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是要說的,曲江暗暗咬了咬牙,說道:“微臣前兩日去清韻齋查看玻璃池窯進度時,順便也看了看馬車的改進進度。”
“哦,怎樣呢?”皇帝大約看出曲江有難以啟齒的事,心下奇怪,便適時地在中間接了一句。
“進度不錯,但夏氏女詢問微臣,從清韻齋拿走的軸承模型保管可好?有沒有泄露技術的可能?”曲江期期艾艾,終于是開了個頭,用的正是夏晏清和他講這件事的模式。
皇帝雖然居于皇宮,每天處理的都是大事,但這么明顯的意思,他瞬間就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卻還是頓了頓,敢和他要好處,而且要的這么明目張膽的,他還真沒見過。
皇帝面色沒什么變化,說道:“你怎么說的,說已經泄漏給朕了嗎?”
曲江嚇了一跳,立即站起,麻利的跪倒在地,“微臣,微臣只是覺得,夏氏是個很有靈氣的人,尤其在工匠行方面,只要有興趣,就能時不時的突發奇想,對工匠技術很有啟發。她一個年輕女子,喜歡賺銀子而已,若是因此讓她覺得工匠行無趣,以后在這方面再無想法,微臣以為,著實可惜。”
這是曲江想了好幾天,才琢磨出來,或許能讓皇帝接受的說辭。
這番話也的確切中了皇帝的要害,曲江需要夏晏清屢次提醒,可皇帝卻比曲江想得清楚。
曲江把話說完,皇帝已經想到,若是沒有夏晏清的突發奇想,什么望遠鏡、軸承那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東西。
這兩樣東西,實用的背后,那就是人命、人力和銀子的消耗。誰能知道,夏氏在將來的日子里,是否還會有類似想法,給大梁朝某個行業的技術帶來大幅度提升?從而給朝廷帶來更多好處?
還有將會給朝廷帶來穩定收入的烏金石,若不是夏氏的玻璃窯爐用得上,她起了心思尋找,只怕烏金石如今依然深埋地下,偶爾出現一兩塊,也不會引起足夠的重視。
皇帝感覺氣順了些,卻沒讓曲江起身,而是接著問道:“夏氏怎么說?”
曲江語氣艱澀,小心翼翼的說道:“夏氏,夏氏把這個叫技術轉讓。她的意思,朝廷若是打算使用軸承,可以根據使用之后減少的消耗,適當給清韻齋一些技術轉讓費。”
皇帝冷笑一聲:“根據朝廷減少的消耗?她倒是敢開口,朝廷的運輸車輛不知凡幾,若軸承得用,消耗豈能是小數目……”說到這里,皇帝自己也覺著不對了。
再看跪在當地的曲江,更是把頭深深地低下。
房間里孫從山等侍從,也都眼觀鼻鼻觀心,屏氣凝神的,一點兒聲息不敢發出來。
皇帝極為郁悶,他感覺自己把自己帶溝里了。用了夏氏的東西,消耗減少不知凡幾,他這個皇帝卻不愿為此付出一些適當的銀子……
“替夏氏說話,你倒是不遺余力啊。”皇帝轉火了。
曲江低垂著頭,替自己辯解著:“稟陛下,微臣是真的希望夏氏以后還能有奇思妙想,讓工匠行再有進步。”說著話,還略抬了抬頭,繼續道,“微臣也額外告誡夏氏了,這軸承方面,她還得再想想還有什么地方可以完善,朝廷的銀子可不是隨便就能糊弄到手的。她甚是惶恐,答應好好想想。”
他可不敢說,夏晏清說的附送的話。這話說給皇上聽,那就是要挾了:你若給我銀子,我就告訴你,不給銀子,那就免談。
談話方是九五之尊的天子,如此沒有敬畏的言語,說出來只能適得其反,讓皇帝覺得被挑戰了至高無上的權威。
他這幾句話也著實讓皇帝追回些顏面,覺著氣順了些,沒好氣道:“夏氏的技術如此金貴,那滾動軸承就更不能勞動清韻齋來做了,朝廷的銀子也來之不易,少花用一些是一些。就這么決定了,滾動軸承就由將作監來研制。”
隨后,開恩道:“你也起來吧。”
曲江從地上爬起來,很是抹了把汗,再瞄一眼皇帝,壯著膽子建議道:“也不急于一時,要不,再看看清韻齋的馬車運行如何,將作監再做進一步研制?”
皇帝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那點兒匠人心氣哪里去了?若朝廷現在有這么個想法,讓你帶著人一定搞出來,難道你也這么推三阻四?”
“陛下教訓的是,是微臣想差了。”曲江連忙躬身請罪,很是心口不一。
若是沒有夏晏清,他當然沒什么顧慮,自當全力以赴。可上次同時研制望遠鏡那事兒,著實讓他沒膽氣和清韻齋做同樣的事情。
如今的滑動軸承和引風裝置更表明,有夏晏清在的工匠作坊,效率很不一般。
皇帝沒理會曲江請罪的誠意,而是問道:“你覺著,清韻齋這軸承技術,應該付多少銀子合適?”
若照著使用高效率車輛的消耗減少來算,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銀子,這可不成。畢竟,改造車輛也是一筆不小的投入,朝廷使用軸承車輛,更是為了減少運輸消耗,絕不是為了讓一個民間作坊大開財路。
“這個,這個……”曲江支吾著,他哪兒知道啊?
其實皇帝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拿捏不好,所以才有此一問。
兩人正這兒琢磨呢,門外有低聲稟報:宮門外有話帶進來。
孫從山連忙往外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皇帝問道:“什么事兒?”
孫從山答道:“邵校尉從東溪回來了,已經去兵馬司報過道,此時正在宮門外,若陛下無事,他就回邵府了。”
皇帝一擺手:“回什么回?讓他進來回話才是正經。宣!”
宣什么宣?邵毅一邊往進走,一邊腹誹。他此來只是走個過場,告訴皇帝一聲他這個不記名的宗室子如期回來了,這是規矩。
他還打算趕著去一趟清韻齋窯場呢,結果被皇帝叫進來了,簡直無語。
看著一聲風塵的邵毅大禮參見,曲江是松了口氣,來了個真正應該替清韻齋說話的,他的擔子就輕多了。
皇帝說了平身之后,直接問話:“東溪那邊的情形如何?”
“還好,莫洪在礦區坐鎮,做事的礦工如常出工,礦區事務一切正常。唯一麻煩的礦區通往管道的鄉間道路,有一段被毀壞的不成樣子,車輛難以行走。”邵毅答道。
說完,看看小心站立的曲江,猜出皇帝心情不好。
但他一路風塵,又沒做錯事,便試探道:“圣上不給微臣賜個座嗎?”