通報國內吧，高原的天要變了，國內早點知道也能早日做出應對。”
柯京安道：“好，我這就派人傳遞消息回國。”
陸永心里憋得慌，說道：“當年松贊干布是何等的雄心勃勃，差一點就能一統高原，沒想到今天他會選擇內附。”
柯京安卻有不同的意見：“是沒想到，但我還是佩服他的果決。大唐舉世無敵，國力一日比一日強盛，現在交通不便他們還能容忍藩屬國存在。”
“現在大唐正滿天下的修筑鐵軌，等火車修通所有藩屬國都會只有一個下場。與其等到兵臨城下被迫投降，還不如主動一點。”
“這樣起碼能落得一個好下場，財富也能保留，就算無法得到重用也能成為富家翁。”
陸永表情嚴肅的問道：“你是不是聽到什么消息了？”
柯京安道：“這種事情還需要打聽嗎？多看看多想想就知道了。”
陸永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之奈何啊。”
柯京安冷笑道：“如之奈何？聰明點的就是就學吐蕃，愚蠢的就當高句麗。”
陸永驚疑不定的看著他道：“你……什么意思？”
柯京安道：“不過是想為自己留條后路罷了。”
陸永怒道：“你想反叛？”
柯京安道：“我是俗人一個，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為他們考慮。再說大家同為華夏后裔，何來反叛不反叛之說？”
陸永道：“你……荒謬。”
柯京安道：“荒謬嗎？也許吧，但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或者說你準備怎么選，陪著蘇毗國一起死亡？”
陸永一時詞窮：“那……身為人臣，你也不能在國主尚未下決定之前就先降吧。”
柯京安笑道：“我是粗人，和你們讀書人不同。你們講節操，我們沒那么多想法，怎么有利就怎么做。”
“我是個小人物，就算國主決定內附，我除了換個大唐子民的身份很難得到什么好處，甚至連現在的身份都保不住。”
“提前歸降我就是大唐的密探，等將來蘇毗內附我也是功臣。還能做官，家人也能得到照顧。”
陸永說道：“無恥小人。”
柯京安大笑道：“我是無恥小人，但你捫心自問自己就是什么忠臣孝子了嗎？如果你真的忠于蘇毗，早就應該叫人進來把我拿下。”
“可你沒有這么做，原因是什么就不用我說了吧？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別給貶低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陸永心思被拆穿惱羞成怒的道：“休要把老夫和你混為一談，看在這么多年同僚的份上老夫就不檢舉你了，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一甩衣袖離開了房間。
看著他離開，柯京安露出譏諷和暢快的笑容，最討厭這種偽君子。
陸永剛才離開看似憤怒，實際上就是默許了他的行動，我不管不問你也別拖我下水。
有了這個便利以后他的行動就更加方便了。
只要有眼睛有腦子的人都知道，大唐一統天下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又有幾個人愿意給國家陪葬？
而且還是一個沒有自己獨立文明的國家。
蘇毗國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只不過大多數人都處在國內沒有這個機會。
據他所知象雄也好不了多少，也就吐蕃少一點但也是內部紛爭不斷。
但說實話，干這個活兒他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哪天暴露牽連到家人。
現在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出人意料的內附，也意味著高原要變天，留給象雄和蘇毗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這些提前戰隊的人心中的石頭終于放下，可以半公開的活動，這也是他為什么在今天和陸永攤牌。
甚至他都有點期盼著陸永把他抓起來，如此一來就可以借助大唐的力量把陸永除掉，他將光明正大的成為蘇毗使團的掌控者。
到時候就能做更多的事情，立下更多的功勞，將來蘇毗內附他就能獲得更多的好處。
可惜，他有些遺憾的看了看門口，陸永也不是什么忠臣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