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真是算術沒有學好的問題嗎?
如果是,那他立刻就回去惡補。
王錫爵對此表示非常懷疑,這里面定有貓膩,你一方面減稅,但另一方面又加重自身得負擔,這不合常理,瞧了眼郭淡,可見這廝完全沒有解釋得覺悟,自知也問不出什么來,語帶威脅道:“你可別說得輕巧,到時你若做不到,本官可也會秉公處理。”
郭淡笑道:“說來也真是巧了,我覺得只要朝廷能夠秉公處理,那我就一定能夠做得到。”
這話無疑是諷刺朝廷,只要你們別來給我添亂,那就肯定就沒有問題,就怕你們亂來。
反正你們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
王錫爵當然聽出這弦外之音,但苦于這是事實,就在當下,他已經被狠狠打了一次臉,如今朝中那些官僚,已經不是為了是非黑白去或者國家利益去爭論,純粹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支持而支持,心下是一陣哀嘆,又問道:“就僅此而已嗎?”
郭淡反問道:“難道這還不夠嗎?”
這兩點,說來是輕巧,兩句話的事,但做起來可真是難于上青天啊!
減輕百姓稅收,同時又減輕了州府財政壓力。
最為關鍵的是,這關稅已經是萬歷的錢,那換而言之,這還減輕了國庫的些許壓力,修建河道是很要錢,而且還容易引發官民矛盾。
可真是沒有比這更加具有誠意的。
再往下,郭淡真的就只能掏心掏肺了。
王錫爵道:“但不管是降低關稅,還是用關稅去治理河道,這表面上都是內閣在做出讓步,而你可是什么都沒有付出,這不像似一場談判啊!”
哥也是要面子的呀。
至少不能讓外人覺得,我是在向你屈服。
“大人言之有理。”
郭淡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王錫爵,道:“這是關于對草民的處罰。”
王錫爵下意識地伸過手去,可伸到一半,他愣了下,這話怎么聽著怪怪的,你告訴我怎么處罰你?你當我是什么?瞪了眼郭淡,但還是拿過來,仔細看了起來,突然皺眉道:“傾銷?擾亂市場?”
郭淡點點頭,道:“大人可以將草民的這種行為定義為擾亂市場之罪,勒令草民取消對衛輝府的補貼,并且給予草民兩萬兩得罰款,用于修建河道。”
王錫爵微微一驚,除萬歷抄家外,這可能就是最大的罰單,絕對夠誠意,可聽著郭淡說得是恁地輕巧,他還是有些猶豫,覺得這還不夠。
郭淡笑道:“大人,我只是一個商人,這底子薄,再往后退的話,那可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王錫爵瞧了他一眼,心道,是呀!他不過是一個商人,表面上他又能對內閣做出怎樣的讓步?點點頭道:“好吧。”
這條件都談妥之后,接下來二人又就怎么操作,仔細商量了一番。
主要就是這新稅該怎么定,牙行、錢莊該如何介入,權力又如何劃分。
而這一場談判,比王錫爵想象中的還要輕松不少,這真的是讓他無話可說,甚至于汗顏,他之前還認為萬歷是與郭淡狼狽為奸,其目的是貪圖關稅,但卻沒有想到,郭淡給出的條件,竟是他們都沒有辦法為百姓做到得。
他真心找不到一絲絲拒絕得理由。
故此,待郭淡離開之后,王錫爵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之中,他突然發現自己耗盡心力所追求的東西,在別人眼里,卻仿佛是輕而易舉就能夠做到的。
這令他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對于從小就被人稱為天才的王錫爵,還真是頭一遭啊!
而那邊郭淡卻是輕松地出得宅院,畢竟他準備了這么久,又看著敵人是一步步進入他的圈套,他是激動和喜悅是在前一刻,此時此刻他倒是沒有過多的喜悅和激動。
剛剛出門,迎面走來一個老頭。
正是柳宗成。
“原來是柳老爺子,真是巧啊!”郭淡連忙拱拱手。
柳宗成卻是陰沉著臉,不咸不淡道:“老朽聽說你們一諾牙行的宗旨是以信立足?”
“不錯!”郭淡點點頭,又笑問道:“不知老爺子對此有何疑惑?”
柳宗成冷笑一聲道:“難道不應該有嗎?”
“我覺得不應該。”郭淡一攤手道:“老爺子現在可還管著天下官牙,不是嗎?”
柳宗成神色一愣。
郭淡神色一斂,正色道:“老爺子,我并沒有失言,將來也會由你們柳家來掌管官牙,并且繼續負責鈔關。”
說著,他突然壓低聲音道:“老爺子應該也沒有失信于我吧?”
柳宗成一怔,哼道:“老朽倒是很想失信于你,只可惜老朽沒有這個能耐。”
“老爺子也無須妄自菲薄。”
郭淡呵呵一笑,道:“這一次風波,也讓我看到老爺子的風采,畢竟至今鈔關仍未失守,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官牙如此剛猛。如果老爺子愿意的話,我們的合作還將繼續下去。”
柳宗成沉默少許,道:“我們可以繼續合作,但是下回這種危險的游戲,可就別算上老朽。”
郭淡呵呵道:“那得看老爺子你還有沒有野心,倘若老爺子還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那我要不算上您的話,您可能會怪晚輩的。”
言罷,二人皆是大笑起來。
雖然在這場風波之中,柳宗成一直都是郭淡的棋子,但郭淡對此可是沒有任何愧疚,連一絲絲都沒有,原因很簡單,要不是你柳宗成想成為官牙之首,你也不會加入這個游戲,既然你要獲得利益,那你就必須承擔風險。
這是理所當然得。
回到牙行,久候的孫賀天等人立刻圍上來,詢問談判結果。
郭淡只是非常疲憊地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做了能做到一切,至于成不成,那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
至于具體談了什么,郭淡并未明說。
這讓孫賀天他們是既失望,又期待的離開了。
他們剛剛離開,徐姑姑便出現在堂內,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姑姑根本不需要多問什么,因為事情進展到這一步,郭淡已經是勝券在握,剩下的就是要去收割勝利的果實。
第二日,王錫爵突然通過鈔關對外發布告示。
首先,他承認內閣在計算關稅上的一些失誤,并且表示將會大幅度降低關稅,至于降低多少,朝廷將會長期雇傭信行來重新制定新得關稅。以及為了節約成本,鈔關還將會與一諾錢莊合作,由一諾錢莊來負責稅銀得調派。
其次,關稅將會承擔起河道的治理,以此來減輕沿途州府的財政負擔。
最后,王錫爵嚴正申明,郭淡在衛輝府的貼補計劃,是一種擾亂市場得行為,朝廷將會勒令他立刻取消貼補,并且罰以兩萬兩的罰款,而這些罰款也都將用于河道的治理。
這告示一出,大家都懵了。
什么情況?
尤其是以王一鶚為首的南京官員。
他們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因為昨天郭淡才去求見王錫爵,都還沒來得及問,今天王錫爵就發告示,還沒有通過官府,這令他們猶如霧里看花。
而這個結果更是大大得出乎他們的意料。
雖然王錫爵對郭淡進行懲罰,但同時也雇傭了信行和錢莊,這信號是非常明確,就是王錫爵已經與郭淡達成了合作。
這......!
說好的兩敗俱傷呢?
原本期待得一場強強對決,怎么轉眼間就變成一出狗血的言情劇。
還真是日了狗了。
王一鶚、田義趕忙去找王錫爵。
“大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告示說得都是真的嗎?”王一鶚是一臉不可思議地向王錫爵問道。
王錫爵點點頭道:“是真的。”
“這是為什么?”王一鶚顯得極其困惑。
前一天還打得你死我活,一天之后就成合作伙伴了,你們都不要面子了么。
王錫爵道:“本官必須要盡快平息這場風波,否則的話,本官不但官職不保,而且這期間所有人的努力,也都將付諸東流。”
田義道:“這下官倒是能夠理解,可是為什么大人要雇傭信行和錢莊?”
王錫爵道:“你們之前說得很對,這事情都因郭淡而起,那么他當然有責任來解決這些問題,本官希望他能夠將功補過,否則的話,本官可就不是罰他兩萬兩這么簡單。”
我信你個鬼!
王一鶚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大人,此等大事,不需要經過陛下的允許嗎?”
王錫爵道:“這算得了什么大事,你們不也雇傭衙差來執行任務嗎?”
這是一個性質的事嗎?
你那能叫雇傭嗎?
就憑你請得起人家郭淡嗎?
傻子都知道你們是在狼狽為奸啊!
可知道歸知道,他們也不敢說出來,畢竟他們前面還是表示支持王錫爵的,只能說,你們夠狠啊!
弄了半天,竟然將我們給晾在一旁,沒我們什么事了。
這特么太尷尬了。
可不能就這么算了。
回到官署后,王一鶚終于忍不住了,憤怒道:“真是豈有此理,我們被王錫爵那老狐貍給耍了。”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反應不過來,但他是真沒有想到,王錫爵竟然會臨陣調轉槍頭。
心里是萬分后悔,竟然沒有防著他們這一招。
田義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們可得趕緊想辦法應對,可決不能他們奸計得逞。”
這是在瓜分他們的權力啊!
而且是在他們的地盤。
他們能愿意嗎?
王一鶚道:“你有何辦法?”
田義思忖一會兒,道:“暫時我也想不到辦法,但不管怎樣,這事可決不能讓它停下來,我們還得繼續鬧下去。”
王一鶚點點頭,道:“而且我們的趕緊上書朝廷。”
鬧下去?
怎么鬧?
郭淡都為他們感到發愁。
都還沒有等他們組織好人馬,真正地鬧騰起來,王錫爵就公布了新關稅。
其實郭淡早就交給他,只不過要是當時就公布,那誰都知道,你們兩家早就暗中勾結。
故此要等兩天。
而新關稅的理念,幾乎還是維持不變,就是將河道上所有的苛捐雜稅全部合為一稅,且稅率并不是一樣的,奢侈品還是比普通商品的稅要多得多,但平均稅率卻下降了一半,換而言之,大宗商品的稅率比以前還要低。
唯一改變得,就是不再設地方保護稅,給予商人極大的自由。
這稅率一公布,那真是普天同慶,他們還有什么可反對的,是反對稅太低了嗎?
這么不要臉得話,誰說得出口啊。
商人可都是躲在屋里笑。
雖然一些奢侈品還是要交更多的稅,但比之前還是要降低不少,大家都還是能夠接受的。
而那些恰爛錢的反對聲,就顯得尤為得刺耳,漸漸的,就是消失在那歡呼聲中。
王一鶚、田義他們此時非常尷尬。
他們又不好明目張膽的反對,他們只能寄望于京城。
“你...你說什么?”
楊銘深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震驚地看著李植。
“是真的,南京那邊剛剛傳來消息,王錫爵已經與郭淡達成了合作。”
說話時,李植得頭發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