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生活向來樂觀的郭淡,當然相信這世上是存在著公平的,但同時他也知道,這人到底也是動物,弱落強食,適者生存的天性也是無法改變的,故此公平只是在一個弱者與弱者之間,一旦超出這個范圍,靠得就是雙方博弈,最終還是勝者為王。
此乃的動物的天性,是不可改變的,絕對公平的世界,估計只能存在在機器人的世界。
故此遼東棉甲一案,并未對郭淡造成太大的刺激,因為他又不是剛出社會的青年,突然感覺到世界是如此的黑暗,對于他而言,這種事并不稀奇,反而是當初萬歷給他設得那個套,令他一直心有余悸,因為那事就是針對他的,給他的感覺真是一種降維打擊。
另外,如今他真的很忙,也無暇顧忌這事,因為今年很多事,都是在非常倉促的情況下進行的,不管是馬賽,還是新牙行,或者牧場,都還沒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流程,這絕不是長久之計。
郭淡得趕緊將這些事都準備好,明年必須得都上正軌。
今年的雪不大,而且也不是很長,不到半月,這天空就漸漸放晴,也算是老天幫忙。
郭淡也在第一時間內趕到賽馬場。
但是陳平比他的動作更快,等到他到達這里的時候,這附近到處都是人,他們正在這附近清掃雜物,修建一些囤房材料的倉庫,以及運送一些物資來這里,干得是熱火朝天。
“員外可真是積極呀,這天才剛剛轉晴,就已經行動起來了。”
郭淡頗為贊許的點點頭。
陳平趕忙道:“上回木材那事,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難得賢侄還愿意信任我,這回我一定不會讓賢侄你失望。”
就這一筆工程,就已經超過他生涯所接工程的總和,他能不積極嗎。
當然,他至今也不知道,他如今收購的木材,其實都是來自郭淡,郭淡又從中狠狠賺了一筆。
忽聞一陣香氣襲來,郭淡偏頭看去,只見一個簡陋小棚內,有著一個大娘正在賣包子,笑道:“聞著有些餓。”
陳平笑道:“我先前已經吃過了,若是賢侄不嫌這包子難吃,我請你吃。”
“那真是多謝了。”郭淡趕忙道:“我一個月的零用錢就三五兩銀子,你要天天請,我也不會拒絕的。”
陳平驚訝道:“賢侄說笑的吧。”
你這動不動上萬兩的買賣,一個月三兩,太不可思議了。
郭淡搖頭嘆道:“員外有所不知,這寇家家規森嚴,我夫人的零用錢就還不如我。”
陳平微微皺眉,心想,這難道就是寇家的成功之道,嗯,看來我回去也得縮減家里的開支。
郭淡走了過去,笑道:“大娘,給我來兩個包子。”
“公子稍等,稍等。”
那大娘見買賣上門,笑得嘴都合不攏,趕緊拿出兩個大菜包子,遞給郭淡。
郭淡接過包子來,完全沒有付錢的覺悟,那陳平趕忙將錢遞上,“不用找了。”
“哎呦!多謝,多謝員外。”
那大娘是激動不已。
郭淡笑道:“聽大娘的口音,好像不是京城人士。”
那大娘笑呵呵道:“咱是西北來的,家里那邊遇災,就跑到這京城來謀生,差點沒有餓死,多虧這馬賽救濟,我一家人才在這里生活下來。”
“不錯,不錯,哦,這包子的味道也非常不錯。”
郭淡吃得一大口,豎著大拇指向那大娘贊了一句,又與陳平往前走去。
如這種小攤位,多不勝數,雖然這里沒有舉行馬賽,但是這里的工人特別多,這些工人的妻子或者女兒就索性在這里做點小買賣,可也能夠掙不少錢。
“郭淡!郭淡!”
聽得兩聲叫喊,郭淡轉頭看去,只見劉藎謀招著手往這邊跑來。
片刻工夫,劉藎謀便來到郭淡身前,喘著氣道:“郭淡,你趕緊過去,兵部尚書來了,點名要見你。”
“兵部尚書?”
郭淡微微一愣,問道:“是來要錢的么?”
陳平眨了眨眼,輕咳一聲:“我...我去那邊看看。”
說著,就趕緊開溜了。
這話說得太嚇人了。
劉藎謀沒好氣道:“我說郭淡,你還想不想活,這種話能說嗎?”
郭淡笑道:“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也覺得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我都還準備了一筆錢,來專門應付這些事,該給的還是得給。”
劉藎謀無言反駁,道:“你可千萬別這么想,當今兵部尚書可是一位非常清廉正直的官員,你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辭。”
郭淡嘆了口氣,道:“頭疼啊!”
劉藎謀納悶道:“難道你還希望他是來要錢的么?”
郭淡一攤手道:“對于我而言,但凡不能用錢解決的事,可都是難事啊。”
劉藎謀徹底無語了。
有錢人都是這么想的嗎?
來到獎池大廳前,只見一位老者背負雙手,站在大門前,抬頭望著那獎池大廳的招牌。
正是方逢時。
“草民參見尚書大人。”
郭淡來到其身后,恭恭敬敬的行得一禮,他除了在錦衣衛,或者在皇帝面前,自稱卑職,在其余官員面前,都是自稱草民,可見他也只是將皇帝當做自己的頂頭上司,在其余人面前,他只是一個商人。
方逢時轉過身來,神情嚴肅的打量了一番郭淡,問道:“你就是郭淡?”
“草民正是。”郭淡拱手道。
方逢時道:“老夫出門巡察不過半年,卻不曾想這一回來,就聽到朝廷將這飼養戰馬的牧場承包給一個牙商,哼,這可真是一大奇聞啊。”
郭淡非常敷衍的憨厚一笑,心想,你要不爽,你去皇帝那里討個說法,你來找我干嘛。
方逢時見這廝不答話,又道:“走,帶老夫去看看你的馬養得如何?”
郭淡當即懵了,趕忙道:“尚書大人,這馬都還沒有開始養。”
“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你這馬怎么還沒有開始養?”
方逢時當即質問道。
這才過去幾個月,就算天天抹印度神油,也不可能生得這么快啊!
郭淡訕訕道:“關于這個問題,尚書大人可能得去問問興安伯,或者問問其他的官員,草民也挺納悶的,這朝廷的牧場,怎么連草民家的豬圈都不如,草民接手之后,還得重新建設,尚書大人請看,如今這里正準備籌備建設工作。”
徐夢晹這個背鍋的,時常得拿出來用用。
劉藎謀嘴角抽了抽,拼命咬著唇,這小子損起人來,真是夠狠的,他自己也親身體會過。
方逢時沒想到郭淡竟敢將朝廷牧場比成他家的豬圈,雖然...雖然這是事實,他舉手指向那獎池大廳,道:“老夫且問你,這是甚么?”
郭淡如實道:“此乃獎池大廳,是供賽馬場用的。”
方逢時道:“你承包的是牧場,責任乃是為朝廷養馬,而你卻先建這賽馬場,可見你承包這些牧場,純粹就是為了掙錢,而非是真心實意的為朝廷養馬。”
郭淡趕忙道:“尚書大人真是明斷秋毫,草民是欽佩萬分,草民就是來掙錢的,若無錢掙,草民也不會承包這些牧場。”
方逢時勃然大怒,道:“真是豈有此理,你這黃口小兒,竟敢在老夫大放厥詞。”
郭淡委屈道:“尚書大人明鑒,草民句句發自肺腑,若無錢掙,不說草民,換誰誰都不會來,倘若有人來,那也一定是騙人的。”
方逢時道:“話雖如此,但事輕重緩急,你應該先幫朝廷養馬,而后再考慮這馬賽,你可知道這戰馬對于國家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嗎?”
郭淡不卑不亢道:“尚書大人說得是,這事的確有輕重緩急之分,但同時也有先后之分,草民要不先將這錢掙了,拿什么養馬,就朝廷給的那些地,那一點點錢,別說五千匹良馬,能養出一千匹,就已經是上天庇佑。至于尚書大人所言的真心實意為朝廷養馬,草民絕對是真心實意,畢竟草民拿了錢,就理應將馬養好。”
方逢時哼道:“老夫如今可不相信你們這些商人,你難道沒有聽說么,正是因為你們這些商人貪贓枉法,導致我大明將士無故身亡,我看你比那姓胡的商人還要奸詐。”
原來是因為這事。郭淡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兵部尚書找上門來,訕訕一笑,不再言語。
方逢時道:“怎么?你無話可說了么?老夫回去之后,便要建議朝廷,關閉馬賽,收回牧場。”
那些言官剛剛消停,你又要鬧騰,累不累啊!郭淡問道:“敢問尚書大人,可信得過自己?”
方逢時愣了下,道:“老夫若自己都不相信,那還能相信誰。”
郭淡道:“若以尚書大人的理論來推斷的話,尚書大人連自己都敢相信,為何又不能相信草民。”
方逢時被繞得有些暈,問道:“你休要在這里繞彎子,陰陽怪氣的,有什么話你直說便是。”
郭淡笑道:“方才尚書大人所言,因為一個棉商貪贓枉法,導致我大明將士無故身亡,從而推斷商人是不可信的。草民雖是一介百姓,但年年都聽聞有官員被流配,被問斬,被抄家,其中也不乏貪贓枉法,不乏害得百姓家破人亡,遠比商人要多得多,那是不是由此可推斷出,官員是不可信的,如果這成立的話,那.。”
他抬頭看向方逢時。
這小子是膨脹了,定是膨脹了。
劉藎謀吸得一口冷氣,趕緊拉開與郭淡的距離,心里埋怨道,你自己想死就跑遠一點,莫要連累我啊。
這是將滿朝文武都給罵了。
方逢時聽得眉角直跳,怒視著郭淡,沉聲道:“你小子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老夫。”
郭淡忙行禮道:“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就事論事,尚書大人以偏概全,對草民有所不公。”
方逢時冷笑道:“你小子果真如傳言一般,簧口利舌,言之成理。”
郭淡道:“回尚書大人的話,這些傳言句句屬實,草民不敢欺瞞大人,草民的確是擅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草民方才聽劉公子說,尚書大人乃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官員,故而草民才敢直言不諱,倘若換做其他人,草民定是另一番說辭。”
劉藎謀趕緊走過來,這是我說得,同時心里暗自稱贊,你這馬屁拍得可真是一絕啊!讓人聽著都刺激。
饒是方逢時都感到有些臉紅,他沒有料到郭淡會來這么一句,指了指郭淡,過得半響,才道:“你這馬屁就留著應付別的人吧,老夫可不吃你這一套,到時你拿不出五千匹良馬來,老夫絕不會放過你的。”
郭淡笑道:“那估計都不用尚書大人你出手,不過尚書大人還請放心,草民雖只是一個小童生,但也深曉其中利害關系,這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些戰馬也是用來保護草民的,草民又怎會傻到從中謀利。說句自大一點的話,養馬這點錢,草民去上趟茅房就賺來了,犯不著動這腦筋。”
“上趟茅房?”
方逢時鄙夷的看著郭淡,冷笑道:“既然你如此厲害,為何又要爭著承包這些牧場。”
郭淡委屈道:“尚書大人明鑒,草民根本就沒有去爭,當時草民是真不想接這買賣,實在是朝中無人養的出馬來,才承包給草民的。草民也是念及陛下和興安伯對草民的恩情,才勉為其難接下這筆買賣的。”
方逢時真心后悔自己多這句嘴干嘛。
這不是打自己的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